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　　Ω的前提－第四章　活祭的殘影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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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要將都市給壓壞般灰暗的厚雲霸佔天空、遮蓋住太陽，氣溫因此驟降了幾度，被逼穿上大衣的我冷眼看著上學上班的人們蒙在一層陰影裡、擺出一幅不情不願的冷淡嘴臉。比平時更自我的人們在越冷的天氣中縮在自身的空間裡、連理會他人的閒暇都沒有，帶著東京都的繁榮默默步過交通燈流瀉的路面。或許人原本就該如此冷漠，這樣我反而更放鬆。

　　刷新了自己對人的認知，從熟悉的路口上拐彎，來到醫院門前。形同墓場的死寂籠罩空間，彷彿此處被獨立隔離開來般使人陣陣不安，大型的方形建築物如今看來顯得更為巨大，透出蠟白的玻璃自動門似是怪物大張的血口，而正要步入的我就是自動送死的勇者。

　　醫院給人的印象一向都是不好的，對一般人而言都是因為疾病或受傷才踏足的場所，此處或許能被認定為跟墓園一樣讓人下意識避諱的地方吧，但我很喜歡這裡。充斥著理性與知性、安靜的空間，生與死的交界就在走廊盡頭點亮——對生的渴望和對死的憧憬，沒有比醫院更使我感受深刻的地方了。興許，比起當教授，我更喜歡當醫生。這裡是跟圖書館截然不同的安心。

　　安心得——令我幾近鬆懈。

　　都市的某處又發生一次意外，我無心去追究原因，倒不如說我沒有時間去追究，身為醫生的義務就只有去治療受傷的人，探究意外的理由就交給正義的伙伴去處理。

　　這個上午從死氣沉沉的寒氣中切換成急促的緊張，這次意外受傷的人實在太多，要調派人手和跟上療傷的步伐，完全地跟時間正面挑戰，在手術室與急診室間來來回回，跟著護士和傷者一起跑入手術室的腳步聲與滾輪聲似乎在嘲笑著人類的脆弱。

　　反射手術燈的銀器，顯示生命脈動的機器，維持搏動動力的器材，赤紅的臟器與聞慣的消毒藥水味，在節節上升的緊急中頭腦一角浮起的似曾相識令我險些雙手一顫。

　　結束了一位傷者的手術工序後就到下一個，正要趕往下一間手術室時護士就拉著我說「那位傷者送來時已經不治了，只是死者家屬不肯接受……」接獲她意思的我點點頭，看來我剛才醫療的傷者已是最後一位，因此我脫下身上的淺藍手術衣和手套交給護士，慢慢前行至坐在手術室前的婦女。

　　婦人一見到我就馬上站起來，激動的抓住我的手臂喊道：「醫生快點去治療我的女兒！她—她—！」

　　尖銳的高喊穿透了冷寂的空氣，她用力搖晃著我的身體，眼淚亦隨之簌簌流下。

　　「請您冷靜點，您的女兒已經去——」

　　「你想我怎樣冷靜啊—！」

　　發自胸腔的悲鳴從聲帶刺出，她跪在我跟前，深深的低下頭，彷彿罪人要向他人請求原諒那般，但很快她又抬起頭，緊緊抓住我的褲管，眼裡爆發深深的漆黑——怨恨。

　　「為什麼你不快點去救我的女兒呢！她一定很痛苦，但你卻先去救別人！你這個——」

　　——殺人兇手。

　　啊啊、多久沒聽見的名詞，完整地指向我的罪行。

　　我沒有作出反駁，只是平淡地接受她狠投過來的惡意，想必是他的話都會這麼做，我安靜的聆聽她數落我的話音、彷彿默認了那個無形的罪名。

　　直到她總算平靜下來——又或說她沒有氣力繼續像個小孩子般哭鬧——那時，護士們都把她給扶起、重新坐在椅上，見到他們給我一個「請交給我們吧」的眼神後便馬上走開、免得又讓剛冷靜點的女性又一次的發狂。轉身那刻見到走廊盡頭、靠在牆上的黑髮青年，他朝我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意會到他又是因為太閒沒事做而來找我時已經站定在對方身邊。

　　「今天也真忙呢，已經好了嗎？」

　　「嗯。」

　　於青白的螢光燈映射下黑眸裡泛著顯眼的棕色，青年的目光越過我頭頂、定格在那位婦人身上。

　　「她的女兒送來時就不治了吧？我在來這裡時看見了。」他將視線轉回來，朝我笑了笑，「醫生明明知道卻還任她罵您是為什麼呢？」

　　聞言，我靜靜的轉頭望向垂首哭泣的女性，身側穿著醫療制服的一男一女正蹲在其身旁拼命安慰著。

　　要說明原因，那只是一個從很早以前就確定了的想法。

　　「人要是不去怪罪別人的話就無法心安理得地生活。」

　　「您明明沒有做錯啊。」

　　聽聞那感到出奇的話音，我收起冷淡的目光、重新將之投至對方身上。

　　「可是別人認為有我也不會全力否定。如果怪罪於我就能讓對方輕鬆點的話那就隨他去吧，總比連去怨恨他人都不做要好得多。」我頓了下，又道：「就好比這世界上的必要之惡。」

　　「那麼開膛手傑克也是一樣吧。」

　　他用接近感嘆的口吻說道，不清楚為何他突然提起這個舉世皆知的兇手化名，看出了我的狐疑他自動解釋：

　　「最近造成好幾宗殺人事件的兇手已經被定位為連嫌殺人犯了，因為醫生給我的假設。搜查一課就稱其為開膛手傑克，雖然殺人方式跟原本那位不同，但是給人的性質是一樣的。」似是要賣關子那般，又像是正要觸及禁忌話題那樣，他壓低了聲線：「——謎和恐怖。」

