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雛｜過往壹、貳、叁】
　
　　過往肆．雪中椿
　

　　我蹲在放著雛的樹洞前，茫然想著到底該帶走她哪根骨頭，但到最後我只是抓起混雜灰燼和紅葉的泥土舖蓋在她身上，將她的骨骸葬於我們共眠之所。

　　「晚安，雛。」

　　我輕輕撫摸被泥土填滿的冰冷，回想曾殘留在手上的餘溫，緩緩站起來轉身邁步，極力不回頭再多望一眼，我怕我會一直停駐在原地。

　　巫女一直站在紅葉落盡的樹下等我，對現在的我而言，邁步前進顯得相當困難，宛然初生之犢般顫抖著雙腳、徐徐不安的前進，來到巫女面前後，她露出彷彿看見孩子第一次走路般安慰的微笑，邊伸手攙扶著我，我們就這樣溫吞的走下山。

　　下山途中時而靠在樹下休息，或是在河邊喝點水，我順道洗去黏在掌指的泥塵和鮮血，也將臉上的淚痕與血跡一併洗淨。看到巫女拿出收在懷裡的饅頭時，才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甚至不沾一滴水，只是一直坐在樹洞旁邊哭泣、嘶喊、嘔吐……殺人。

　　到現在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做的，是我像之前失去意識時殺掉的，抑或那些人、那些屍體，乃至滿山滿谷的紅葉和漫天飛舞的灰燼都是剎那間的錯覺，都不過是在燭火下融化的一滴蠟？

　　太久沒有好好思考這些事，思緒如黑墨般濃稠而混濁，若不是巫女一直扶著我，我想我又會在不知不覺間回到那個地方。

　　在沙沙作響的竊語裡穿過邃密樹林，和她同時踏出灰紅的山。她讓我靠在樹旁，走到一直乖巧等待的馬前，輕輕摸了摸牠的脖子後將縛在樹上的韁繩解開，把馬牽到我面前就笑著想要抱起我，我愣了愣後懂得她的意思，直接化成小孩任由她動作，見狀，巫女露出有些驚喜的表情將我抱到馬兒上，爾後俐落地跨到我身後，抽起本披在馬身上的大罩衣蓋住自己，一手抓住韁繩，另一手則將我摟緊在懷裡。

　　「坐穩囉，狐妖大人。」

　　溫柔清澈的提醒靠到我耳邊，馬兒甩了甩頭就隨她輕踢身體的指示轉身跑起來，冰冷的風瞬間呼嘯而過，我忍不住緊閉雙眼往她懷中瑟縮，她身上實在的溫暖太過舒適安心，不知不覺間就這樣睡著了。

　　神明的指尖點亮世界，悠悠轉醒時才感受到落在臉頰上確切的冰冷，錯以為那是聖潔的御意，我眨眨眼睛迷糊地看著在左眼飄搖的白。

　　灰？

　　我稍微直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一直依在巫女身上——瞇起雙眼凝視染上紅白衣裝的素雅。

　　……不，是雪啊。

　　當認清楚現在天上撒下久違的螢白後，我不禁趴在巫女臂上探頭望出去，銀裝素裹的樹林和道路泛起濕潤透亮的光芒，和馬蹄規律踩踏地面的聲音相映和穆安穩的景致，已經多久沒看到過此番景色，長年累月囚在紅葉山上的我嗅不到一絲冷寂的氣息，此刻在臉上融開的雪是如此柔軟溫暖。

　　雪白和赤紅交錯的視界逐漸模糊不清，我抬起雙手摀住暈染痛楚的雙眼，感受到掌中異於精緻雪花的溫度，悄悄祈求這雪永遠不會停。

✣
　

　　「狐妖大人，已經到了。」

　　巫女再次和我說話時，我才慢慢放開手，雪靜靜掩蓋前方的路與壓迫著身體的疼痛，相對下變得幽暗的樹林將之簇擁在中央，似乎來到了某座不認識的山上。

　　先下馬站在地上的她向我伸手，我小心翼翼地滑下去讓她接穩，她輕輕拉過蓋住髮頂和身體的大罩衣，也將我納入軟布的遮掩下，現在仔細一看，那件衣服邊緣漫開紅椿繡花。

　　「對了，妳……」

　　我才想到一直沒有問巫女的名字和來歷，還有更多的事情，抱著我在雪地行走的她似乎聽出我斷續一半的話意而緩緩漾開笑意。

　　「我叫椿，如你所見的是一位巫女。」

　　聞言，我訝異的睜圓雙眼，路旁枝葉間綻開的朵朵赤紅隨話語映入眼簾，宛然為她而生的嬌嫩，鮮艷花瓣凝結素白的雪，一如她名諱與其身的純粹淡雅，美麗得令人不禁屏息凝神。

　　「會來找你是因為聽見你的傳聞，靠著直覺覓至你所在的山和你的『災禍』。」

　　大老遠的靠著直覺找到我……？這傢伙該不會是很厲害的巫女吧？

　　「妳說的『災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自從她提起過這件事之後，我就無法忽視爹娘曾經說過同樣的話。

