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雛｜過往壹、貳】
　
　　過往叁．紅葉之山
　

　　不知道自那之後過了多久。

　　在某個潮濕的角落冒出的蟲子一點點啃掉雛的身體，染紅的和服像覆面白布般掩蓋漸漸消瘦的她，殘破不堪的肢體和臟器發出的濃烈臭味籠罩住陰暗的山林，爾後隨著露出的白骨在灰燼裡緩慢消逝。

　　即使看著她每天比活著時更多更快的變化，變成難以辨認的模樣，我依然無法算出到底已經過去多久。

　　耀陽或銀月的光芒過於軟弱，無法穿透厚重的雲層，大地終日昏暗灰濛，宛如無盡的後悔和歉疚般將我困在原地。

　　一輩子離不開都沒所謂吧，反正也沒有想去的地方了。

　　自暴自棄地坐在樹洞前凝視雛的屍體，蟲子緩慢蠕動著過於迫近的錯覺，每次眨眼都是反覆確認妹妹已經死去的過程。

　　在這段時間我一直想著該怎麼殺死自己，要在何種痛苦難受之中死去。

　　但思來想去都覺得哪種死法都不足以彌補我的愚蠢和衝動，活著是贖罪的最好方法，我沒有資格去往死者的世界。

　　要是在那裡遇見雛的話，我想我會更後悔自己死了。

　　沉重的苦澀在舌尖上擴散，我拼命想把它嚥下去，它卻在乾燥的嘴裡越發張狂，有好幾次我都直接咬破了舌頭，新鮮的腥味濕潤了口舌，與難以忍受的苦味交融。將苦血吞下後，它倏然在我胃裡茁壯成長，伸展粗長的枝椏和根鬚，肆意在我體內鑽動，害我趴在地上吐了好久。

　　緊接是周而復始的痛哭和叫喊，幽秘山林迴盪著我混濁的悲鳴和飄落的灰燼。

　　「佔據了這座山的就是你啊。」

　　突如其來的話音插入我污穢的聲音裡，以為那是因我呼天搶地而無奈現身的神明，然而抬頭望去，那只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平凡男人。

　　「佔據……？」

　　太久沒跟人說話，我幾乎失去足以表達的言辭，被嘔吐和嘶叫的炙熱反覆煎熬的喉嚨，被逼迫著發出空洞虛弱的聲音，我試著重複了他的話。

　　男人穿著黑白相間的衣服、挺直腰桿，一副正氣凜然的姿態站在我面前，聽見我的話他感到出奇似的挑挑眉。

　　「你不知道嗎，妖怪？這座山被你的妖氣覆蓋，甚至形成了強力的結界，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能進來，莫說其他手無寸鐵的老百姓。」

　　他稍稍仰頭，用不可一世的語氣解釋了一番，同時垂下視線用傲慢的眼神看著我，彷彿在觀察一隻奄奄一息的小蟲會在何時死去。

　　結界？進不來？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做了這種事，但這麼說來的確感受不到其他生物的氣息，被灰淹沒的山林和雛一起漸漸死去。

　　「誰管你啊。」

　　我淡淡回應完就再度低頭，雙手無力地抱住膝蓋，想就這樣一起埋進頹廢的灰燼裡。

　　「話可不能這樣說。你害很多老百姓失去了整座山，沒有糧食、沒有水、沒有家，為了他們的生活我必須祓除你！」

　　他義正嚴詞地喊完，好像從衣服裡拿出了什麼，但我不想管，其他人怎樣都不關我事，這裡不行的話去別的地方不就好了？

　　好痛、好痛啊！

　　激烈的痛楚再度游走全身，我咬了咬牙強忍住差點衝口而出的叫聲，難以忍受的焦慮在我乾燥發痛的喉嚨深處滾燙，噁心的苦澀再度磨蝕我的舌頭。

　　「覺悟吧，狐妖！」

　　「……所以說，誰管你啊。」

　　我不禁壓低聲音說，那把高高在上的聲音隨即如雲霧消失，以為剛才發生的事都是苦悶的幻覺，我抬起頭時那個男人已經倒在地上，身體宛如石榴般裂開，赤紅濕潤的內在暴露在我眼前，久違的氣味與他手上的符咒一起被風帶往陰暗的盡頭。

　　猶似紅玉的石榴好像也在我腦內分裂，麻痺感官的刺激灼痛頭腦，遲疑地感受到胃底的沸騰，我又在同一個地方吐了。

　　為什麼會這樣？我明明什麼都沒做？為什麼這傢伙死掉了？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侵襲大腦的疑問滲入冷汗浸濕我的身體，一時恍神而脫力倒在地上的我像離水之魚般急促喘氣。我吞下了落到齒間的灰，它散發著苦澀鬱邑的味道，完全沒有紅石榴的甜味，滿是令人厭惡煩躁的氣味。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
　

　　自此之後，那個男人的屍體和雛一樣，發出久久不散的熏天腐臭，失去彈性的皮膚冒現如蛛網的青黑，像極小孩玩厭了而棄於角落的紙氣球，再度對上眼時就已孤獨悄然的頹然凹陷，露出其中支撐身體的骨幹。

　　這段時間裡依然有人走來，皆拿出神怪的道具甚或是刀劍，揚言為了何種大義要將我祓除、要將我的存在從塵世磨滅，但最終，每個人都和那個男人一樣倒臥在被灰白舖蓋的地面，裂開成赤紅的果實，從中流出的汁液融合漫延，像曼珠沙華般狂妄綻放。

