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永杰
  
   2017 / 12 / 偽善

  若無其事,順其自然。
  訴說用巧合包裝的謊。
陸永杰
陸永杰

  林添紘第一次見到陸永杰,是在夜市。
陸永杰

  炸魷魚的攤販,地點極好,就在夜市入口處的轉角。
  三個人分工合作,老闆負責處理新鮮的魷魚,另外一人負責下鍋油炸、一人負責剪切、買賣與招呼客人。

  他是與客人應對的那個。
  而陸永杰則是悶頭與油鍋抗衡的那個。
陸永杰

  把竹籤和剛炸好熱呼呼的魷魚分離,刀起刀落,依照客人的需求裁切、調味、打包。附上一個完美的笑容。

  除了小電扇吹不走熱氣外,這份工對林添紘而言不算什麼難事,老闆還很喜歡他,說光靠他這張臉就能拉不少客人。
  ——間接諷刺他魷魚切的爛死了
陸永杰

  相較之下,林添紘怎麼也想不透,另一個小弟弟為什麼要來自討苦吃?看起來就像這輩子沒炸過東西的模樣。

  這裡的夜市比較特別,位處觀光區,客潮洶湧,於是每天都有營業。在弟弟來應徵前,許多人吃不了苦——

  嫌油鍋容易被濺傷還會留疤。
  領完當日薪水就拍拍屁股走人。
陸永杰

  就只有一個叫陸永杰的孩子留了下來。

  黑色碎髮,貓眼,長的挺合林添紘眼緣;話多,性子又活潑,跟誰都是自來熟的性格,很適合在夜市走踏。

  第一天來攤販報到,陸永杰不熟練的炸焦了一隻無辜魷魚,還眼巴巴的問老闆能不能吃掉牠,把老闆逗的挺樂。
陸永杰

  跟大學生排課自由的他不同,陸永杰有上工的日子,幾乎是一下課就趕過來,上半身穿T恤,下半身還是黑色制服褲。

  林添紘見人越勤勞、越認真的樣子就越不解。
  終於有一次,趁著下雨天,來逛夜市的人不多,老闆又窩在小貨車上打盹,他好奇的問,「你為什麼來做這個?」
陸永杰

  陸永杰乾笑兩聲,搔搔頭。
  「齁,哥,又不是每個老闆都願意用十七歲的學生!」壓低聲音,弟弟湊到他旁邊,似乎很怕人家聽到。

  未成年打工嘛,又沒什麼。
  況且你每天穿制服來,還不夠明顯嗎?
陸永杰

  林添紘心裡吐槽歸吐槽,有更多想不明白的事沒問出口。他自己啊,是不得不想辦法掙錢,那你呢?

  他看著在油鍋前忙活的人影,瞇起桃花眼。
  你也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陸永杰

  
陸永杰

  「阿紘、手機要收好——」

  十二點。喧鬧的氛圍逐漸減退,曲終人散,攤商陸續從夜市的舞台上離場,沒有謝幕、沒有喝采,有的只是疲態。

  陸永杰通常不會待到最後,收攤的向來都是林添紘和老闆兩個人。正幫忙把器具抬上車,老闆突然向他提醒一聲。
陸永杰

  林添紘扭頭看,塑膠袋旁邊放著一支手機,玻璃保護貼摔了大半裂痕,透明的殼因久用而泛黃。但不是他的。

  伸手,他按下側邊的開關。
  鎖屏畫面是一男一女正在大口吃牛排的照片,兩人似乎對於被拍照的事很詫異,朝鏡頭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
陸永杰

  這一幕太過生動,林添紘沒忍住爆笑出聲。
  不是老闆或他,手機的主人當然就是陸永杰,而從照片中兩人些許神似、熟悉的樣貌輪廓推斷,大概是陸永杰的手足。

  感情挺好的樣子。他想,邊向老闆報告自己的發現,「手機是弟弟的,大概是剛才走太急忘記拿了吧?」
陸永杰

  「沒手機很不方便餒,不然你幫他送一下?」
  老闆皺著眉擺擺手,一副隨意發落的樣子。林添紘只覺得莫名其妙,啊弟弟會不方便,難道我就很方便?不是吧?

