ꐟꀗꁴꂵ
【原創|雛|過往壹
 
  過往.曼珠沙華的灰燼
 
ꐟꀗꁴꂵ
  流轉的日月在世間拖曳著長短不一的陰影。太陽自東方照落,慢慢暈抹鮮艷的色彩,眼前的事物都染上宛如金木犀的璀璨橘金,霞彩隨即沒入西邊的彼端,任由安靜的紫藍散發銀白的光華。

  如此日復一日渲染於同樣的景色中,在人類的幫助下我和妹妹一起在屋子旁邊種田,早上握著鋤頭、拔掉周邊的雜草,下午一起砍柴,靠著別人送來的米菜活過一天。

  我很討厭麻煩,可以的話希望可以不吃東西就能活下去,所以我從一開始就對人類要耕種、拔草、砍柴、刺繡之類的工作嗤之以鼻,這種事情只要用妖術就能輕易做到;但雛卻喜歡一步一步來,讓時間慢慢結出結實,收成的那一刻就會倍感興奮。雖然一開始種出來的東西貧弱細小,但隨著幾年來的努力也終於變成我們曾經偷來的豐滿菜瓜,而每天重複做這些事的我也漸漸從覺得麻煩變成一種習慣。
ꐟꀗꁴꂵ
  為了不被發現是妖怪,我們觀察著身邊孩童的成長,同樣一天一天逐點改變外表,由無知的小孩子化成懵懂的少年少女,依靠這副假象在和平的村莊裡生活;見到面會朝氣地打招呼,去河邊洗衣服和洗澡時都會閒聊一番,入夜了就互道晚安。

  隨著時間與生活的交融,人類們也從一開始不自然的熱情,變成真正的接納和喜愛。對於這個變化我和雛都感到安心,雖然人類再多過一個剎那就會變成脆弱的風中之燭,到時我們就得離開這個地方,重新化成跨越青翠山谷的小孩,融入新的燭火裡。

  我稍微對人類有了些信任,但還是不太喜歡村裡的小鬼,那些豆丁總是欺負雛,下次再見到的話就揍到他們跪地求饒。
ꐟꀗꁴꂵ
  「今天是輪到我做飯呢。」

  坐在田邊休息的我悠閒地想著這些事,看著雛用力揮下的鋤頭陷入柔軟的泥土裡,冒出的汗珠隨即滴落滲透,儘管我們都把頭髮束起來,但被勞力壓迫的汗水仍然浸濕了後背。她稍作喘息,回頭來對我說道,我對她點點頭,邊用袖子抹掉滑到頸側的汗邊站起身。

  「那我先去砍柴。妳一個人可以吧?」

  「可以喔,路上小心!」

  她笑著對我抬手道別,我也跟著揚起微笑揮手,回家拿起斧頭就往樹林走去。自從我做了留下來的決定後每天都很辛苦,但能看見雛如此滿足愉快的笑容又覺得這一切都值了。

  茂盛的樹林被陰涼的影子籠罩,在枝葉間透落的陽光宛如星辰般閃耀,亦如長夜般寧靜,我邊張望著在樹幹上殘留的刃痕,邊朝更深處邁步。
ꐟꀗꁴꂵ
  「也順道摘些蘑菇回去吧……」

  我垂下視線看向地面的同時小聲自言自語,盤算著今天要不要順道抓一隻兔子加料。視界一側零落鮮艷的紫,在風中輕輕搖曳的紺紫散發著濃烈的香味,不久前來這裡時還看到這點青蓮色漫延到視線盡頭,如今就只剩下幾株還沒凋謝的花。

  這種花叫什麼名字呢?好像是分……薰……伊……?唉,算了,想不起來也沒關係。

  我放棄糾結一個知道也沒什麼用的花名,正好與赤紅對上眼,一如其張揚妖異的外表,狂妄的緋紅在樹下點燃炙熱的火星。說起來,又到了曼珠沙華開花的時候了,等它再多開一些就和雛一起來看吧。
ꐟꀗꁴꂵ
  不論經過多長的時間,雛還是像個小女孩一樣喜歡花、喜歡漂亮的小玩意兒、喜歡溫暖的擁抱,雖然我嘴上說著因為雛喜歡才做,但發現自己總是不知不覺間地留意新開的花,和看著難得得到的琉璃珠在光下流轉的華彩時,才曉得其實自己也喜歡同樣的事物,特別是擁抱住雛時那份柔軟細膩的觸感。