　　「啊啊、這個嘛……」她輕嘆道，墨色羽睫輕掩上金綠的眼眸。

　　「這和每個人擁有的才能很像，有些人擅長唱歌、有些人擅長說話、有些人擅長跳舞……同樣都是天賦之物，但『災禍』更接近於呼吸那般的本能，會在不知不覺間顯現、能輕易地奪去他人性命，就連擁有它的話都會喪命……」

　　透明流螢在緩緩重新抬起的雙眸裡轉曳，倒映飄零落下的白影，溫柔的嗓音裡添上幾分哀愁，彷彿很久以前說書人口中的故事。

　　「這份極為稀有的強大力量只能孕育不幸，因而稱為『災禍』。」

　　一個個歪曲熟透的紅石榴又在我腦中裂開，流出黏稠的汁液，散發著熏天惡臭，最後頹然枯萎成渣滓，化為大地其中一抹養分。當我想起雛和那些倒在我面前的人們時，疼痛再度侵襲我的身體，我不禁又在椿的懷裡縮成一團，她擔憂的悲嘆出聲。

　　「狐妖大人，那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她收緊了抱住我的手，就像我當初抱住雛的屍體那樣，在茫然若失的流轉中停下步伐，她依依不捨地將我放在地上，緊貼背後的冷冽穿透我痛得發熱的身體，白晢的手再度輕輕撫上我的臉頰，拭去我眼下惆然的溫熱。

　　「請在這裡等等我，狐妖大人。」

　　輕顫的聲音和晶花一起觸上我的耳際，白與紅交錯的色彩映出眼前灰濛的天空，滑過額側的淚水和雪相融，在我身側忙碌的窸窣聲和某處傳來的蟲鳴重合，鐵鏽腥味莫名其妙地撫平了自右眼深處跳動的疼痛，重新出現在我面前的椿和我一樣流著眼淚，銀亮的刀尖又再對準我赤紅的視界。

　　「狐妖大人，你的真名是……？」

　　她的淚水順沿銳利而分，化作雲後星辰滴落在我臉頰上，看著她比我還悽慘的哭臉，不知為何我忍不住輕輕揚起嘴角。

　　「我和妳真有緣啊，椿。」

　　美麗的臉龐瞬間被詫異覆掩，隨後暈開淡淡釋然的笑意，細雪和銀刀同時落下。

　　——瞬間爆發開來的劇痛使我失去意識。

　　重新張開眼睛時，右頰上撕裂的疼痛害我混身僵硬，不禁狠狠倒抽一口氣，赫然發現右眼不能視物，我緩慢地轉動左眼望向旁邊，瞥見椿跪坐在桌前磨研著什麼的身影與門前雪上赤紅的圓陣，當我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剛剛正躺在陣裡之際，才想到那股熟悉的腥味是來自椿的血，難以言喻的愧疚沉沉壓在心底。

　　發現我醒過來的她馬上放下手中研杵走到我身邊，小心翼翼地將我扶起、靠在牆上坐好，清脆音色隨之在耳邊輕輕響動，纏在她左手上的布條同時清晰映入眼簾，滿懷疚意越發沉重。

　　「感覺還好嗎？」

　　她一臉擔憂地看著我問道。雖然覺得右邊臉頰很痛，但比以前唐突出現的疼痛要好得多，稍微忍耐一下的話就好。這麼想著的我對她搖了搖頭，我更擔心她痛不痛。

　　「這就好了，為了封印『災禍』所以我刺傷了你的右眼，封印時害你的臉稍稍裂開了，雖已用針線縫好和敷藥，但怕你現在會不會覺得太痛……」

　　「還好……」不過皮肉之傷，沒有死掉已是萬幸。「妳才是，還好嗎？」

　　她頓了頓方曉得我在問她腕上的傷口，椿馬上揚起微笑回答「還好喔，請不用擔心我」，語畢又垂下眉眼，看起來相當失落沮喪。

　　「可惜我能力不足，即使用血畫陣，始終無法完全封印『災禍』，現在只是將大部份力量封印住而已，所以我在你頸上綁上紅繩金鈴加以束縛，望你原諒。」

　　她露出謙疚的神情解釋，我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指腹上有些粗糙與冷涼的觸感讓我清醒了幾分。我又對她搖頭，對方幫了我，百萬句謝謝也來不及說出口，哪可能還會在意區區束縛。