  「我不知道他住哪,還是等明天再還給他?」

  面露為難的微笑,他本以為這是很好的說詞和提議,誰料老闆一個哈哈大笑,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
陸永杰
  
  「弟弟不是說他借住在一間舞蹈教室?你上次還很開心,說那邊離你住的地方很近欸。」老闆瞇起眼,語氣帶著感慨:
  「哎,年輕人記性就這麼差。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是啊。真是太健忘了。
  林添紘嘴角微抽,險些保不住那張標準的禮貌笑顏。一個試圖拉近關係的說法,居然是挖洞給自己跳!
陸永杰
  
  行啊。送就送。
  他可是魷魚攤的好同事,親切友善的哥哥,『順路』送支手機算什麼?頂多就是晚上回去寫作業的時間少了點。

  將手機塞到口袋,協助做完最後的收尾。
  他笑著擺擺手和老闆道別,前去牽車。
陸永杰
  
  林添紘一開始打算當作太想睡忘記這回事,騎到一半才猛然想到——老闆明天不擺攤,他根本沒機會碰到弟弟。

  靠北,怪不得叫他送。

  雖然這麼晚去打擾也有點怪,揣著口袋裡的燙手山芋,林添紘還是決定跑一趟心安。畢竟那間舞蹈教室離他的住處不算近,也不至於太遙遠,有送成沒送成,就看他今晚的運氣。
陸永杰
  
  載著騎士想早點睡覺的心情,機車一路疾馳。
  即將抵達目的地前,林添紘緩下車速,將車子停放在路邊的停車格內,沿人行道徒步往前,借用路燈瀏覽招牌。

  ……啊、是那間吧?
  時間已晚,門口處居然還站著兩個人影,好像在討論些什麼。這讓林添紘一時不曉得該不該走近,只能先觀察。
陸永杰
  
  年紀相仿的女生跟陸永杰面對而站。

  眉清目秀,挺漂亮的女孩子。林添紘閃身進防火巷,邊探頭邊暗忖,自己該不會目睹高中生小情侶的戀愛現場?

  誒、如果真是這樣,下次碰面可有得說嘴啦。
  林添紘輕笑,已然盤算起某些念頭。
陸永杰


  「永杰,我說這些不是要針對你的意思。」
  「我也知道你不但有付錢,還幫了很多忙。」
  「但是、這樣真的,會讓我媽的立場,很為難。」

  「同學之間或許沒什麼,家長就不一樣了。他們會覺得老師給你特權、對你特別照顧,甚至還有人說——」
  「我媽跟你爸,除了認識很久以外,是不是……」
陸永杰

  是不是有什麼曖昧關係。比如偷情。
  暗中觀察的林添紘默默把話接完,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原以為是清新青春愛情電影,怎麼一下變成狗血鄉土劇?

  真實發生在周遭人的事,他居然沒升起任何實感或同理心,只納悶這兩人為什麼非得大晚上在外面聊這些?
  沒血沒淚。他瞇起桃花眼,自我吐槽。
陸永杰

  「我懂妳的顧慮啦。真抱歉,是我沒考慮到這些,連累妳跟老師了…。我今天馬上就走!真的!」

  一陣沉默後,陸永杰的聲音這才響起。
  清亮、明朗,和平時在夜市的語調一模一樣。除去愧疚與真誠的歉意外,他感覺陸永杰正在用力的說話著。
陸永杰

  「不是、現在都這麼晚了,明天、後天——我們再討論都沒關係,我只是想跟你說清楚我的想法跟立場!」

  女孩子搖搖頭,向前一步。
  反其道而行,陸永杰退了一步。
陸永杰

  他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只聽到他說: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應該現在走呀。」

  「做錯的事,多錯一秒,只會更難挽回而已。」
陸永杰
陸永杰

  顧不得有多討厭走路,也管不著機車還停在那處。林添紘一路保持距離,跟著不斷向前走的陸永杰,目的地未知。

  不想貿然上去搭話,直到黑髮弟弟或許走累了,終於坐在公車亭的長椅上休息,林添紘趕緊衝進鄰近的超商。
陸永杰

  買一點東西,塑膠袋掛在手上。
  假裝自己是正好路過,完美!

  就算沒當成偶像或演員,這點小偽裝應該也不算差勁?抱持這種想法,林添紘緩緩走到人旁邊,拍了一下對方的肩。
  「這麼晚了,還不回去啊?」
陸永杰

  他笑著打招呼,一如既往。

  陸永杰抬頭看他。
  眼裡、唇角也是與平時無異的笑意,輕快中染著浮誇與張揚:「哎呀、你都知道答案,幹嘛要假裝說這些?」
陸永杰

  哦、懶得陪他演不戳穿窗戶紙的戲碼?
  一副知道他全程偷看的模樣。林添紘笑瞇起眼,頓覺這些無意義的偽裝跟掩飾很浪費,年輕的孩子就有這種直覺和防備心,挺好的,兩年前、同樣十七歲的他,就沒有這種觀察力。

