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 筆記 美女與野獸

《熊皮人》：退伍軍人的困境

戰爭結束後，穿上熊皮的年輕士兵不知何去何從。他被社會疏遠，必須流浪七年，重建新的自我。

之前在這個噗提過會寫個更認真的筆記。先分享童話全文，再整理故事分析與後世詮釋：

■ 《熊皮人》

從前有個年輕人報名從軍，奮勇作戰，即使面對槍林彈雨，也總是衝鋒陷陣。戰爭持續的時候，日子還算過得去，可是當和平到來時，他就被軍隊遣散了，上尉說他想去哪就去哪。

他的雙親已逝，又無家可歸，只好投奔他的哥哥，請他們收留自己直到下一場戰爭。

但他鐵石心腸的哥哥們卻說：「我們要你做什麼？你在這裡一點用處也沒有。去外面謀生吧。」

除了自己的槍，這位士兵已是一無所有，他只能把槍扛在肩上，走向世界。後來他抵達一片遼闊的荒原，放眼望去只有幾棵樹聚在一起。他傷心地坐在樹下，煩惱自己的未來。

「我身無分文，」他想，「除了打仗，沒有其他謀生的方式。現在因為和平，他們不再需要我，往後我鐵定要挨餓了。」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見一陣窸窣作響，於是四下查看，發現一個模樣奇怪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男人身穿綠色外衣，相貌威嚴，卻長著一隻醜陋的馬腳。

「我知道你需要什麼，」男人說，「你可以享有財富，要多少有多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但首先我得知道你是否真的無所畏懼，確保我的錢不會白花。」

「士兵和恐懼──這兩件事怎麼能並存呢？」他回答，「你儘管考驗我吧。」

「太好了，」男人回答，「那你回頭看看。」

士兵轉身一看，只見一隻龐大怒吼的熊朝自己撲來。

「哈，」士兵喊道，「我來給你的鼻子搔個癢，你就不會想叫了。」接著他舉槍瞄準，朝那隻熊的鼻子開了一槍，熊立刻倒地不起。

「我看得很清楚，」那個陌生人說，「你確實不缺勇氣，但是還有一個條件必須滿足。」

「只要不妨礙我獲得救贖就行。」士兵回答，深知自己面對的人是誰，「如果會的話，我絕不答應。」

「這你可以自己判斷。」綠衣人說，「往後七年，你不能洗澡、修剪頭髮和鬍子，也不能剪指甲或向上帝祈禱。我會給你一件外衣和斗篷，你必須一直穿著。如果七年內你死了，你就歸我所有，但如果你活下來，就能獲得自由，一輩子享盡財富。」

士兵考慮了自己絕望的處境，以及從前時常出生入死的經歷，決定冒險一試，同意了這些條件。

魔鬼脫下綠衣，交給士兵後說道：「穿著這件外衣時，只要把手伸進口袋，永遠都能掏出金幣。」

接著他剝下熊皮，又說：「這就是你的斗篷，也是你的床，因為往後你只能睡在這上面，不能躺在任何床上。憑著這身打扮，從今以後，你就叫熊皮人。」話畢，魔鬼轉瞬消失。

士兵穿上外衣，立刻把手伸進口袋，發現魔鬼所言不假。之後他穿上熊皮，走進廣大的世界，盡情體會金錢帶來的好處。

第一年他的外表尚且能被接受，但是到了第二年，他看起來就像怪物。他的長髮幾乎遮住臉，鬍子像是粗糙的毛氈，手上的指甲宛如獸爪，滿臉盡是汙垢，彷彿能在上面種芹菜。人們一見到他就逃跑。但是，他每到一處就拿錢幫助窮人，請他們祈禱他別在這七年死去，由於出得起錢，也總能找到借宿的地方。

第四年他來到一間旅店。店主不讓他進門，連馬廄也不願意給他住，深怕他把馬嚇壞。然而當熊皮人從口袋拿出一把金幣時，店主的態度就軟化了，答應讓他住進別棟小屋的房裡，只要熊皮人保證不讓其他人看見，以免敗壞旅店的名聲。

