陸永杰

   2021 / 意識

  歷歷在目、耿耿於懷。
  誰追在誰的影子之後。
陸永杰
2020 / 12
陸永杰

  「不會吧,你說真的還假的?」
  「我有看到啦!騙你們幹嘛!」
  「好恐怖喔,我以後不要走那裡了……」
  「笑死,你膽子很小欸。」

  踏出教室,熱絡討論的聲音傳入耳裡。陸永騰下意識瞥了眼,沒打算靠近,意外被眼尖的學生們捕捉到他。
陸永杰
  身為法律系的兼任教師,眼前這群學生是他其中一門課的大一生,平時上課就經常跟他互動。

  「老師!你知道向星坡的鬼故事嗎?」
  陸永騰掂了掂手裡的書,故意開玩笑:「你們是指……系館後面禁止通行的路?有人闖進去啦?」
  學生們沒料到他會命中要害,面面相覷、笑得心虛,其中一人忙打圓場,「哎老師,又不是故意的……」
陸永杰
  「放心,我沒無聊到給你們打小報告,我偶爾也會走那裡。」唬到這批小朋友,陸永騰顯得很愉快,一番話更讓大家的表情頓時放鬆下來,「然後呢?發生什麼了?」

  校園沿坡面而建,各系館間有一定的高低落差。
  由於校內禁止騎機車,騎腳踏車上下坡可能會斷氣,大部分學生選擇電動車代步,或乾脆靠雙腳的力量。
  然而,法學院離校門口的汽機車停車場,以及各式各樣的地點,都非常遠,就有人會偷偷走捷徑。
陸永杰
  向星坡是指法學院圍牆後的一條長陡坡,能往上走到一處觀星平台,也能往下連接到大門口。
  以前這條捷徑自由通行,但約數年前,平台上發生過一起意外,加上這條小徑本就沒有設置路燈,白天、晚上都被樹蔭遮蔽,頗為陰森,基於學生的安全考量,便採取封閉。

  ——說是這樣說啦。
  有多少學生會乖乖聽話?不怕死的隨便撈都一堆,儘管小徑圍著封鎖線、雜草橫生,還是有人不聽勸。
陸永杰
  他自己也半斤八兩,哈哈。
  陸永騰邊走著小徑邊吐槽。

  根據某位小大一的口供:某天深夜,他誤闖向星坡,竟看到白色幽靈快速飄過!那一定是個冤死的亡魂!

  什麼誤闖、什麼亡魂?小朋友就是太年輕,想像力有夠豐富,最愛胡謅鬼故事以訛傳訛。
陸永杰
  於是乎,當陸‧不信邪‧永騰與學生們道別,回到系上安排的臨時研究室處理資料,不小心拖到深夜時,他絲毫沒有猶豫,毅然決然溜出後門,前往赫赫有名的向星坡。
  廢話,不走捷徑是要走到天亮?

  順下坡緩行,坡度確實陡峭,但他走過幾十次,還有手機的手電筒輔助照明,不構成問題。
  然而,當他走著走著……
陸永杰
  他聽見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

  像是風或別的什麼,行經林葉造成的動靜。
  月色稀薄,視野所見僅手電筒下一圈光亮;時值深夜,周遭寂靜無聲,壓抑的冷空氣蓄積環繞。

  聲音再度出沒,這次離的很近。
  彷彿下秒便會侵襲。
陸永杰
  陸永騰嚥了嚥唾沫,握住手機的手開始顫抖。

  他默默加快腳步,愣是不敢回頭看。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試圖甩開惱人的追趕。

  下一秒,邁出的腳步踏空。
陸永杰

  他頓失重心。
  即將滾落長坡——
陸永杰

  
陸永杰
2023 / 2
陸永杰
  緊張地掩耳,愛聽又不敢聽。過了許久,遲遲沒得到後續,陸永杰忍不住追問:「……然、然後呢?」

  勾動唇角,陸永騰伸出手裡的叉子,不客氣地搶走對面餐盤上最後一根薯條,「當然沒有鬼啊。」
  「跟在我後面的是林添紘。」
陸永杰
  眼睛眨巴眨巴,一臉難以置信,直到眼睜睜看著自家哥哥吃光薯條,陸永杰才後知後覺的將手拍上桌面。
  「啊!太壞惹!那是我故意留到最後的!」

