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ce a upon a time, there was a thing they said: That everybody has their own role to play Make up for the things that one another can’t do, Fitting into place together on the world stage So if that’s the way it works, there must be Someone who can tell me what I have do Can you hear my plea, direct me someone, please
「命運,祂註定讓那些必然發生的慘劇一再又一再地發生,剝奪了人們對於自己命運自主的權力,彷彿要讓所有事情都照著神的意願運行一樣。如果我們經歷過的一切慘劇都是有機會被避免的,那為什麼我們不這麼做?」
阿瑪雅在水盆中撒下藥材,明鏡似的水面逐漸變得混濁,染上深淵的色澤,晦暗如墨,彷若不見底的黑洞。
看著渦旋的水流,她不禁又想起幽暗之地那宛若漩渦的巨大傳送門。傳送門上頭有著關閉後又被打開的痕跡,重啟的時間很近。
是伊莉妮卡與塔羅西妮吧,她們不惜闖進幽暗之地,打開前人賭上性命關閉的傳送門,到底想做什麼?
跳進傳送門時,她一直反覆思考著這樣的問題。
──這是伊莉妮卡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定然也體驗過的感受。
阿瑪雅不知道她的青梅竹馬是怎麼想的,但她自己是絕對不會想再試一次的。
在她兀自沉思之際,混著魔藥氣息的煙霧裊裊而起,她望見,在那被深淵混濁混亂的氣息染得一片墨黑的水鏡深處,幾縷微弱的螢光開始閃爍,瀰漫,照亮了她的視野──
金髮的少女收起塔羅牌,望向披著斗篷的女子,斗篷之上點綴著圖騰,那屬於古老的阿茲提克,奧羅登之後便失傳的血脈。
在他們身旁,一位藍皮膚的女獸人望向一身天夏打扮,戴著面具的女子,與有著黃銅髮色,手上拿著一把大提琴的半身人,他們似乎剛經歷過一場戰鬥,正做著戰鬥後的療傷與整備。
『你確定嗎?你確定命運的紡織者在這個地方?』
塔羅西尼望著斗篷女子說道,影像沒有聲音,但這對善讀唇語的阿瑪雅而言不成問題。然而,斗篷女子的回覆晦澀難解,阿瑪雅還在辨讀,便讓一張異常熟悉的面孔奪去了注意力。
『這是為了你口中的那位老朋友?』塔羅西妮說。
『對,為了她,我才堅持到這裡。』而伊莉妮卡回道,『博希爾頓試著欺騙命運,他幾乎要成功了。但欺騙命運是要付出代價的,這代價沒有人承擔得起。他會使阿瑪雅迎向毀滅……這都是為了我的家人。』
──阿瑪雅。
那是這一路上以來所結識的同伴們對「她」的稱呼,然而年輕的女巫知道,在伊莉妮卡口中,阿瑪雅一詞象徵的是她兒時所待的車隊,那曾被她視為棲身之處的地方。
『我還是不習慣這稱呼。』
認識女巫「阿瑪雅」的金髮神諭苦笑著說。
嬌小的半身人走了過來,她問道。
『對,他妄求命運編織者的協助,卻不知道命運編織者早已背棄了眾神,也不會接受博希爾頓。我認為命運編織者不會在這,我們的目的相當簡單──我們必須完成我們的天命。』
