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雛】
　
　　過往壹．金木犀與銀杏
　

　　曾經在人類的城鎮裡聽見異於熱鬧的聲音，明顯的抑揚頓挫隨緩緩訴說的故事起伏。我被這個特別的聲音吸引而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被簇擁在中心的人類繪聲繪色地活動身體，讓聲音化成生動的畫面。

　　那個人類講述某個或許於幻想中又或在遙遠國度的孩子、被貧窮的父母拋棄在街角的故事，為了讓自己過上好日子如何努力，途中遭遇到怎樣的難關，然後又得到何樣難得珍貴的幸福。

　　逐漸隨聲音和動作長大的孩子，活靈活現出對失敗的不甘、對身世的悲憤、對成功的追求，或許還有著對世界的憎恨，聽起來是個滿懷哀戚卻又隱約欣慰的故事，但對當時的我而言這只有滿滿的憂愁，但不知為何我還站在原地，連和家人走散了都沒注意到。

　　直到說書人的話音跟著故事主角如枯葉般凋零，方聽聞背後傳來爹娘慌張的呼喚，還有與我面貌相仿的妹妹用力的擁抱。

　　人群宛如暖陽下的金木犀清香般散開，而我也緊握住妹妹的手，和爹娘一起慢慢離開了熙來攘往的城鎮，在橘金的艷花間變回四足觸地的狐狸。

　　直至如此已過去幾年，我依然覺得那是個悲苦的故事。被家人拋棄跟國家的繁榮昌盛、和平安逸與否毫無關係，身為父母的他們有選擇養育的權利，他們只是決定了他們覺得比較輕鬆的路。

　　以被拋棄的小孩子來說，我和妹妹算是很幸運。

　　在魑魅魍魎橫行無忌的世界裡，我們不是身作脆弱的人類，而是誕生成強大的狐妖，被丟棄在糧食充足的山林裡，真的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了。

　　好吧，這算是一種自嘲，除了拿自己的遭遇當成人生其中一個大笑料之外，我實在找不到更樂觀看待現狀的方法。

　　最幸運的應該是，我們還有彼此。

　　要是是一個人被留在原地的話一定會很不安吧，但至少我們可以互相依靠，不是孤獨一人，我們和說書人口中的孩子不一樣。光是如此就覺得被父母拋棄也沒什麼，看清他們是多差勁的傢伙而分道揚鑣更好。

　　我只要和雛在一起就好。

　　我們由出生開始就在一起，所以這之後都一樣。

　　雖然沒來得及問爹娘為什麼要拋棄我們，好像隱約聽到「災禍」什麼的，他們喃喃自語的說得太模糊了。是指我們身上有著讓他們不得不捨棄的事物嗎？就是所謂「災禍」麼？但就算雛可能會令我不幸也沒關係，只要有她在就已經很幸福了。

　　「哥哥……」

　　身旁響起輕細的呼喚，打斷了我的思考，我回頭望向旁邊，和我相同的純白毛皮在不安裡失去生氣，蓬鬆柔軟的尾巴也沮喪地垂在腳邊，在銀杏飄落的金黃森林中更添上一抹可憐的憂鬱。不知為何，我隱約嗅到凋謝已久的金木犀甜香。

　　身體比話語更快動起來，我用頭蹭了蹭妹妹的臉頰，希望她不要太擔心。

　　「雛肚子餓了嗎？」

　　「嗯……」她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我們一起去找食物吧！」

　　我對她笑起來邊晃了晃尾巴，這種時候我得表現得更輕鬆一些——實際上內心的確有哪裡放鬆了，知道雛還陪著我真的覺得放鬆了。但我沒有期待她一起被父母拋棄，只是對雛沒有離開感到安心而已。

　　想想我也是個差勁的人，明明雛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比跟著我一起不知所措要來得好。