  「弟弟,看破不說破——不好嗎?」在打哈哈也沒什麼幫助,他乾脆打開包包,將手機遞還給對方,「你忘記帶走了,我只是拿過來給你,沒想到會剛好聽見你們的對話。」
陸永杰

  「哥,你沒有比較好吧?」
  這回,少年臉上的笑多了顯而易見的尖銳和輕蔑,將問句捏塑成彼此心知肚明的肯定句,烏黑貓眼冽著冷漠。

  「迂迴的說破不也是說破?而且你掩飾的有夠敷衍,跟你躲起來的方法一樣爛。」擺擺手,一來一往間,陸永杰也沒打算修飾,句句直擊要害,林添紘覺得自己基本跟殘血沒兩樣。
陸永杰

  好哦,我就是沒演技、不會躲、連魷魚切起來都一蹋糊塗,才落得這種下場的廢物。還在呼吸真是抱歉。:)
  覺得弟弟沒那麼可愛了,靠北。

  「…但是謝啦,特地幫我拿手機過來,還陪我走了一段路。」因為不熟悉油炸,被燙得傷痕累累的手,伸過來、接下手機。陸永杰彎眸笑了,稍微放軟的語氣洋溢著真心誠意。
陸永杰

  手機的重量脫離掌心,思緒似乎也跟著抽離腦海,站在另一個全新的角度,看著、注視著眼前的人。
  忽然,林添紘有種奇妙的猜想:尖銳、苛刻、疏離與冷淡,會不會是某種包裝?某種優秀許多的掩飾。

  為了讓表裡如一的柔軟、自責無數次,也不願傷人的真誠,不要太輕易的暴露於人前;為了讓觸碰到其傷痕的人,可以更鬆口氣、更不以為然一些。因此偽裝,因此包藏。
陸永杰

  連偷聽者的感受都要顧慮。
  真好笑。太荒謬了。

  那真正疼痛,血流不止的傷口——
  又要在什麼地方癒合?
陸永杰

  「不只這樣,我還能提供其他幫忙的好主意,永杰弟弟有興趣嗎?」坐到長椅的另一端,林添紘從塑膠袋掏出一罐飲料,朝人拋過去。隨後,便用手托著臉,笑盈盈地問。

  陸永杰挑眉,瞬間有點想直接拒絕,但好奇心總喜歡唱反調,在腦中蹦蹦跳跳的,要他至少聽聽看對方怎麼說。
  「好啊,你說說看,我加減聽。」
陸永杰

  「你現在應該沒地方住?」
  剛剛的對話聽來,對方顯然是因為借住在舞蹈教室,引起一部分家長間的非議跟討論,也導致老師女兒的困擾。

  一針見血,正中紅心。
  林添紘瞇起眼,看著為難和困擾在少年臉上一閃而過。他必須先確定『問題』存在,才有辦法拋出後續的『提議』。需求與供給的建立,這是他現在的目標,拉近關係的方式。
陸永杰

  「因為讀大學,我現在一個人住。」一半是謊話。
  「租屋的地段不算熱門,房東又找不到合適的租客,最後就把剩下的雙人房租給我了。」謊話。

  「——我們可以合租,我想房東會很樂意的,租金也不會算的太貴。」謊話。但他可以弄假成真。
  「要是你有負擔,我完全不介意多付點錢。」謊話。
陸永杰

  說過無數次謊的人,不動聲色的笑著。

  陸永杰睜圓眼,隨後低下頭,頗認真的思索起這個提議。老實說還不賴?現在可沒有其他能借住的地方了,回去跟姐姐大和解?他也做不出這種事,住宿舍?打工會有門禁問題。
  租屋是必然的結果。可是要在短時間找房子很麻煩,租金更是個問題,而跟認識的人合租,這些都能迎刃而解。
陸永杰

  「嗯—,對我來說是個超級好的提議哩。」
  「不過、」陸永杰歪著頭,這是他最大的疑慮,最百思不得其解的部分,「你有什麼理由幫我?」

  林添紘莞爾。看向那雙上挑的貓眼,看向拚命掙扎的十七歲,看向過分懂事、圓滑,在夜市明朗無比的笑靨。
  他看見的始終是過去。現在折射著的過去。
陸永杰

  「沒有地方能去的感覺很糟。」
  「如果我能幫一點忙,為什麼不?」

  真話。他說著。
  無處可歸,無路可走。看似如此,最後,他還是硬生生地走過來了,狼狽地苟延殘喘,碎裂成一灘爛泥。
陸永杰

  當時如果有一隻手能握住就好了。
  於是後來試圖成為那隻手。
陸永杰

  與自己相對視的眼,逐漸流露篤定。

  他想,這或許,是某種遲來的好運。
  在糟糕透頂的人生中,遲來的好運。

  ——儘管五年後,少年依然對他的謊言、他的所有,一無所知,對於在此時此刻,已然深諳對方溫柔的他而言。
  他仍然會選擇相同的決定。
陸永杰

  
陸永杰

  騙徒笑著說,我說了無數個謊。
陸永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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