而伊莉妮卡以年輕女巫從未見過的堅毅神情,緩慢而確實地說道:
『我不明白命運。如果歐克斯會一直復活,我們為什麼要一直殺他。我不懂我的祖父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那藍膚的女獸人也加入了話題,她的神情帶著一絲質疑。
『我實在搞不懂,但算了。總之,歐克斯在哪?』
『歐克斯的住所是座由白骨所堆砌的堡壘。作為不死者之王,他雖然不像厄迦圖婭擁有不死者之神的地位,但他千真萬確地掌握著部分不死者的領域。』
這次回答的是伊莉妮卡,她說得那樣篤定,彷彿她知曉一切。
──說著,伊莉妮卡似乎朝著「她」視線窺探的方向望了一眼,只一眼,水鏡的影像便散了開來。
而妲利葉沉吟片刻後說道:
「位於深淵的不死者之王,法拉茲瑪信奉者的絕對敵人……說到這裡我就確定了,我們該往烏利戈爾去,他的城堡就在那。」
「在那之前,先找塔羅西妮談談吧。」剛蒐集完食糧的塔克米接著說,「阿瑪雅,你的傳送術還能用嗎?」
「嗯,由我來吧。」
他們首先手圍成了一圈,在阿瑪雅詠唱之際,妲利葉把握時間專注於冥想……
而塔克米,在深淵之中,他試圖向奧羅登尋求一份預兆,一份指引。
──不可思議地,
數個幻象突地於他面前顯現。
鑲有奧羅登聖徽的灰色斗篷隨風揚起,上頭的聖徽經歷歲月或人為的摧殘,已經幾乎辨識不出輪廓,當兜帽被風吹開,底下是巫妖那燃燒著幽綠火光的眸子。拒絕死亡之人手持骨製白杖,召集著不死的軍團,保護著白骨的堡壘──
畫面一陣晃動,接著又於身著漆黑鎧甲的騎士身上聚焦,他騎在骷髏馬上,胸甲刻有厄迦圖婭的徽記,他手中的籠子不停發出心臟鼓動的聲音……
──那是巫妖的命匣。
他也認得那兩個人,那是法及亞與狼蛇。奧羅登逝去之際,其牧師法及亞出於對死亡的恐懼,向巫妖祈求了力量,將自己變成了同樣的存在。那名騎士是其底下的一位將軍,狼蛇,他跟隨著法及亞,將自己獻給了不死的力量,化作了有著永恆歲月的吸血鬼……
眨眼之間,他們瞬移到了巨龍之骨下方──周遭卻已空無一人,徒留下有著餘溫的營地。
阿瑪雅徐徐吐出一口氣。
「那邊大概有個來頭不小的施法者,我的傳送術被干擾了,幸好沒出大錯,我可不想摔在一群食屍鬼中間。」
──那是象徵著魔鬼的牌。
「竟然把最重要的牌弄丟了。」普羅米修斯喃念道。
而阿瑪雅接過那張塔羅牌,很快看見一行以魔法刻下的訊息。
「──那,等我追到妳們的時候,就是時候了吧。」
望著塔羅西妮的留言,阿瑪雅低聲說道。
「我看那像是獸人、飛龍的腿骨,他們專挑些堅固的。」
化身為小鼠追蹤著食屍鬼的史普林特透過念動傳訊對他們說道。
「恐怕是要召喚什麼東西吧。」
「──我們得阻止儀式才行。」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但稍微等一下,妲利葉,有隻食屍鬼的動作很奇怪……」
「我讓蝴蝶去追他,我們再觀察一下吧。」
一邊說著,阿瑪雅對魔寵施放了隱形術,將視覺切換到了她的小蝴蝶身上。
透過小蝴蝶的雙眼,她看見那名「食屍鬼」不時東張西望,警戒而輕巧地前行,直到與他們拉開一道距離,「食屍鬼」終於現出了她本來的模樣……
與博希爾頓──與妲利葉異常相似的面孔。
腰間繫著一條鞭子的少女攏了攏斗篷,對跟蹤者的注視絲毫未覺。她仰首望向白骨碉堡的方向,瞇細了眼,隨即邁出步伐。
──博希爾頓的眷屬,她果然也在這,阿瑪雅一點也不訝異地想著。