　　「嗯……謝謝。」

　　她回應一聲後就對我揚起微笑、莫名其妙地道謝，一直皺著的眉頭終於稍微鬆開了些。我忍不住失笑，邊往前走去。

　　「妳在謝什麼？」

　　「謝謝哥哥還在我身邊。要是只有我一個人的話一定會很不安害怕，可是有哥哥在就安心了。這麼說是不是很奇怪……？」

　　我愣了愣，回頭望向慢慢跟上來的妹妹，在她再度走到我身邊時，我不禁又笑了起來，她馬上困惑地歪頭。

　　不愧是雙胞胎。

　　「我們想的事都一樣啊。」

　　我又湊到她身邊蹭了蹭她，聽到我那輕描淡寫的回應而頓住的她，過了幾秒也笑著回蹭我。我懷著和剛才截然不同的心情與雛依偎邁步，邊悄悄將錯愕和失落埋葬到初秋的璨金香氣裡，讓它留在我們被拋棄的泥土下。

✣
　

　　我覺得生存在世多少需要一些勇氣，活下來的勇氣，足以讓自己跨越障礙的勇氣，每個人都在努力的生活著。

　　我想我和雛也有著同樣的勇氣。

　　兩個人彼此依靠，一定比一個人獨自努力要好得多，因為有更多的勇氣支撐著自己活下去。雖然可能會感到窒礙難受，但連束縛住意志的情感我也喜歡著，深深喜歡著。

　　我們游走在漫天飛舞的金雨裡，一起咬下爽甜的蘑菇；一起在潺流嬉戲、流去一身碎金的塵土；一起緊貼著對方柔軟的身體，在陰暗的樹洞裡，聽著貓頭鷹的子守唄安穩度過冷涼的夜。我們很快就習慣了沒有父母的生活，彷彿脫韁野馬般縱情放肆，享受著只有我們二人的世界。

　　想到這是我活下去的勇氣，就覺得醒來的清晨變得更加美好。

　　「哥哥，你看，那裡有人類的村落。」

　　沿著流水的方向慢慢游移，不知不覺間銀杏大樹開始散發人類的氣味，我順著妹妹伸手所指回頭，連抱怨二人世界暫時結束的時間都沒有，縮在盛情璀璨間的細小屋頂和田地就映入眼簾。

　　想起雛滿喜歡人類小鬼的小玩意兒，特別是穿著昂貴和服的人偶；更喜歡人類花時間種出來的野菜，總會在晚上悄悄跑進田裡偷走一些，但這出於她不忍心殺死兔子和鹿，我倒是比較喜歡直接咬上嫩肉的口感。

　　「嗯……想去的話就去吧。」

　　我沉吟一聲回應了雛的期待，她馬上興奮地笑著幾乎用撞的蹭到我身上，險些就失去兄長風範、狼狽地摔在地上，幸好我有站穩腳步。

　　跟隨妹妹輕快愉悅的步伐，和河川清澈透明的聲音走往人類的村莊，用木頭及稻草拼砌而成的屋子漸漸在樹林間變大。在踏出山林之前我們化成人形、收起妖異的象徵，假裝成是從山上某處走下來的人類孩子。

　　擁有相同面貌且獨特的白髮紅瞳的我們，對於村裡的人類來說是過於特別的存在，但會變成這樣也只是我們都喜歡自己身上淨白的毛皮，與倒映在平靜水面上的赤紅眼眸而已，人類向我們投來的異樣目光倒是不怎麼在意。

　　變成小孩子的其中一個好處在於人類的警戒心會因此降低，飛快圍繞我們的村民們沒有舉起手裡的農具戒備，而是好奇詢問我們的來歷，頓時有些緊張不安妹妹馬上抱住我，我伸手輕輕回抱她時，直接對其他人說我們是被父母拋棄在山上而慢慢走下來的。他們旋即露出悲哀的神色，我不忘撩起雪白髮絲、垂下眉眼，半帶嘲諷半帶憂愁地補上：