一天傍晚，熊皮人孤單地坐著，滿心希望已經熬過七年，突然聽見隔壁房間傳來悲慘的哭聲。深感同情的他開門一看，發現有個老人痛苦地哭泣，雙手在頭上敲打著。熊皮人走上前，老人卻跳起來想逃跑，聽到熊皮人發出人聲才安心。熊皮人好言相勸許久，終於讓老人道出難過的原因。原來老人一點一滴地失去了所有的財富，如今和他的女兒們必須挨餓度日。他是如此窮困，甚至無法付錢給旅店主人，不得不去坐牢。

「如果這是你唯一的煩惱，」熊皮人說，「我有的是錢。」他把店主叫來，付了房錢，又將滿滿一袋金子放進老人的口袋。

老人發現自己擺脫了困境，不知該如何表達感激。

「跟我來吧，」他對熊皮人說，「我的女兒各個貌美無比。你儘管挑一位作你的妻子。只要她聽見你為我做的事，絕對不會拒絕你。雖然你看來有點古怪，但我相信，她很快就能幫你整理乾淨。」

熊皮人聽了很高興，跟著老人走了。

大女兒看見他，立刻被那張臉嚇壞，尖叫著逃走。

二女兒留在原地，從頭到腳打量他，最後竟說：「我怎麼可能接受一點人樣都沒有的丈夫？有隻剃了毛、裝成人的熊曾來過這裡，相較之下我還更喜歡牠。起碼牠穿著輕騎兵的制服和白手套。如果只有相貌難看，那我還能習慣。」

可是小女兒卻說：「親愛的父親，他幫你脫離困境，想必是個好人。既然你答應給他一位新娘，就一定要實現承諾。」

只可惜熊皮人的臉都被頭髮和塵土蓋住了，不然他們一定能看見他聽到這段話時，心裡有多麼欣慰。他從手指取下一枚戒指，折成兩半，一半給她，另一半留給自己。他在她的那一半寫下自己的名字，在自己的那一半寫下她的名字，請她好好保存她的那一半戒指。

然後他就此告別，說道：「我必須再流浪三年。如果到時我沒有回來，就表示我已經死了，妳不必再等我。請向上帝祈禱，保佑我能活下來。」

可憐的未婚新娘於是穿上一身黑衣，每次想起她的未婚夫，眼裡就含著淚水。兩個姊姊只會譏笑和嘲諷她。

「小心啊，」她的大姊說，「妳要是把手許給他，他會用爪子打妳呢。」

「當心了，」她的二姊說，「熊喜歡甜的東西，他要是喜歡上妳，就會把妳吃掉。」

「妳凡事都要照他說的去做，」大姊繼續說道，「否則他會開始低吼。」

二姊隨即補了一句：「婚禮一定會很快樂，因為熊的舞跳得好極了。」

未婚新娘默不作聲，不讓她們影響自己。同時，熊皮人正在四處流浪，盡己所能地行善，慷慨幫助窮人，希望他們能為他祈禱。

終於，在七年的最後一天清晨，他再度來到那片荒原，坐在那些樹下。不久之後，狂風開始怒號，魔鬼又站在他面前，生氣地瞪著他。他把熊皮人的舊外衣丟給他，要他歸還那件綠衣。

「別急，」熊皮人說，「首先你得把我清理乾淨。」

魔鬼不情願地取水洗淨熊皮人，替他梳髮又剪了指甲。一切結束後，他看來又像一位英勇的士兵，甚至比從前更好看。

待魔鬼離去，熊皮人頓時感到輕鬆。他進城買了件漂亮的天鵝絨外衣，坐上四匹白馬拉著的馬車，來到他的新娘家裡。沒人認得他。作父親的把他當作身份高貴的上校，領進女兒們坐著的房間。他坐在兩個姊姊之間，她們爭相替他倒酒、獻上佳餚，心想在這世上從沒見過這麼英俊的男人。

然而那未婚的新娘卻一身黑衣，坐在他對面，既不抬眼看他，也從不出聲。最後，他向那位父親請求是否能娶他的女兒為妻，兩個姊姊聽了一躍而起，馬上跑進寢室盛裝打扮，彼此都認為自己會被選中。

等他終於和未婚的新娘獨處時，這位陌生人拿出他那一半戒指放進酒杯，隔著桌子將酒杯遞給她。她喝了酒，發現沉在杯底的半個戒指，不禁心跳加速。然後她取下自己原本用緞帶掛在脖子上的另一半戒指，對在一起，發現它們完美契合。

