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　　Ω的前提－第五章　被害者與加害者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
OCFT

　　『——これは一大事たな。（這還真是大事情呢。）』

　　收起照相機、點燃第二根菸時自頭腦內直接響起的男聲，傳遍了腦神經的網眼，隨意的語氣中一點都聽不出緊急的心情，話語旋即變成滿溢暗諷的句子。

　　「唔、你醒來了啊？今天睡很久呢。」

　　與其說被嚇倒倒不如說是有點意外，我叼著菸回應，雙眼又落到躺在地面的屍體上，輕盈飄落的雪花在空中起舞最後靜靜的伏在失去溫度的軀體上，像是要安撫那被殺害的靈魂般。

　　『嘛，順勢的就……』

　　他含糊其辭的回答著，明暸他所表達的意思我點點頭，繼而問道：「你覺得去遊樂場還是去動物園好？」

　　『遊樂場吧，小孩子不都喜歡那種地方嗎？』

　　真不懂有哪裡好玩——他如此低聲的抱怨，我不禁笑了起來。

　　「沒了童心就不會理解的事情還是存在的。」

　　伸出左手夾住菸，將吸進身體裡的煙輕輕呼出，它們纏繞上冰冷的白色和我的髮絲，過後嬉鬧著消散。

　　「現在的話只會想到運用在機械之上的原理和物理算式而已。」

　　聞言，他哼笑了一聲，『你這傢伙從很早以前就只會看著機動遊戲想這些事情吧？我還記得你第一次玩過山車時說了句很慢呢。』

　　被他提起了張狂的少年時期，不好意思的心情炙燒著臉頰，「不、不要提這種事啦！忘記吧！忘記吧！」我在原地揮動著兩手，夾在指間的橘紅火光和雪花都因我的動作而紛亂。

　　『就算你做出奇怪的咒式我都不會忘掉那種事好嗎？』

　　右手硬生生的停下動作，利索地接過夾在左手上的菸，隨即將之放進我嘴裡，像是要用此堵塞我欲出口的話語。

　　『笨——蛋。我是不可能忘掉在那裡經歷過的事情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他嘴裡提及的、是有關二十年前曾居住過的那間西式宅邸的事情，那份記憶鮮明得現在一閉眼就會在眼簾上展開流暢的畫面，特別是和僅兩位的友人一起度過的時光。

　　「我也是。」

　　儘管不是精彩絕倫的時日，卻是無可替代的回憶，除非哪天不幸失憶了，不然這輩子都會牢記於心吧，又或者——

　　燃燒物體的聲音極輕地響起，注意到煙灰抵不過萬有引力掉落時，已是它與被雪花稍遮蓋的地面相觸之際、發出聲響的剎那，我連忙從終端調出煙灰缸，好將剩餘的煙灰彈掉。

　　白雪掉落的節奏儼如悲傷清冷的鋼琴音色，本應是急降的氣溫我卻毫無所感。無關重要的話題在聽到車輪摩擦地面的粗糙聲音時赫然停下。原本我跟他就是模仿著彼此生活，好讓在外不受到任何的誤解和質疑，因此除了家族的人外幾乎無人知曉我跟他之間的事情。