那低沉而悠遠的聲響彷若喪鐘,讓人打從心底感到一陣戰慄。鐘聲還未歇止,她的身體便被用力搖了一下,強迫她將注意力收回眼前。
「阿瑪雅,那是召喚不死生物的喪鐘。」是妲利葉,她整個人緊繃著,壓低了聲音。「那個巫妖來了。」
妲利葉直勾勾地望向某個方向──整個人像是一支搭在了繃緊的弦上的箭矢,隨時準備發射。
──伊莉妮卡的目標是打倒歐克斯,妲利葉的執念是殺光所有眼前的不死生物。阿瑪雅很快理解自己沒有衝上去跟那支軍隊一決生死以外的選項。
「法及拉,你的靈魂還會承受疼痛嗎?」
面對巫妖鋪天蓋地幾乎足以致死的強大術法,塔克米高舉起手中藏有奧羅登之力的盾牌。
阿瑪雅曾經替塔克米經手處理過那面盾牌,試著掩去上頭強大的靈光。而如今,面對墮落的昔日跟隨者,奧羅登之盾散發出的光輝眩目得彷彿能照亮深淵。
那骨堆上頭刻著的儀式一看就很不妙,他們得盡快解決這東西才行。
就在史普林特師傅的長棍擊碎最後的媒介之際──
「你喜歡奧羅登,我就送你去他最愛的地方吧。」
巫妖舉起了他的法杖,隨著奧羅登的聖徽在他掌中被捏成碎屑,一股力場以塔克米為中心延展而開──
那是迷宮術,阿瑪雅很快就認了出來,糟了。
「我剛剛看到普羅米也跟上了,他會照顧好塔克米的。我們先解決眼前這一個吧。」眼力過人的史普林特師傅接著補充。
阿瑪雅這才察覺,一直在戰場後方的安全位置輔佐著他們的普羅米跟著消失了。
──有普羅米的話應該不成問題吧。沒來由地放下心後,阿瑪雅望向於空中俯看著他們的巫妖。
阿瑪雅仰首注視高傲的巫妖,冰霜於她身旁輕笑著盤旋而起,化作無數拍動羽翼的燐光之蟲,自法吉拉足下升起,於嬉戲中編織出零下百度的繭──
──但那見證過奧羅登殞落,見證過預言殞落的巫妖只是冷笑了一聲。
他漫不經心地抬起了手,一股黑霧便以他為中心漫了開來,將她所紡織出的術法吞噬殆盡。
「雕蟲小技也敢在我面前賣弄。」
「哦?但你似乎把太多關注放在我的雕蟲小技上了,死亡女神的使者都到你腳下了呢。」
──在法及拉的後方,在這永夜之地,妲利葉手中的巨劍正無聲凝聚著巨大的光流──
他就摔在妲利葉腳邊。
妲利葉冷酷地俯視著古老的巫妖,一劍戳穿了他的頭顱。
據塔克米所言,他在迷宮中看見許多奧羅登成神的壁畫,那是法及拉以自己記憶創造的半位面──一個模擬了「星石試煉」的迷宮。
而塔克米走了出來,從那試圖還原星石試煉的迷宮裡。
這怎麼聽都很不得了,阿瑪雅想著,卻沒付諸言語,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將頭顱靠上隊友的肩膀,阿瑪雅重新將感官切換到自己的魔寵身上。
映入她眼底的,是古堡的長廊,魔寵追蹤的視線直直定在一個白骨士兵的背上。
只見那句骷髏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扇門,取出一把刻有魔鬼大公聖徽的鑰匙,合在門孔上。那鑰匙迅速地變換著形狀──
「喀」地一聲,門開了。
白骨士兵進門的速度很快,「她」被闔上的門板撞開,往後摔到了裝飾畫上。在搖搖晃晃的視線中,「她」望見一個衣著華麗的不死君王,正跪倒在大惡魔的面前。
「是誰?」
「她」撞著畫的聲響吸引了古堡的妖鬼僕役,「她」連忙往上飛去,貼在天花板上,看著那名僕役朝著走廊的另一端離去。
「她」翩然拍動著翅膀,用無形的觸手鑽開了一點門縫,很快地溜了進去。