　　聽說在櫻花樹下埋葬屍體會讓花瓣變得更嬌嫩動人，將我重重圍困的枝葉吸收了被風和灰燼送葬的血液，暈染比涼夕更為妖艷刺目的紅。

　　不知不覺間這裡變成了死者的國度，我也希望變成躺伏其中的人民，如此起碼能稍微與雛對上眼吧。但所有人都將我留在彼岸，只有我活著成王。要我覺悟的人全都在灰燼中消弭，被空虛的風帶往憂愁的天邊。

　　但我並非憎恨所有人類，我只是無法饒恕殺死雛的人，卻沒有放過其他爭相湧現的人，全部人都被我殺死了。

　　啊啊、或許這裡是地獄，是為了懲罰我而化成的地獄，是要我償還自身罪孽的地獄。這麼一想就覺得這裡無比舒適自在，就連腐爛萎靡的氣味都變得心曠神怡，滿地的屍骸、飄零的灰白與漫延的朱紅都交織成美妙絕倫的景色，此般鮮艷壯麗之地唯獨我一人擁有。

　　這才赫然發現，我已經瘋了。

.
…
……
　　

　　天降的灰雪越來越多，幾乎掩蓋眼前頹敗的緋紅，逐漸感受到那壓在身上的沉重，我宛如受驚的幼蟲般蜷縮身體，等待它就此將我埋葬在漫天飛舞的暗淡緋紅裡。

　　劇痛。

　　頭顱、雙手、指端、內臟、腰腿、腳尖，爆發開來的疼痛逼迫我直倒在地上吼叫。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彷如覆在我掌心上的繭，這份無法排解的痛楚會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我已習慣它血盆大口的笑臉，但這次和之前的不能比擬。

　　呼吸不到，空氣卡在我的喉嚨裡，叫不出聲。

　　我用力抓破自己的胸口，想挖開一個洞好讓自己呼吸，但只有鮮血浸濕了手和衣服。睜大到極限的視界裡模糊瞥見自己的髮絲在灰裡顫慄。

　　誰來、殺了我……

　　快點來殺了我……殺了我啊……！

　　希望神明能聽見我這個願望，還是說這仍不足以贖罪？

　　我嗆咳了出來，吐出凝在喉間的血，同時感受到右頰上濕潤的流動，右眼完全沉沒於艷紅之中。

　　無瑕的紅白在灰紅中晃動。

　　我顫抖著抬頭，黑髮的巫女不知何時站在我面前，細長的鬢髮在她拔刀揮下時輕揚，一閃而過的銳光劃過混濁的慘淡，瞬間與我交錯的金綠眼眸，宛然曾捏在指間流轉閃耀光華的琉璃珠。

　　「妳……妳是……來、殺我的嗎……」

　　我艱難地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指甲深深陷入胸口間，但我無力將皮肉扯出，只能徒然在灰中顫慄。

　　「我並不是來祓除你的，我是來救你的。」

　　少女對我搖了搖頭，用平靜的語氣回應，她的聲音溫暖輕柔，令我稍微放鬆下來，但劇痛依然苛斥著我的身體。

　　救我……？

　　無法運轉大腦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意思，銀亮刀尖隨話音落下、正對我的右眼輕抬，在滿溢鮮紅的視野裡，它同樣流動著疼痛的紅。

　　「把你的的右眼給我，把你的『災禍』給我吧。」

　　劇痛、灰燼、紅葉，一切驀然消失，彷若失神的剎那錯覺，唯獨右眼仍淌流著新鮮的殷紅。

　　「災禍……」

　　我過了好久才終於沙啞的喃喃，一時喪失如何活動的記憶，又過了半晌才將手從胸口抽出來，慢慢撐起身體抬頭看著她。

　　明明她穿著與屍體無異、被賦予神聖意義的衣服，但她沒有變成屍國的住民，甚至散發著與這裡格格不入、一塵不染的乾淨氣息，或許她是終於被我呼喚而來的神明。我已經搞不清楚到底想要怎樣的救贖，就連面對人類時植根心底的懷疑都化成灰燼碎散。

　　可能只是因為她說了和爹娘同樣的話，所以我才會困惑。

　　「都給妳……」

　　我緩慢生硬的站起來，試著用雙腳支撐自己，沾灰染紅的髮隨發顫的身體搖晃，在我開口時才意識到自己再度下了魯莽的決定。

　　垂落於灰白國度一隅的視線不斷游移，驚懼著藏在她瞳孔深處的純粹，趑趄的最後仍是與澄澈通透的金綠相接，閃耀星辰碎光的銀刀隨即被她收入腰間點綴赤華的黑色刀鞘裡。

　　「全都給妳……」

　　當我呼出虛弱的聲音方發現自己哭了，少女卻像聽見神的御意般安心莞爾，抬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頰，白晢的指尖溫柔拭去我眼底的溫熱，穿透雲層的暖光輕輕散落在我們身上。

　　「我們走吧，狐妖大人。」

✣
　

我決定噗首再放一個網頁版

@@這真的是我這年最後一篇文了……（連續三天都在寫文
寫到詞窮（本來就詞窮

好美……我也詞窮
雛啊……聽過劇透了但看總這樣寫出來也是暴擊啊！！
椿感覺也是一位漂亮的少女！！我好喜歡巫女服（嗯？
每次看過往就會覺得暝要好好陪在人家身邊啊！！

半透明亞櫻 : 我這麼詞窮還能讓你這麼覺得真的太好了！！
這是我對雛的愛⋯⋯（雛：幹你娘）我自己寫出來也覺得很衝擊 自己看起來很快樂（希望能撐到寫完
她的確是長得很漂亮 我也超喜歡巫女服！！！那種神聖感超讚！！！（喔
他們要一輩子不分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