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永杰
  
   ▉▉▉▉ / 他們

  思慕逝去,以記憶為形。
  不再甦醒,卻永遠存在。
陸永杰
  還沒走到舞蹈教室,遠遠地、隔著一條街,陸原就看到老么蹲在門口,兩手拖著臉,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
  裝芭蕾舞衣和舞鞋的袋子更是被丟在旁邊。

  車來人往,陸原無奈地笑了笑,在人行燈亮起時趕緊跑過斑馬線,蹲到那個像洩氣皮球的孩子面前,揉揉腦袋瓜。
陸永杰
  「怎麼啦?我今天可沒遲到喔。」
  「……」

  抬頭,眼尾上挑的雙眼無情緒波瀾,淡淡地瞅了自家老爸一眼,然後又埋進兩條胳膊裡,一句話也不肯說。
  「底迪、你不會要我背你回去吧?」看著那副表情,陸原啞然失笑,伸手接連戳了孩子纖細的肩膀好幾下。
陸永杰
  見陸永杰仍然沒反應,男人也不焦急,想去撿那兩個被扔到旁邊的袋子,結果他才剛起身,孩子就站了起來。
  自己將袋子撿起,拍去上面的灰塵,還向他彎腰致歉,過分早熟:「對不起,我下次不會再亂丟東西。」

  不曉得是不是跟孩子的媽不在了有關,從以前就這樣,討厭說話,連笑容都罕見,老是一副死板的表情,因此跟姊姊處不來,卻也總是會先道歉示弱。
  幸好哥哥還算懂事,常扮演弟弟妹妹的和事佬。
陸永杰
  「沒關係,但你要不要跟把拔說一下,今天發生什麼事啦?」陸原笑得彎起眉眼,伸手想牽孩子。
  陸永杰盯著那隻大手幾秒,仍沒有將自己的手放上去,只是默不作聲的背起包包,用眼神示意爸爸一起走。

  兩人相偕走著,畢竟是六、七歲的孩子,走起路來步伐小,每步都卯足全力。在好些沉默後,陸永杰突然道:
  「老師說我沒天分。」
陸永杰
  第一次聽人說起上課的事,陸原頓時愣神,出於護崽心理的強烈不滿跟怒意尚沒發作,陸永杰又繼續道:
  「我也這麼覺得,可是我很生氣。」

  車水馬龍旁的人行道,他們誰也沒有說,卻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出於默契,或者共感的情緒。
  看著孩子使勁抓牢包包的背帶,眉心緊蹙。
陸永杰
  「你很不服氣嗎?」男人蹲下,平視、微笑。
  「不服氣?」
  「想要做的更好,讓老師覺得你很棒。」

  小腦袋低垂著想了很久,接著用力搖搖頭。
  「不用老師覺得我很棒。」
  「我只想要,我會覺得自己很棒。
陸永杰
  「……嘩!」短暫的沉默後,陸原咧嘴燦笑,大大的笑容比日正當中的陽光還要燦爛明亮。
  兩隻手同時伸出,不斷搓揉,將孩子本來向後梳齊的頭髮弄得亂七八糟;陸永杰瞪圓了眼,好像想要阻止。

  但最後,他只是閉上眼,整個人僵直地站著,雙臂往旁邊伸,像是稻草人一樣的動作,格外笨拙。
陸永杰
  「你、幹嘛……」
  「沒有哇,我覺得我們家的底迪真的好棒喔。小小年紀就能說出這種連把拔都做不到的事情。」

  陸原用雙手捧成碗狀,托著臉,一點也不介意自己都幾歲了,也不在乎人來人往投以的好奇目光。
  只是笑著,全心全意,注視眼底唯一的明亮——可惜說出口的話肉麻到煞風景,「真想給你親一個。」
陸永杰
  「才不要。」
  「真的不要?」
  「絕對不要!」
  「確定不要?」
  「……」

  「回去再說啦。」甩頭就走,在挪動小短腿時默默拋下一句。讓陸原又是笑開了花,步伐輕快的踏在陸永杰身旁。
陸永杰
  家是在靠小鎮外圍的位置。
  愈走就愈遠離熱鬧,逐漸清淨。最後一段路是長長的下坡道,陸原凝神看著在身旁用力邁步的底迪,忽然想起哥哥和姐姐年紀還小的時候,還發生過在這裡跌倒,翻了個大跟斗的事。

  老婆大人氣個半死,直捏著他的耳朵罵他不會帶小孩。
  想到那張連生氣起來都覺得好漂亮的臉,陸原沒忍住發出一陣細碎的笑聲,惹來自家老么不很理解的注視。
陸永杰
  「……你在笑什麼?」
  「沒事、」陸原輕笑著擺手,決定別把『手足摔跤事件』傳承給陸永杰知道,但想到老婆大人,倒是連結到另一回事,「啊、對了,我跟你說過馬麻去上成人芭蕾舞的事嗎?」

  肉眼可見的,陸永杰肩膀打顫了一下,像是覺得不能聽有關『媽媽』的事,那個一片空白的存在。
  但在短短的視線迴避後,禁不住好奇,仍用小朋友柔軟的童音提問,「什麼事?」
陸永杰
  「她第一天去啊,就哭著跑回來。因為她筋太硬了,做點伸展動作都嫌痛,還說『我再也不去了!』呢。」掐著女嗓模仿,陸原講完後想起那景象,意猶未盡的笑到東倒西歪。

  「……?」沒搞懂笑點在哪的陸永杰只能歪頭。

  「蛤啊,你沒覺得你馬麻很可愛嗎?」
  看著一臉求認同的自家老爸,陸永杰倒是捧場的笑了,在氛圍感染下,面帶微笑的點點頭。
陸永杰
  「還有更搞笑的喔!第二天她又反悔了……」