那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倉庫,深處有道暗門,骷髏的手撐著門,卻在下個瞬間變回了女性白皙的手──
門在「她」面前闔上了。
數秒之後,「她」才又靠近那扇門,小心地掀起來,小心地鑽進去。
那是個無光而陰暗的地道,通往更深更深的地底。「她」小心翼翼地上前,就著少女點起的光源,在地道的盡頭,看見了歐克斯的聖徽。
少女抬起頭,毫不猶豫地推開了眼前的大門。
「她」正想上前,一股龐大的威壓感卻阻卻了「她」的步伐,使「她」一瞬間寒毛直豎,難以動彈。
少女拋下了在原地駐足不前的「她」,逕自往前走去,在視線的前方,傲慢的惡魔領主盤腿坐在祂高大的王座之上,撐著頭,滿臉睥睨地俯瞰著眼前的少女。
──那名少女的聲音中卻不帶絲毫顫抖。
她只是挺著腰桿,不卑不亢發出宣言。
「注意你的態度,人類。在我眼裡,你們就像螻蟻一樣渺小。」
惡魔徐徐抬起手掌,足以叫凡人失溫暈厥的酷寒瞬間籠罩了房間──
──但少女仍直挺挺地站著,她的話語似是蠱惑又似是真誠,竟使那惡魔領主坐直了身子。
「……你身上有博希爾頓的臭味。」
「博希爾頓大人幫你逃過了上次的命運,這次該換你來幫助我們了。若你想逃過這次的命運,得先現出你的誠意。」
少女的態度異常從容,彷彿在這場交易中,她才是握有決定權的那邊。
「我們都想欺騙命運不是嗎?」
──阿斯莫帝歐斯的聖徽晃動著,少女拿出了那把鑰匙,語中帶笑。
「你想要什麼幫助?」
惡魔也笑了,他咧開嘴,笑容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燦爛。
面對少女的狂語,惡魔領主只是皺眉。
「不可能,連我都下不了手,死亡女神的權能遠超出你的想像。」
「是呀,那可是死亡女神,硬碰硬實在太不實際了,但我們有其他做法。」
「這把鑰匙象徵著阿斯莫帝歐斯的權柄,他能打開任何一扇門,唯獨只有九獄最深處的那扇門沒有辦法,我們得尋求其他方法。」
惡魔領主望著少女,他在掌心中凝聚出一本法術書,任其緩緩地落在少女面前。」
「把鑰匙給我,這東西就歸你。」
少女鬆開了鑰匙。
──像是自有意志似地,鑰匙飛快地竄進了歐克斯的掌心,讓惡魔領主露出滿意的笑容。
「──但是,你真有那個能耐辦到嗎?連那隻蟲子跟了你那麼久,你都沒有發現。」
惡魔領主的手指,指向了「她」視線的所在之處。
那都是一瞬之間的事。
「她」看見少女面露驚愕之色,「她」透過蝴蝶施放出力場的牆,讓往前邁步的少女直接撞在了上頭。
下一秒,力場牆粉碎了。是那個惡魔,「她」知道。反正「她」也只需要一秒的空隙而已──驅使著蝴蝶,「她」飛快往後逃去,讓蝴蝶盤旋著貼上天花板,動也不動地警戒著。
該回去了,「她」想。
然而,待她小心翼翼地沿著地道往上,她卻發現──通往倉庫的門不見了。
是被幻術藏了起來吧,「她」有些焦急地想,透過魔寵,「她」能做的事情很少。
『你先躲好,安全為上。』
「她」得盡快將這些情報都告訴同伴才行,在對魔寵下達指令之後,「她」將知覺切了回去……
望著已經療癒完傷勢的同伴們,阿瑪雅緩了口氣,娓娓說出她所看見的一切。
妲利葉的眉頭皺得很緊,這是她早有預想的。
妲利葉開口,口氣很急切,比她對上吸血鬼時還要更躁動一些。
「若魔鬼大公是說能殺就能殺的,奧羅登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而普羅米修斯只是不置可否地說