  回過神來才注意到自己顧著看花,我趕緊繼續踩踏盛載碎光的泥土,站在一棵高聳入雲的大樹前。

  就這棵吧。

  近乎隨意地落下決定,我張開雙腿、站穩腳步後就舉起手中的斧頭,灌注力氣的斧頭在碎裂的光下散發著古舊的氣息,在它狠狠撞上堅硬樹幹時,響徹鬱綠的清脆聲色令它活了起來,我再度高舉斧頭往下揮去,規律的聲音隨著我的動作起伏,彷彿說書人述說故事時的語調。
ꐟꀗꁴꂵ
  突如其來的聲音散開。

  我倏然停下動作。剛才隱約聽見異於砍木的聲音,它比薄紫的香味更透明虛弱地飄散。為了搞清楚是不是錯覺而屏息等待,但只有我的心跳聲和遙遠的鳥囀被留在耳邊。

  是錯覺嗎?

  在我這麼想著而再度舉起斧頭時,和利刃的光一起點亮眼前的微弱聲音再度傳來,我生硬地止住動作左右張望,但四周沒有除了我之外的「人」存在,而且這裡的人類氣息稀少,應該沒什麼人會走到這麼深的地方,但既然出現第二次了應該不是我奇怪的想像吧?
ꐟꀗꁴꂵ
  我緩緩望向自己覆繭的雙手,遲疑傳來的痛楚讓掌指變得炙熱,明明已經過了這麼久,用力磨擦時還是會覺得痛。慢慢抬起雙眼望向被砍開的樹幹,露出棕白內在的破口上沾著和刃口同樣的木屑,在我定睛凝視時它們就像蟲子般蠕動起來,眨眨眼睛才發現那不過是瞬間的錯覺,與此同時剛才的聲音再度進入耳裡,和前兩次相比更像恍神虛晃的風聲,在我聽到時就消失在耳際。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它不像游魂的呼喚,也不像妖怪的誘惑,無法聽清楚是什麼的曖昧聲音讓我感到困惑,彷彿爹娘拋棄我們時留下的含糊話語。

  我轉過身去,想從給我異樣熟悉感的聲音中逃離,快步離開了被我殺到一半的大樹,沿著來的路迅速折返。
ꐟꀗꁴꂵ
  迷離的紫色香氣裡混雜著一絲奇怪的味道。

  我一開始以為那是曼珠沙華的氣味,但沒有停下腳步確認,紫華的精緻芬芳漸漸被我的步伐拋離,與之相對的,儼如樹影圍繞在身邊的怪異氣味變得越發濃烈,那份既視感也越來越重,重重壓在我再度被汗水浸濕的後背上,為了甩開它而全力奔跑起來,光影在身側顫抖飛掠著沉重的氣息,直到我跑到村莊裡、飛奔到靠在邊緣的家。

  沉重的銀刃最終在地上碎裂,散開成狂艷的曼珠沙華,濕潤的朱紅一直漫延到純白的肢體上。

  直接衝擊心臟的疼痛逼迫著我喊叫出聲,直接踩爛了張揚的花瓣,跪在地上緊緊抱住被花簇擁的雛。

  雪白的髮絲、白晢的皮膚、純白的耳尾、長繭的指尖,全都被赤華覆蓋吞沒。我持續尖叫著。
ꐟꀗꁴꂵ
  沒有聽清楚周圍的聲音,只想讓雛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再度活過來,想著這樣一直大聲哭喊,神明就會聽到我的願望。