  「再不吃就冷掉了,我是在幫你。」跟弟弟的『交手』難得占上風,陸永騰心情大好,笑彎起眼。

  「誰叫你故事說一半,突然冒出那傢伙啊!」沒能救回薯條大兵,海藻綠鼓起臉,假裝生悶氣;見這招沒用,他乾脆繼續好奇,「所以你把林添紘認成鬼,你們才變熟的?」
陸永杰
  「算是?」垂眸、聳肩,避重就輕。
  「後來你都知道了,添紘到我們的事務所實習。作為認識的學生,還是在你車禍住院時,幫忙照顧你的人,我不多關照他一點說不過去吧?」輕推黑色鏡框,陸永騰偏頭一笑。

  陸永杰翻了個大白眼。
  「完全不知道好嗎?你們又沒有人跟我說!結果你們偷偷摸摸變得那麼熟,就、很奇怪嘛—。」
陸永杰
  「誰讓你觀察力不夠?」
  「哪有這樣的……」
陸永杰

  
陸永杰

  「不好意思,我好像嚇到你了。」
  熟悉與陌生參半的嗓音響起。

  險些摔倒前,有人從後方拽住他的手臂,把陸永騰妥妥拉回原處,且聽來是活人的說話聲。
  果然是他想多了,哈哈靠北有夠尷尬。
陸永杰
  那人確定他站穩,便將手鬆開,「要是方便,我跟你一起走這段路吧。到校門口那裡,你覺得呢?」
  「反正這條路就這麼大,你想怎麼走,我都沒差。」明知對方是出於好意,陸永騰只想逃離現場。

  身後的人並不介懷,輕緩地笑了笑,將壓抑的氛圍驅逐殆盡。從音色判斷,大抵是學生,抑或年輕的教師。
陸永杰
  有夥伴一起走,似乎比想像中更令人放心。兩人一前一後抵達向星坡的尾聲,來到校門旁的停車場。

  路燈照拂下,他總算看清對方。
  深沉的酒紅染髮,隱約沾上微亮的光,一襲白色開襟針織外套、淡灰色長褲,確實有被誤認成幽靈的本錢;然而,金絲細框眼鏡下的桃花眼,分外惹眼的長相,都指向他認識的人。

  試問,把活人誤認成鬼,那個人還是任教系上的學生、自家弟弟的好朋友,這機率該有多大?媽的。
陸永杰
  「那麼,我先走一步,回去的路上請小心。」

  視線相接、目光相會。
  他還未開口,對方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陸永杰

  「林添紘。」
  隔日。他在轉角處追上高挑的背影。

  青年轉身,環顧四周,見沒有其他人,便按照他們之前說好的方式,揚起開朗的笑顏打招呼。
  「嘿、永騰哥,你難得主動找我,怎麼了?」
陸永杰
  皮相上附著的神態,十足逼真、毫無破綻,彷彿他們昨天晚上並未碰面。陸永騰頓時摸不著頭緒。
  是怕他尷尬,特意給他台階下?

  「啊、」不能光盯著人不講話,他硬生生想了個話題,「我是想問你,吃過午餐沒有?要不要一起?」
  「好啊,我正好也要去呢,哥想吃什麼?」

  他盯著那張明朗的笑,給出最難搞的答案:「都行。」
陸永杰
  既然林添紘沒提,他也不打算主動問起。

  可那晚發生的事,總縈繞於腦海。鬼使神差地,在夜半時分,他特意開車到停車場,順著斜坡往上走。
  沒入黑暗、沒入沙沙作響之中,他一股腦往上爬,掠過法學院的入口,來到至高點的觀星平台。

  那抹紅髮身影正憑欄遠眺。
陸永杰
  「晚安,又見面了。」勾著些許慵懶的嗓音輕柔漂浮,透露隱隱約約的欣喜,「可惜今天看不到星星。」

  剛爬完不算平緩的坡,陸永騰用手撐著腰喘氣,半晌才緩過來:「空氣這麼糟,能看見星星才有鬼。」
  「你大晚上不睡覺,跑來這裡幹嘛?」

  城市燈火從遠方映照而來,針織外套迎著晚風翻舞。青年笑著輕推鏡框,「我好像是來找人的。」
陸永杰
  「找誰?我打擾到什麼幽會現場了嗎?」

  青年聞言,失笑地看著他。
  「是啊,我也想知道。」

  ……弟弟的前室友,腦子沒問題吧?
  陸永騰站到對方身旁,望向枯燥乏味的漆黑,開始思考他是不是應該找時間和陸永杰聊聊這回事。
陸永杰
  擔憂歸擔憂,陸永騰的主業畢竟是律師,又要撥心思給學校這邊,這件事被他無限期耽擱下來。