「我們可能得先找到塔羅西妮,如果那東西可以讓歐克斯逃過死亡,塔羅西妮他們可能會有危險。」沉思片刻之後,塔克米接著表示。「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可能得休息一下。」
「……雖然我很想馬上就去找她們,但是,對,我們的法術都耗得差不多了。」
阿瑪雅深呼吸了幾次,翻弄著她記載法術的小冊子。
「我先用夢境傳訊給伊莉妮卡。」
這將是個伊莉妮卡入睡後才能傳到的訊息。
阿瑪雅不確定這能派上多少用場,但是──是的,她總得做些什麼。
──伊莉妮卡,我是螢火蟲,我來找你們了。
──歐克斯和博希爾頓的眷屬達成合作,獲得了阿斯莫帝歐斯的鑰匙,這可能使歐克斯得以迴避掉他的命運。
──我們在歐克斯的城堡外。
她將最重要的話語放進了伊莉妮卡的夢裡,只是祈禱著,在她入睡的期間,伊莉妮卡也將在夢鄉中,收到這一路走來,她一直想著的那句話。
隱蔽於白骨堆之中的女巫小屋像個能夠安心棲息的家,使踏足幽暗之地許久,又緊接著穿梭到虛空中的他們終於得以鬆弛緊繃的神經,好好休息吧,她聽見塔克米這麼吩咐著。
脫下了盔甲,妲利葉裹著毯子,沉進久違的夢鄉之中。
──然而,這裡可是深淵啊。
遠離物質所帶來的虛假安全感,少女的意識一路下墜,落在了昔日的古堡裡。
她身著盔甲,手持巨劍,獨自一人穿越長廊,盡頭的大門上有著博希爾頓的家徽,她伸出的手猶疑片刻,終究是打開了。
燭光於空中閃耀,命運為她架起的舞台就在那裡,安靜地等待著她。
他緊握著鮮紅的寶珠,睡得很沉,看上去毫無防備。
一道嗓音在她耳邊低語,促使她舉起大劍。
她恍惚地想著,卻見九獄的業火於棺木中升起,灼燒著男人的肢體,讓他發出痛苦的呻吟。
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她握著巨劍的手竟開始顫抖。
──他的靈魂早就該被大公取走了。只不過,他是個吸血鬼,還是個諾斯菲拉圖。在他完全死去之前,大公是無法取走他的靈魂的。如果你就那樣放著他一陣子,博希爾頓可能很快就會復原。
她死死地盯著被業火灼燒的博希爾頓,他的聲音聽起來痛苦不堪,她似乎隱約見他睜開了雙眼,帶著控訴的眼神望向她,卻並無憎恨。
另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滿是憂愁地響起,
──至少你現在還有機會回頭,離開這裡吧,嬌小的半血。
她顫抖的手遲遲未能落下,諾斯費拉圖在她眼前痛苦掙扎,文質彬彬的伯爵卻在她耳邊低喃。
那是在討饒嗎?是想要迴避命定的死亡嗎?他知道他終將死在她手上嗎?那他何不當時就殺了她?他不恨她嗎?他不怪她嗎?為什麼?憑什麼?
凱文德許家的人們細數著吸血鬼伯爵的罪狀,被販售了靈魂的西西里訴說著她對未來的徬徨。她所營救或未能營救的人們因博希爾頓的惡行受盡折磨,他正是這一切陰謀幕後的那隻推手。
──妳要在這裡放過他?一個作惡多端的吸血鬼?
祖母的聲音冰冷地銬問著她。
──你是法拉茲瑪挑中的命定之子。妳的體內有著我的血,妳的身上背著我的命,妳應該要能夠明白──要能搞清楚自己現在該做什麼。
她感覺自己的視線突然變低了好多,像是回到了以匕首刺入祖母心臟的那個時候。
──去履行妳的天命,妲利葉。
她眼前的是祖母,還是博希爾頓?