　　默默等了一分鐘零十秒後總算跑來幾位員警，由於報案時已說明是發現了被殺的屍體想必連同這條巷子和周圍的物理空間都會遭到封鎖吧，住在這邊的人可不得不繞路了。

　　忖度著無聊的事情，以第一發現者的身份坐上警車來到警察局，被請到一個小房間裡錄口供，坐下之後不著痕跡地打量對面的一男一女，與我對坐的男員警先開口。

　　「先請您說出個人資料。」

　　「天倉 遊，36歲，出生日期是1998年12月24日，職業是顧問醫生。英日混血兒，原本住在英國，半年前因工作而搬來。」

　　簡明扼要的道出了自己的資料，注意到他們聽到天倉這個姓氏與我的年齡時產生輕微的意外，但很快又因為話語的後續而繼續投入抄寫。

　　「那麼，可以說說您發現屍體的過程嗎？」

　　「好的。」向人頷首，在腦中整理完狀況後道：「兩點五十二分時我到達案發現場附近的馬路口，因為嗅到血腥味而前往現場確認而發現了屍體就報警。」

　　大叔員警點點頭示意明白，從紙上抬頭望向我問：「您為什麼這麼晚歸家呢？」

　　「因為還有工作沒完成。」

　　「那麼您是順路才來到案發現場的嗎？」

　　「不。」我飛快的否定，「跟我回家的路是完全相反的。」

　　兩名員警都困惑的蹙眉，他繼續問道：「那麼您是怎麼嗅到血腥味還能趕到現場呢？」

　　雖然非常想回答嗅覺系統是如何運作的，以及想要反問到底剛才有沒有聽清楚我的證供，卻被他低聲阻止了，示意不要浪費多餘的時間，我只得重新思考該怎麼回答問題。

　　「就如我剛才所說的，我來到案發現場附近的馬路口後就嗅到了。」

　　聽到我跟剛才同樣的答案，他們露出深感奇怪的表情。

　　「可是您剛說不順路……」

　　「是的。」

　　「那我就是在問——」

　　啊、對了，我又忘記了。

　　——我跟一般人的差距。

　　「一公里。」

　　被我打斷的話停留在不解的表情中，我繼續解釋：「在距離案發現場的一公里位置嗅到熟悉的氣味，於是我就像獵犬那樣循氣味找到源頭，只是如此而已。」

　　「只是如此……」

　　二人都一致的表露出目瞪口呆的模樣，對於那反射性地重複的句子我依然做出肯定的頭部動作。幾秒後，男員警深吸一口氣，擺出更嚴肅的態度盯著我。

　　「這……根本不可能！」

　　「但實際上我做到了，所以這並不是不可能，只是可能性極低罷了。」面對那不願直視現實的否決，我僅回以一如既往的冷靜，「現在這個距離我能夠清楚聽見兩位的呼吸聲和心跳聲，甚至能聽清外面四公尺位置有三個男性一同走路的腳步聲與交談聲。」

　　他們眉間的皺紋變得更深，敏銳的聽覺捕捉到微小的變化我若無其事地續道：「兩位的心跳在我的計算中分別為每分鐘平均七十六下與八十一下，在我解釋完後就加快了，以現狀來看您們是在緊張或是害怕對嗎？」

　　兩雙黑眸倏地睜大，證明我的猜測正確，看著冷汗從他們額角滑下的同時，大叔員警用強行從喉間擰出的聲音開口。

　　「不好意思，天倉先生，我們現在得將您列為嫌疑犯。」

　　心跳聲正逐步加快並變得更大聲，我仍舊保持平靜的心境聽著——

　　「請問您有不在場證明嗎？」

　　「不在場證明？」

　　居然從第一發現者變成嫌疑犯，這個轉變也是挺符合一般的罪案發展。有思及此，我顯得更是隨意和冷靜，從大衣口袋中取出工作證放在桌上推到對面，隨後重新靠後坐好、放在大腿上的兩手十指交疊順勢翹起二郎腿。

　　「您們想要多少有多少，請隨便調查我的上下班時間、醫院的CCTV和其他醫護人員的證言。」我勾起唇瓣直視對面的男人繼續說道：「在您們查完之前我都樂意作出適當的配合。」

　　雙雙黑眸在光下閃爍著難忍的焦躁，而我保持故態、深靠於椅上淡靜的看著他們蠢蠢欲動，最後還是吸了一口氣，才輕輕一聲就讓他們都驚愕的怔了怔，害得準備開口的我得花半秒等待他們緩過氣。

　　「在您們行動之前請容我提出少許個人意見再作定論吧。」

　　向他們笑了笑，直起身子舉起紙杯喝了口水濕潤喉嚨，順勢把雙手置於桌面上交握。

　　「從我提出的個人資料與國民身份登錄系統上都可以清楚得知我是屬於天倉集團此一大家族的一員，在此我要先失禮的詢問，難道兩位以為我會蠢到頂著一個大集團的名字行犯罪之事然後還主動報案？您們認為我會無聊到拖整個集團下水、讓它聲名狼藉嗎？我得不好意思地在此舉例加以佐證，就算我要拖垮天倉集團我都絕不會選擇如此愚笨的手法。以上。」

　　房裡的二人聽完都愣了愣，隨即面面相覷、一陣不好意思，一直對人都很寬容的我很不介意地等待他們定案。

　　說來又是奇怪，就算我真要殺人，作為一個醫生又怎可能用如此大費周章的形式行事？而且我接手的病人這麼多，隨便將一兩個人殺死再偽裝成是患者的自然死亡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到底是我太像psychopath還是正義英雄才被誤解了？簡直理解不能。

　　正如他愛損的一句——整個警察局的智商都被你們拉低了。

　　雖然也難怪他們會著急，畢竟已是第五或六宗的殺人事件，再不找到點眉目的話搜查一課就要顏面掃地了，更遑論大眾跟股票指數一樣節節下降的信賴度——希望到時碰到的不是壓力線，而是支撐線吧——但正因如此而妄下判斷、徒增工作量也不是辦法。我突破盲點之後他們顯得更為焦躁，確實沒一個嫌疑犯能拿給傳媒交差亦是個麻煩。

　　可我還沒善良到把自己塑造成連續殺人犯，起碼現在不會。

　　我低頭瞄了眼手錶，早上四點十三分零七秒，真是絕妙的不吉數字組合，雖然我都沒在在意，但要是患有針對這三個數字的恐懼症之人看見此一瞬間的話說不定會發瘋吧。（註：四與七在日本都被視為不吉的數字，十三則為外國被忌諱之數字。）