  「啊啊、明明是隻妖怪但這傢伙真弱,不過是打了幾下。」

  然而,神不止沒有聽到我的聲音,還輕描淡寫地對我笑著說話。

  我慢慢抬起頭,模糊的視線對上沾染花瓣的鋤頭,再映出將之握住的人臉,比我們年幼一些的臉龐歪扭著嘲諷的笑,站在他身邊的幾個小鬼揚起同樣的笑容,彷彿不小心弄壞人偶時露出的無趣表情。

  「不知道你是不是會強一些呢?」

  他笑著問道,邊舉起手裡的鋤頭,而我則變成停在原地等著被砍的樹,與劃開空氣的銳利聲音同時響起的話語高高在上地嘲笑著我。

  「反正都是妖怪,死了也沒關係吧。」
ꐟꀗꁴꂵ
  ——瞬間爆發開來的疼痛讓我失去意識。

  在我終於回神時,依然濕潤暈開景色的視界點綴著燃燒的火星、人類的屍體、頹壞的小屋、空虛的村莊,在溫熱之中失去光華的灰濛天空延伸至彼端。我低頭茫茫看向同樣被赤紅簇擁、已經完全失去溫度的妹妹,焰舌彈動的炙音裡添上我含糊的聲音。

  「……曼珠沙華已經開了啊。」
ꐟꀗꁴꂵ


 
ꐟꀗꁴꂵ
  我抱著雛搖搖晃晃地走著,朝著和河川的水流完全相反的方向緩慢地行走。全身都好痛,好像有什麼在皮膚下拼命掙扎扭動著要衝出來,我小聲喘著氣,強忍住讓我恍神的疼痛,再收緊了擁抱雛的手。

  總算回到曾是金黃漫天飛舞的土地,我將她輕輕放進我們以前一起睡過的樹洞,裡頭潮濕的霉味讓我想起我們的小屋。

  游走全身的痛楚越發尖銳劇烈,我忍不住跪在地上,瞬間與躺在樹洞的雛拉近距離。蒼白的髮絲和精緻的臉龐不知何時宛如沉睡般平靜,或許她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又可能她真的只是睡著了吧,但一直纏繞著我的氣味和肆無忌憚的赤紅卻悄聲告訴我:她已經死了。
ꐟꀗꁴꂵ
  她已經死了。

  我殺死了殺死她的人,再殺了更多的人。

  已經無法挽回了,就連為自己當初的決定後悔的時間都沒有。

  這是窮極一輩子都不會被原諒的事吧。

  我伸出自己的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乾掉的血緊緊黏著我的皮膚,和疼痛一起叫囂自身的存在。為了讓它們消失,我小聲哼唱起來,我知道現在聽起來它是多麼歪扭愚蠢,但要是什麼都不做的話,悲慘的嘶叫又會衝口而出。
ꐟꀗꁴꂵ
  「ねんねんよ ころりんよ(睡吧睡吧 輕輕躺下睡吧)……」

  冷涼的空氣帶動我的歌聲,斷斷續續地飄向遠方,枝葉和光影都在哼唱著同樣的歌。我反覆地唱著曾經聽過的歌,在我意識到這也是屬於人類的聲音時,被歌聲帶到眼前的點點螢白零碎散落,我不禁抬頭望去,不知何時這片山的天空都被陰鬱的昏暗吞沒,悄然地撒落無溫的雪。

  雙眼追隨在無數細白的其中一點慢慢往下移動,直到它觸上我沾滿血液的手臂時,我才看清那不是雪,灰白的星辰在皮膚上碎散成細小的微塵,暈開曖昧不清的淡痕,充斥紫華香氣的森林不是沐浴在純粹的白雪裡,而是熾熱火舌下的灰燼。
ꐟꀗꁴꂵ


 
ꐟꀗꁴꂵ
薰衣草的花語中有「不信任感」和「疑惑」的意思

結果我說前篇是今年最後一篇,今天又寫了wwwwww
ꐟꀗꁴꂵ
ꐟꀗꁴꂵ
kumi_0425: 今天突然想到的……自己想像著那個歌聲邊寫了下來……
巧巧不哭(???
載入新的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