　　「可能是因為我們的樣子比較不同吧……」

　　一這麼說了，原本用奇怪目光看著我們的人類像做了虧心事一樣面面相覷，不曉得他們在相互的眼神裡交換了怎樣的想法，離我們最近的女人試著勾起溫柔的微笑輕聲開口：

　　「那你們要不要在這裡住下？我們這裡有些空房子，而且讓你們兩個孩子繼續走山路也不好，萬一被野獸襲擊了就不好……」

　　我不禁挑挑眉。啊啊、野獸嗎？剛好你們面前就站著兩隻妖怪呢。

　　「可以嗎……？」

　　我偏過頭去小聲回問，繼續裝作一副可憐的模樣看著他們，感受到雛轉向我的困惑視線，抱住她的手稍微摟緊了些。

　　雛喜歡的話就多留一會吧，反正這裡的人類都死了，再度被新生命取替時，我們應該已經厭倦而離開了吧。

　　她彷彿明白我的意思，雙眼慢慢轉向我面對的人類，那個女人馬上盈起比剛才更自然的笑容。

　　「當然可以了！多了兩個可愛的孩子我們很高興，對吧？」

　　她轉頭要其他人同意，站在她周邊乃至圍繞著我們的人都紛紛點頭贊同，有一個拿著鋤頭的男人朝氣地和應：

　　「那頭髮眼睛一點都不奇怪的！」

　　「對啊，多美！像雪裡的紅梅那樣！」

　　另一個拿著放滿雜草藤籃的女人也笑著應道，開始接二連三響起相似的回應，雛漸漸漾起安心的笑容，我仿效她臉上的弧度跟著笑起來。我不相信人類，所以沒法像她那樣笑著。

　　那些人熱情地帶我們到邊上已經沒人住的老屋子，裡頭散發著木頭潮濕的霉味，但不到覺得難受壓抑的地步，反正在樹洞裡也差不多。

　　還不到我們動手，他們已經先走進去給我們整理起來，又從其他人家裡拿來竹蓆和薄被，鐵鍋和碗子就用之前留在這裡的舊物，在河裡清洗乾淨後拿來放回灶台上。一間平凡單調的木屋頓時變成我們兩個人的小窩。

　　「好了，你們先休息一下，我們做好飯再來叫你們。」

　　一開始提議讓我們住下的女人說完，就和其他人一同拉起門口的簾子離開，留下我和妹妹繼續環視這間剛好足夠兩個人居住的屋子。

　　「哥哥。」

　　「嗯？」

　　我一下拍死在我腿邊爬過的蟲子，見牠黏在手上就站起身來要出去洗手，邊輕聲回應了妹妹的呼喚，緊接才轉頭看向她。

　　從窗口飄零落下的銀杏點綴在她合攏跪坐的大腿上，柔軟的金黃令她身上的雪白更為純粹無瑕，一如她此刻對我揚起的無比幸福的笑容。

　　「我們這之後都一直住在這裡了呢！」

　　「啊、嗯……」

　　過了好幾秒我才反應過來，雛比我想像中還要期待快樂，令我覺得自己剛才做的決定出乎自己意料，跟她說要到外面洗手之後，我也撥開掩蓋門口的長簾走出我們的屋子，直朝著河流的方向走去。

　　儼如初夏艷陽碎片的金黃葉子，溫柔地裝飾安寧的村子，燁然透亮的光景裡，金木犀清甜柔軟的香味漸漸被流水帶去。

✣
　

這應該是我這年最後一篇文了吧 還是摸了一下雛的過去……後續就看我會不會又懶坑掉（

第一次仔細寫這種年代的背景 沒有查資料，有什麼奇怪的問題請無視它QQ（

被劇透過的人嚎啕大哭
我要瘋了這整個畫面也太美了吧！！！！！
我的天啊我好喜歡兄妹倆
詞彙貧乏容我說不出什麼我現在只想哭（幹

半透明亞櫻 : 很久沒寫第一視角很怕寫爛 （為什麼你第一句是講這個
有美到就太好了！！腦內的畫面太美好很怕實現不來！！
謝謝喜歡他們嗚嗚嗚嗚嗚 我現在也只會哭……（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