  有時工作忙晚了,他便跑到觀星平台一探究竟。青年每次都在那裡,鏡片後的桃花眼泛著笑意,始終沒有正面回答過理由。後來,他乾脆當作那是人散心的地點,也沒有多想。

  ——事實證明,他就應該多想。
陸永杰

  一如既往的校內午後。
  他親眼目睹林添紘從樓梯上摔下去。

  陸永騰委實嚇的不清。
  沒來得及喊住的背影在眼前消失,下一秒即是摔倒的碰撞聲。他想,又不是小朋友了,怎麼還會踩空階梯!?
陸永杰
  「喂!」他快步衝下平台,伸手要攙扶人。
  「林添紘,你沒怎樣吧?有摔傷嗎?」

  誰跌倒會跌得好看?他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對方這麼狼狽。林添紘以手撐地,掙扎爬起,用手背遮住嘴。
  「哈哈、沒事,沒什麼,好丟臉啊。」
陸永杰
  明媚陽光自格窗灑入。
  清晰的白日裡,他清楚望見對方身上的疲態,強裝的笑容還在拚命上演,偏偏無法掩飾深沉的黑眼圈。

  他頓時有些惱火。
  「這位同學,你到底為什麼晚上不好好睡覺,把自己累成這樣?有什麼重要的人,不能白天再找他嗎?」
陸永杰
  他知道這傢伙平時要忙著讀書、忙著打工,會想利用晚上的時間做點消遣也無可厚非,但不要想說自己是年輕人,就可以忽視睡眠的重要性好嗎?媽的,遲早有天會把身體搞壞!
  他還想再說,卻發現對方滿是不解。

  「……什麼意思?」
  「什麼叫什麼意思,我是說——」
陸永杰
  啊。原來是這樣。
  他恍然大悟。

  所以才一次都沒說過晚上相遇的事,所以他才會感到違和,那並不是在裝傻,是對方真的對這些『一無所知』。
陸永杰
  「你不記得晚上跑出門的事?」
  「不記得我們有碰過面、說過話?」
  「你從來都不覺得,在你的生活中,好像有一些空白的、不屬於你的時間嗎?沒有感受到任何異狀?」

  他看向他。伴隨他一次又一次的提問,那份最初的茫然,逐漸反應過來,轉變為不堪被戳穿的恐慌。
陸永杰
  下意識,他脫口而出。

  「林添紘,你這樣不太正常啊。」
陸永杰


陸永杰
  「……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像是身體跟靈魂,分開了,我可以像是在看別人的事情一樣,看著所有的事情發生,然後結束。」

  「……對我來說,反而更加輕鬆。」
陸永杰

  「我想找誰?」
  「……」

  「我想不起來。說不定我根本沒有想找的人。」
  「反正,我全都忘記了,這樣就好。」
  「沒關係,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陸永杰


陸永杰

  
陸永杰

  一隻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哥,你在想啥?」

  為了保持體態,陸永杰在沙拉跟豪華巧克力聖代中選擇了前者,現在正用生菜把臉頰填得鼓鼓的。
  「就是……稍微思考一下。」低頭,他挖了一匙冰淇淋遞過去,「喏,不能吃一杯,一口還行吧?」

  海藻綠美孜孜的點頭應好,珍惜的吃著。
陸永杰
  有時候,想起這件事,他會感到後悔。
  比如,他不該當著人的面,直接說出『不正常』;再比如,他或許不該多管閒事,帶人去接受心理諮商

  他明知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好比大家都知道向星坡不能走,仍會互相保守秘密,他還是選擇用他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式,試圖解決問題,直到對他人造成傷害,才意識到不對。
陸永杰
  就像他沒有阻止年少的弟弟離家出走。
  就像他罔顧了弟弟想為他慶生的心意。耿耿於懷至今,依然缺少當面道歉的勇氣。

  就像想起一切的添紘,最後還是為此受傷。直到現在,似乎也會時不時出現類似的徵兆,發生記憶斷片

  ……或許本來就沒有正確答案吧。至少,經歷許許多多以後,在他看來,兩個不省心的弟弟都好多了。
陸永杰
  「你要是還想吃冰淇淋,就直接挖吧。」
  「恆!那、那怎麼好意思……」
  「快吃。我知道你最好意思了。」

  撐著臉,目光放到陸永杰身上。有些緣由,無法一五一十跟弟弟說清楚,這大概——是他最抱歉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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