這時他說：「我就是你的未婚夫，從前你見到的那個熊皮人。感謝上天恩典，我終於恢復人形，又是乾淨的模樣。」

他走到她面前，擁她入懷並親吻她。盛裝打扮的兩個姊姊此時回來，看見最小的妹妹和那個英俊的男人相擁，聽說他就是熊皮人，氣得奪門而出。一個投井自盡，一個在樹上自縊。

那天傍晚，有人敲響前門，新郎開門一看，竟然是穿著綠衣的魔鬼。魔鬼說：「你知道嗎，我用你的靈魂換到了兩個靈魂。」

■ 故事分析

《熊皮人》雖與《美女與野獸》等怪物丈夫童話有著相似元素，卻是以野獸作為敘事的主角，且不是藉由愛的告白或婚禮，而是野獸自己忍受的磨難解除詛咒。

這則故事最早由德國作家格里梅爾斯豪森在1670年出版，後於1815年收錄進第一版《格林童話》，名為《魔鬼的綠衣》。

德國文學學者Jack Zipes指出，格林兄弟在蒐集這篇童話時，日耳曼各國的國王正到處徵兵打仗，平民被迫繳稅支援新軍或讓他們借宿。被遣散或成為逃兵的軍人離開軍隊後，往往必須像熊皮人一樣試圖謀生，重新站穩腳步。

Craig Stephenson認為《熊皮人》展現了退伍軍人歸鄉後的痛苦與困境，他們在和平的年代不知何去何從，如同穿著熊皮一樣難以擺脫戰爭的暴力和陰影，因此無法被社會接納，需經過漫長的時間重建在戰火裡失去的自我。

在格里梅爾斯豪森的年代有三十年戰爭（1618-1648年，神聖羅馬帝國內戰，後演變成大規模的歐洲戰爭），到了格林兄弟的時代則有拿破崙戰爭（1803-1815年）。

格里梅爾斯豪森的《熊皮人》設定在更古老的年代：1396年，匈牙利國王被鄂圖曼帝國擊敗，一位日耳曼士兵在激戰時逃進森林。飢寒交迫的他與魔鬼交易，答應七年日夜都穿著熊皮，不洗澡也不修髮鬚，並且不向上帝祈禱。最終他熬過七年，獲得自由、幸福與財富，魔鬼則用他的靈魂換到兩個靈魂。

Craig Stephenson認為格林兄弟除了改編格里梅爾斯豪森的故事，也從北歐神話借用了穿熊皮的狂戰士（Berserkers）形象。這些戰士在殺戮時像野獸一樣強壯，刀槍不入又毫無道德。

《熊皮人》的主角第一道考驗是射殺撲向自己的熊。Craig Stephenson認為士兵是出於本能開槍，熊本身象徵戰爭，士兵殺死戰爭的形象後，又必須穿上戰爭遺留的毛皮。

「士兵冒著生命危險在戰爭活下來，卻在不知不覺間被戰爭佔據了心神。」

這使他被家庭和社會疏遠，因此他必須流浪七年，重新建立新的自我。儘管社會冷漠無情，仍有少數善良的人願意支持他，包括受他幫助而替他祈禱的窮人與未婚妻。這讓他又能熬過最後三年，重新以人的模樣回歸社會。

◆ 參考資料：Craig Stephenson, The psychotherapeutic mapping of a soldier’s sufferi...
◆ 各種故事版本：D. L. Ashliman, Bearskin and other folktales of type 361

Bearskin (German fairy tale) - Wikipedia

■ 後世詮釋

在《From the Brothers Grimm》系列，《熊皮人》的故事背景被移至美國南北戰爭後的維吉尼亞鄉下。主角是絕望的前南軍士兵，哭泣的老人則是錢財盡失、即將失去農場的農夫。

俄國作家Boris Shergin則將《熊皮人》的故事背景移至俄羅斯，魔鬼成了無聊但有錢的美國人，用十五年的時間與俄羅斯商人打賭。負債的沙皇最後把女兒嫁給主角。富翁雖然飽受美國人批評，但因為沙皇另外兩個女兒不願和主角成為姻親，與富翁的兩個兄弟私奔，又讓富翁備受美國人稱許。

1980年代後期的日本動畫系列《格林名作劇場》，將《熊皮人》的主角命名為約翰，未婚妻則叫克莉絲汀娜。兩個姊姊最後只是生氣，並沒有尋短。


重點是熊皮人太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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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介紹和筆記請見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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