　　說起來，正是今天想要跟他們一起出去玩的，再不快點回去的話會不會趕不上休息呢？不，在那之前我或許來不及通知他們啊。

　　有思及此，我微微抿嘴，重新直視焦慮到有點不知所措的二人，決定主動開口：「好了，請問您們意下如何？」

　　他們像被什麼嚇一跳又似是如夢初醒般微顫了一下，重整坐姿並輕咳一聲好吹散對他們來說尷尬的氣氛。

　　「真的很不好意思，請恕我們剛才無禮了，可以的話麻煩您留下聯絡方法。」

　　他向我推來其面前的口供紙與原子筆，接過後就在一角寫上了手機號碼與住址緊接交還回去。

　　「基本上除了手術或診病中外，我都會盡快回覆的。」

　　「好的。」

　　回答過後他們一同站起來，我也跟著起身，大叔員警先走在前面打開門，示意錄口供的工作告一段落，在我正要往門口移動時望了二人一眼，不假思索地說出自己的感想。

　　「若說開膛手傑克是加害者的話，您們就是被害者了吧。」

　　二人的身體一顫，同時用懼怕的神情看向我，彷彿我是應被忌諱的罪人、道出了不可出口的禁忌之言。

　　「為什麼……」

　　略微疑惑與顫抖的女音問著，我以稀鬆平常的態度接在她沒有勇氣說完的問題上。

　　「一般而言不是都歸罪在那個連續殺人犯身上了嗎？畢竟要是不去怪罪他的話，就沒有其他可以降罪的對象了吧？人類都是傾向將罪名不斷疊加到罪行較多的人身上，不管狀況如何。」我輕挑起嘴角，帶著極輕的嘲諷，「因此被那般窮兇極惡之人逼迫得束手無策的您們不正正是其手下的被害者了嗎？」

　　長久的沉默降臨在四方的空間中，如同在一瞬間裡聲帶失去了振動發聲的功能，二人的臉上蒙上情感複雜的陰影。

　　說太多了嗎？

　　注意到自己似乎又一次無意間觸到他人的地雷，只得揚起微笑打破僵硬凝滯的空氣。

　　「不好意思，當是我腦袋不清晰而胡言亂語吧，工作了一天很累呢。」

　　儘管這是謊話，但沒有比虛假更使人安心的藥劑了，真實總會把人傷得滿目瘡痍。

　　他們唯唯諾諾的點頭同意，我跟著女性員警一起走出去，被他們夾在中間慢慢領著走往警察局門口，就在即將望見令人聯想到中國門將的緊閉門扉之時，眼前迎來熟悉的白衣身影。

　　「醫生！」

　　——以及朝氣蓬勃、與冬季毫不相稱的聲音。

　　抬起眼眸望向舉手向我打招呼的黑髮青年，剛從室外步入的墨黑髮絲上掛著幾片純粹的白，似乎是發現了我留意到的重點，青年馬上把舉起的手放到髮上撥了撥。反觀與他同行的兩位男員警與跟我在一起的一男一女都露出些微的訝異。

　　「您們認識的嗎？」

　　面對大叔員警的問話，青年回以一貫的笑容。

　　「是的，在醫院認識的。」緊接又將視線轉到我身上，「可是為什麼醫生會來這裡？」

　　「他是第一發現者。」

　　身前的女員警代替我回應，青年隨即雙眼發亮快步走到我跟前。

　　「那醫生跟我一起檢驗屍體好嗎？」

　　問句充滿他風格的突如其來，其眼中閃爍的期待就如同扯著家長去玩的小孩子那樣，雖然打算拒絕但想到兇手留下的謎題還未解開、跟他走是個好選擇而正要答應時，大叔員警先我一步說：「你是不是傻了啊！可不能叫個無關係者陪你去看屍體吧！」

　　摒棄了恭敬用詞的句子聽得出來二人說不定關係不錯，青年望了眼大叔緊接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應：「醫生是第一發現者的話就不叫無關係者了對吧？」

　　大叔被他丟來流利的反問句弄得語塞，他看著不願退讓的青年，許是覺得自己根本吵不過他吧，乾脆低聲說了句「那隨你便」來結束反對的聲音，青年旋即又將目光放到我身上。儘管感覺有點火大但依然向人頜首，他馬上喜逐顏開，快步給我們帶路。

　　拐了好幾個彎後見到天花板掛著法醫科的牌子繼而來到一條長走廊前，青白的螢光燈打落在冷清的廊道上，詭譎的感覺彷彿走到盡頭就會掉入死亡的深淵。

　　「我們到這裡就好了。」

　　跟著我們一起走的那兩名男員警笑笑告別後就離開了，青年沒有在意，只是繼續領著我們來到解剖室的準備間，將口罩分派給我們後他就脫下身上的白衣轉而穿上手術衣與拋棄式手術帽，直到口罩和手套都覆蓋了其露出的皮膚後，眼尾微微上勾、滿帶笑意的黑眸向我們示意可以進解剖室了。

　　至此，他才終於完整地顯露出身為法醫的專業及認真。

　　在步往解剖室的對合式大門時，我將目光定格在青年高挑的背影上，思忖起無疾而終的問題。

　　——我和他之間，誰是加害者、誰是被害者？

←

長期忘記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