　　除了傷口以外並無大礙，甚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鬆，心情也平復了不少。我努力尋找足以表意的話語，但思來想去都沒辦法完全道出內心滿溢而出的感謝，最後只能直直凝視澄澈金綠裡的流光、鄭重地開口：

　　「光是妳願意來找我、幫我，我已經很感謝妳了，妳是我的救命恩人。」

　　椿說過「災禍」會連擁有它的人的命都奪走，雖然不曉得自己是否將死，但感覺也相去不遠。

　　「這是我想要做的，不用感謝我。可以的話，希望你留在這裡好好休養。」

　　「不，和我在一起的話，妳也會變得不幸的。」

　　我三度向她搖頭，救命之恩已難以報答，若是因為和我在一起而令她和雛一樣變得不幸的話，實在不知道這一次可以如何償還，不論活著抑或死去都無法彌補一絲一毫。

　　「不會的。」

　　她斷然回答，用和剛才截然相反的堅定眼神看著我，我不禁皺起眉頭開口質疑：

　　「為什麼能如此斷言？『災禍』不是還沒完全封印嗎？」

　　「但你本身不是『災禍』，所以沒事的。」帶著草藥氣味、無比溫暖的雙手輕輕握住我的手，「我能用一輩子來證明，和你在一起是很幸福的事。」

　　她的話語點滅久遠的記憶，在漫天金黃下愉快笑著的身影在眼前晃過，聲聲親暱軟膩的呼喚無比愛憐懷念，我不自覺地收緊自己的手，輕顫的喉嚨零落空虛的叫喚。

　　「雛……」

　　椿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下一刻瞭然什麼似的將我擁入懷裡，我抬手緊緊抓住她的衣服，抵在那與我相比要纖細卻堅強的肩上大聲哭喊著。

　　這是我第一次向人訴說雛的事，我們和爹娘在一起的生活、我們二人快樂的美妙時光、在搖曳燭火中躍動的幸福、最後被燃燒殆盡的絕望……我用最粗糙的言辭道出了我和她的一生，用最笨拙的姿態哭喊著我是多麼愛她，用最魯莽的方式暴露我是如何愚昧而衝動。椿一直聽著我說話，偶爾柔聲呼喚我，我說希望她不是用真名來叫我，而是用「雛」作稱，就算只有如微塵的星點意義也好，我也想努力留住雛的存在，讓她被我埋葬的身影能活現世間。

　　就算世上再也無人知曉，但至少椿會記住，至少她會饒恕我所做的、我所後悔的一切。

　　要是我不曾存在那該多好。

　　「你一直後悔的話，不就背叛了你和妹妹那段快樂的時光嗎？」她輕語，就連這樣的話句都如此溫柔清澈，像破雲暖光照入我心底。

　　背叛……

　　對，我背叛了那段日子，想盡辦法逃離它，它曾經的光鮮亮明已被悔疚的色彩浸染，如今我只能在此直視它破爛不堪的模樣。

　　「對不起……」

　　對不起，我是這麼差勁的哥哥。

　　「謝謝妳……」

　　謝謝妳，妳是如此純粹無瑕，就和拯救了我的巫女一樣，是我窮極一生都無法償還的美好。

　　但要是……要是和我在一起，妳能感受到一點點幸福的話……

　　那我就能驕傲地慶幸，我現在還活著。

　　雛，我愛妳。

✣
　

趕不上0101發噗還忘了自己中間還有什麼心情想寫……只能在最後再多寫一點做結尾，人真不該太信任自己的記憶力（

椿的樣子是這樣的，眼睛描述為金綠是因為這個紙娃娃的瞳色真的好美

瞳色真的好美！！！
嗚嗚嗚我狐妖兄妹啊 （誰

詞彙量不足

半透明亞櫻 : 我整個被紙娃娃的瞳色打到 從原本決定不到瞳色變成「金綠超美啦好仙 ！！！！」的狀態（喔
我也好愛兄妹……也很喜歡雛和椿……（語彙力極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