　　是嗎。——我的雙眸裡道出這個回應。

　　「所以我想雖然開膛手傑克是在犯罪，可是就正如您所說的必要之惡，他對人們來說除了是一個恐怖的謎團之外，還是一個充分的怪罪對象吧？怪罪他之後就會感到一陣舒心，但很快又會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而害怕。」

　　「人類原本就是矛盾的生物。就跟20世紀著名的心理學家和哲學家Erich Fromm（埃里希．弗羅姆）先生所說過的一樣，『存在的矛盾根植於人的存在本身，是不可解決的。人的基本需要是人對存在的矛盾性的處境的反應。』，我們不斷在矛盾中獲取自己所需、一直在裡面輪迴直到死去。」

　　聽聞我的發言，青年像感到驚奇般雙眼閃爍著興奮的光。「不愧是醫生！真的懂很多呢！我也有看過那位學家的書——啊，比起這個是時候去吃飯了。」

　　在他要繼續興沖沖地發話前他瞄了眼手錶後馬上收斂自己的心情這樣說，我向人點點頭後就一起往醫院餐廳的方向走去。

　　回想今天的工作行程，並沒有前幾天跟早上的緊迫所以可以放輕鬆的吃飯，但真要說得趕緊處理的事情也不是沒有，起碼被自己丟下了的那份醫學研究報告還剩下半部份沒打完，今晚順道在醫院打好發出的話，明天就能安心地跟家人一起去動物園玩了。

　　一起坐在靠窗的座位前，外頭是依舊灰暗的天空，壓抑的氣氛從中滿溢而出，會突然末日爆發似的陰鬱到了下午仍然纏繞於此。像極了用灰燼聚結而成的厚雲比起要下場大雨，更接近會下大雪。還記得前些天出門之前看過天氣預告，說近幾天氣溫會急降、可能會下雪。想到這裡就不禁思考起要是晚點下雪或者明天下雪的話去動物園會不會變得有點掃興。

　　以此為轉折點，坐在對面的青年身上的違和感總算有明確的解釋了。

　　「您、不冷嗎？」

　　身穿白衣的青年愣了愣，緩緩放下夾起了麵條的手，隨即像個做壞事被發現的孩子般嘿嘿的笑起來。

　　「原本今天想過要穿大衣出來的，可是一套上白衣之後就馬上出門了，走了好一段路才發現不太對勁，可又不想折回去拿，反正醫院有暖氣就直接過來了。人的慣性真是可怕的東西呢。」

　　聽完之後我只得出一個結論：「您把醫院當是什麼地方了？」

　　吸了一口麵的青年歪過頭，用理所當然的語氣答道：「能見到醫生的地方。」

　　啊……是嗎。

　　「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極輕的低語落下，他或許無意要我聽見，但可惜的是從以前就好得讓我困擾的聽力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規律的音節，但我沒有回話，繼續吃著自己的餐點。

　　飯後，待機器人前來收走盤碟後青年打開了手錶終端，邊說著「我從之前就有想給您看的東西」邊在尋找著什麼不斷舞動著白晢的右手，眸子亦快速地左右閱覽著，我默默的呷飲咖啡等待，十幾秒後他總算找到了即把視窗往我這邊轉過來，半透明的視窗上是一張全景照片：偌大的空間被螢光燈映照得慘白，其之中封有玻璃的擺設讓空間看來與博物館有幾分相似，更仔細地打量照片的話就能發現在透明裡面靜待的是生物的屍體。

　　——這個冷清的空間裡只有屍體，又或說是一個擺放著封印住屍體的場所。

　　手一掃就來到下一張照片，是蝴蝶的標本，不同科屬的蝴蝶整齊排列在一個長方形的容器中，像是出展的展覽品。

　　第二張照片是蛇、第三張是螳螂、第四張是蜻蜓，第五張……居然是日本石龍子，其分佈於日本本州西部、四國、九州、大隅諸島，深褐色的背面，身側有從嘴到尾巴基部的黑色寬縱帶，這個我只有在書上看到過，他居然抓來做標本啊；第六張是蚰蜒，書上說這種生物遇驚動會立刻逃脫，連行動迅速的牠都抓住了，不知道對方花了多少時間才成功；第七張是蜈蚣，跟上一張的蚰蜒同樣，這兩種節肢動物都會分泌毒液，抓到就已經令人意外，做成標本要費的功夫也不少，開始欽佩起對方的毅力來；第八張是蜉蝣目，學名是Ephemeroptera，具有古老而特殊的體型結構，是最原始的有翅昆蟲，我只有一兩次刻意在春、夏季的下午時分到淡水湖和溪流那邊觀賞過成群的雄蟲紛飛以及雌蟲飛入群中與雄蟲交配的畫面而已；