她實在搞不清楚了,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楚。
一股冰涼的觸感纏住了她的手,緊緊抓著她,施力著。
那是祖母的手,命運的絲線,還是什麼東西,她搞不懂。
但她將刀刃揮了下去。
──不、不要!妳不了解妳正在做什麼……不!
在少女的悲鳴中,鮮血濺了她滿臉。
……她看見塔羅西妮的屍體在她眼前。女孩的嘴角帶著笑,彷彿接受了這一切,就像是那本書寫的那樣。
她手中的冷鐵大劍沾滿了血,她把大劍丟開了。
她就這麼抱著塔羅西妮,一直哭著、一直哭著。
噩夢的餘韻很糟。
妲利葉抹去眼角的淚水,伸展了一下四肢。她的盔甲與大劍都被擱置在身旁,唯有博希爾頓的墜飾貼在她胸口,裡頭是艾絲梅蘭妲的肖像畫。
「妳還好嗎?」
阿瑪雅也醒了,她壓低聲音問道。
「只是做了噩夢。」妲利葉輕描淡寫地說。
「……嗯,我也做了惡夢。」
「畢竟這裡是深淵……還好有阿瑪雅的小屋,不然我說不定根本睡不了。」
「是啊,要是再待久一點,我絕對會瘋掉。」阿瑪雅碎念了一句,「真想快點弄一弄就回去。」
整備完畢後,妲利葉率先走向出口,隔著門卻聽見腳步聲。
「──阿瑪雅,好像有人在外頭。」
她回頭說道,身為小屋的主人,阿瑪雅是唯一能以視覺直接探測外頭狀況的人……她見阿瑪雅警戒地上前,卻驀地頓住,整個神情都變了。
「──是伊莉妮卡。」
阿瑪雅不假思索地就開了門,女巫小屋的微光照了出去,吸引了外頭那名少女的視線。
她正東張西望的目光放到了阿瑪雅臉上,然後露出了一個有些複雜的微笑。伊莉妮卡的外貌有著瓦瑞西亞人的特徵,她快步走向門口,與阿瑪雅對視著,像是想入內,又有些躊躇,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真的是好久了。你還好嗎?」
而阿瑪雅的口氣帶著幾許激動,像是她在女巫集會時乍聽見伊莉妮卡死訊時那樣──但這次,阿瑪雅的神色中有著更多的懷念與欣喜。
阿瑪雅是真的很重視伊莉妮卡,越是理解這點,妲利葉就感覺自己的胸口越是沉重。
「我經歷了很多事情。」伊莉妮卡沉穩地說,「但至少,如今的我已經知道該做些什麼,才能救下我們所有人……我聽那孩子說過關於你的事情,阿瑪雅。」
「她都這麼稱呼我,對吧?」阿瑪雅露出一抹苦笑,「我使用家鄉的車隊當做我的名字,大概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作要殺我的人吧,但我更希望你能用過去的名字叫我。」
阿瑪雅的眼裡泛著淚光,或許是回想起了過去的事吧──也或許就像妲利葉一樣,不久前,過去的夢魘才剛造訪過她。
「嗯。」而伊莉妮卡點了點頭,遲疑了幾秒,又繼續說道:「你說有事情要找我,是什麼事情?」
阿瑪雅抹了抹眼睛,似乎是想將眼眶裡的水霧揉掉。
「說實話……我還沒能完全理解你們在這邊想做什麼。」阿瑪雅頓了一下:「我知道你想和歐克斯對抗,至少關於這方面,我有些必須警告你的……可以的話,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打算,這樣我們才能真正知道,我要怎麼幫助你。」