  叨叨絮絮。
  長長的坡道像是沒有終點般,不知何時,陸永杰主動牽起那個聒噪男人的手,跟身後兩道相偕的影子做起聽眾。

  那些話,不是想告訴他想跳芭蕾就跟媽媽一樣,或是鼓勵他已經很厲害囉,之類的言詞。就只是單純分享:努力讓孩子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有多可愛,發生過多少有趣的故事。
陸永杰
  在某些天氣晴朗、遇到的人行號誌燈數目與那天相同、又或是忘記要露出微笑的日子,他都會想起那天。

  並藉此告訴自己,好幾次都想要放棄的自己:
  是被深愛著的啊,所以,要更加的努力喔。:)
陸永杰
  今天也是快樂的永杰啊——
陸永杰
  
  
陸永杰
  
   2021 / 8 / 8
陸永杰

  難得排特休的陸永騰表情震驚。
  下巴差點沒掉到地上。

  只見餐桌上擺好四樣菜式:塔香蛤蜊、乾煎鱈魚、紅燒豆腐、水蓮炒肉絲,還有一鍋竹筍湯正熱呼呼的端上桌。
  陸永杰抬頭與人對上眼,笑著打趣:「房子隔音這麼好?還是你都沒出來尿尿?我忙一早上現在才發現。」
陸永杰
  「我才想問你在衝三小,做早餐就算了……你不是說最近很忙,三餐要各自解決嗎?為什麼——」

  「好了啦,飯都跳起來了,快坐下來吃。」
  完全沒打算為一臉莫名其妙的老哥解釋,陸永杰擺擺手,強制用飯碗放上桌的碰撞聲打斷問句。一邊用手扯動領口來搧風,一邊拿起冷氣遙控器,按下罪惡又舒爽的開關。
陸永杰
  逼逼——轟隆——
  啊,天堂地獄只差這個聲音吧。:)

  海草浮誇的張開雙臂,站到冷氣下享受涼風拂面,甚至還陶醉的閉上雙眼,身體輕輕左右擺晃,不知道在演哪齣。
  陸永騰只瞥了人幾眼就決定棄療,反正自家底迪神經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倒不如先去洗手吃飯再說。
陸永杰
  從洗手間回到餐桌旁,哥哥再度停住腳步。

  四人座的餐桌,平時他們倆總有不約而同的默契,會面對面用餐;而這次兄弟倆的碗筷被擺在同一側。
  另一邊的桌面,是被陸永騰收起來的相框,照片裡猶健在的雙親笑靨燦爛。

  另外放上父母的碗筷,陸永杰偏著頭,臉上張揚浮誇的神態不再,只是一抹柔軟的淺笑,眼尾上挑的眼彎彎。
陸永杰
  「來吃飯吧。」
  「……嗯。」

  今天是父親節啊。
  陸永騰坐到位置上,久違的想起了這件事。還住在老家的時候,家裡就沒有過節的習慣;陸永杰出生那天,媽媽離開了,於是在那之後,他們也都有默契的不過任何人的生日。
陸永杰
  夾了一搓水蓮到碗裡,陸永騰看著照片,看著一桌子的菜,瞬間神情有些恍惚,唇線抿成筆直片刻後才說:
  「都是爸愛吃的菜。虧你還記得。」

  「……我不是故意把你藏著的東西翻出來。我也知道,你應該是為我著想,才故意把照片都蓋著。」
  因為作為弟弟、作為家裡最小的孩子,跟家人連一張合照也沒有,和父親的、姐姐或哥哥的,什麼也沒有。陸永杰勾起唇角,神情一派輕鬆,和平時並無二樣,把事實說的又緩又慢。
陸永杰
  弟弟確實看了。
  並且,聰明的,裝傻著。

  沒問出口的問題早就知道答案,以為改變的人也從來都沒改變。知道才更不能說,知道才更選擇若無其事。
陸永杰
  「可是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如果我們永遠都不聊,爸媽的事可能有天就會完全忘記誒。」陸永杰歪著頭,笑了,拿起筷子的手微微顫抖。
  「超可惜的吧。而且——我一定會很難過。」

  不知何時越過變聲期,離開家以後,長高、也長大了的弟弟。陸永騰側身,看向旁邊總是努力笑著的人。
  伸出手。很輕很輕的順撫那頭綠色短髮。
陸永杰
  
  長長的坡道像是沒有終點般。
  總相信時間很長,走過的路還會再走十遍、二十遍、數百遍,最後一趟卻在記憶最模糊的時刻走完。

  鬆開手的時候就遺忘相握的力度。
  日日重複的笑顏反而只記得輪廓。

  影子與夕陽一起沉溺於地平線。光成為碎屑,散落百家燈火亮起的明閃,等待離開的人歸返,說聲「我回來了。」
陸永杰

  他終於知道,爸爸一再重複瑣碎的理由。
  囉嗦、聒噪、甚至令人厭煩的口吻。

  不想忘記、不想丟失。
  一點點也好,哪怕只多了一點點。
  他想要記得。他想要記得。他想要記得。
陸永杰
  自己的誕生造成了一個人死亡。

  但他依然被他們所愛著、在乎著。
陸永杰
  
  
陸永杰
  「話說回來,你沒有擺欣渝的照片跟碗筷。」
  「姊畢竟還活著嘛…,擺起來怪尷尬的。」
  「那怎麼不打電話叫他來吃飯?」

  「你敢嗎?你行你上。:)」
  陸永騰不動聲色的推了推眼鏡,輕咳幾聲:
  「算了,我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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