　　第九張是蟑螂，有著億萬年演化歷史的雜食性昆蟲，為什麼要將它弄成標本呢；第十張是其天敵，Heteropoda venatoria，白額高腳蛛……昆蟲標本的佔有量比較多，再往下幾張應該都是差不多吧，我默默將視窗交還給對方。

　　「標本數量很多啊。」

　　「是的，我把自家二樓都打通了，用來放標本。」他邊收起視窗邊回應道。

　　都是標本的二樓嗎……感覺就像神社的禁忌之地抑或是瘋狂科學家的研究室一樣啊。回想一下那滲白的空間，只要想像自己站在那裡就被無數雙死去的眼睛盯視的感覺就有點莫名其妙。

　　緊接之後跟對方閒聊著，無非都是在談論屍體的事情，直到確認過時間、不得不去繼續工作才跟對方道別。因為早上的意外現在才能到專科值班，做過例檢後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裡，在辦公室的時間都是接收患者或其家屬的意見咨詢，偶爾倒有些無所事事的患者會來跟我閒聊，我只好當成是精神咨詢來解決。通常給建議的工作時間都很長，等同於那天的行程都投到這之上，因此待這個工作結束之後我就完成今天醫院派給的工作行程了。看了眼手錶，已經是晚上的八點十四分，打開電腦決定打完報告就離開醫院。

　　——「醫生。」

　　一把女聲將我拉回神，越過電腦上緣望去，是專科的護士，她走進房內把一個三明治放到我手邊，我盯著那個三明治，疑惑的又抬首望她，意會意思後她馬上擺出傷腦筋的表情。

　　「我知道您又顧著工作沒吃飯，這可不行喔，您提醒病人要照顧好身體但自己就沒做到。」

　　啊、這樣啊。

　　我這才反應過來，向對方微笑道謝後她就離開了，從緩緩關上的門後見到昏暗的走道，微弱的綠光像水般於地面上化開。

　　原來已經到關燈時間，每次打報告都會因為太全神貫注而忽視了其他事情，特別是時間的流逝。

　　抓起手邊的公司三明治，還帶著微溫，將包裝拆開後便塞進嘴裡吃起來，順勢檢查剛打好的報告有沒有錯漏，結果又因為太認真的關係，三明治到最後只被我咬了一口，把報告發送給聯合國組織再刪除了發送記錄繼而關機。快快吃完三明治後就脫下身上的白衣套上今早穿著的大衣走出辦公室，跟當值的護士和醫生道別，順利踏出醫院門口。

　　凌晨兩點四十一分，寒風比今早還要冷冽的樣子，雖然感受不到寒意但是聽得見拂過耳邊的風聲。從下午一別就沒再看過窗外，如今站在墨藍的天空下只感受到濃重的壓迫感。我拿起放在褲袋的鐵盒，抽出一根菸點燃，深吸一口薄荷的清香，全身的神經都因此而放鬆下來。一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左手夾著菸漫步回家，淡白的煙自唇間呼出、在虛空消散。

　　步過馬路、踏上因街燈稀少而被黑暗塗抹成瀝青的街路之際，嗅到一絲突兀的氣味，我呼出嘴裡的煙並放下左手，確認了心裡的臆測即往氣味的源頭邁步，當味道越發強烈時內心的確信亦隨之增加，直到我站在一個巷口前。被兩棟建築物堆砌而成的小巷只看得見混濁的黑，彷彿隨時隨地都會有野獸踏出般使人生起深深的不安，刺鼻的氣味從中飄來更是令人退避三舍。我從手錶終端調出手電筒，儘管夜視能力好但還是在不過份深入的情況下查看情況會比較好。

　　集中於一點的白光所照射的是仰躺在地的男性屍體，失去了左手和左腳，後腦浸在一片暗紅的血泊裡，估計後腦的傷口是致命傷。奇特的是其身上滿是尚未點燃的香煙，淡淡的尼古丁氣味混在壓抑的鐵鏽味裡面。發現有血跡漫延便把燈往那裡照，順著一滴一滴黏附在凹凸地面上的血望向不遠處的垃圾桶。兩秒後默默將手電筒移回屍體身上，發現其身側用血寫了什麼。

　　Επιμηθέας
　　2-1=0

　　我關上手電筒後馬上報警，緊接將燃了一半的菸放回嘴前繼續緩慢的吸吐，一點無色滑過眼前，下意識地張望發現白色飄降而下，四周似乎因此而顯得死寂冰冷。猛地想起什麼，調出照相機功能對好屍體拍照，希望在雪破壞現場原貌之前能留下它原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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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都已經是以前打好的內容卻總是忘記發（法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