「在門口不好說話,不如進來談談吧?」
阿瑪雅往後退了幾步,但就在伊莉妮卡跟上前──一股力場能量瞬間以她為中心擴展而開,伴隨門框被擠歪的匡噹聲響,將她整個人困在了門口。
而伊莉妮卡,她繃緊了身軀,緊盯著眼前的小魔鬼,將手搭在自己的細劍上。
「這是怎麼回事?」伊莉妮卡戒備地問道。
「你騙得了那個笨姑娘,但你騙不了我。」
普羅米修斯握緊了手中的戒指,尖聲說道。
聽見這句話,阿瑪雅似乎想起了什麼──她將博希爾頓的女巫過去贈與自己的真實視域手杖對準了昔日的玩伴,接著瞠大了眼。
「──博希爾頓的眷族,妳在這裡做什麼?」
博希爾頓,妲利葉幾乎是反射性地將劍拔了出來。
而「伊莉妮卡」望著他們,只是不動聲色地脫下了她的兜帽──現出其下與妲利葉異常相似的面孔。
博希爾頓的眷族微微一笑,笑容卻並不顯得從容。
「先別急嘛,有東西要還你啊。」
她說著,拿出了一個小巧的籠子,阿瑪雅的魔寵就關在裡頭。
妲利葉抿了抿唇,眼角的餘光卻看見普羅米修斯已拿出了放逐術的戒指。
「普羅米。」她不禁開口,「我想和她談談。」
普羅米並未望向她,他只是直盯著那名少女。
沉思片刻之後,小魔鬼收起了放逐術的戒指,釘在上頭的視線卻眨也不眨。
「我一直戴著這個東西。」
而妲利葉注視著曾與她錯身而過的命運……從盔甲中掏出了博希爾頓的墜飾,展示在少女面前。
「我想要和妳……好好談一談。」
「所以,要在這個地方談嗎?」
而博希爾頓的眷屬敲了敲力場球,拿著蝴蝶籠挑眉說道。
「進來談談吧,畢竟,人家都過來了。」塔克米嘆了口氣。
「我倒覺得現在這樣子也可以談談。」阿瑪雅虛弱地晃了晃,倒在塔克米身上,口氣有些虛浮地說道。
博希爾頓的眷族望著阿瑪雅,她將蝴蝶籠放回了地上,露出友善的笑容。
「我原本只是想要來把小蝴蝶歸還給你們而已,不用那麼緊張啊。我東西放著就可以走了。」
「你身上還有那一本呢,我們可不敢大意。」
感覺到阿瑪雅的戒備,妲利葉瞥了一眼蝴蝶籠,淡淡地說道。
「我沒有想到這孩子這麼壞,居然一直偷看著──」她把腳踩到了籠子上,靴子與金屬碰撞的聲音帶著一絲讓人緊繃的威嚇,「我知道我毀了牠,也只不過是暫時消滅他,我沒有想要真正傷害她。我來這裡有另外的目的。」
「妳可以先說說看。」
妲利葉握緊了手中的劍,這個人──和歐克斯有所交易,她正盤算著某種法拉茲瑪不會樂見的陰謀。
她絕不能放鬆戒備,妲利葉暗自對自己說著。
「妳不覺得受夠了這一切嗎?」
「……我不清楚妳指的是什麼,妳指的是我的命運,還是妳的命運?」
她想起那個噩夢,最後的聲音像是眼前這名少女的,也像是她自己的。博希爾頓曾經計畫利用對方來做某件事……某件可怕的事。
「……那妳又是為了什麼而費盡千辛萬苦地來到這裡,難道不是為了拯救博希爾頓嗎?」
「在被你們擊敗之後,我才知道我以前都只是盲目地活著,在你們離開之後,我遇到了一些轉機。我了解了命運的本質,它是個應該被淘汰的劇本。」
──命運。
她想起博希爾頓對她說過的話,她昨晚才夢見的,那些低語。
「這套說法和博希爾頓的說法一模一樣。」
「在此之前,我並沒有理解他所言的真正意義──真的有一個這樣的劇本,放在了魔鬼大公的寶庫裡面。你知道你最後的結局是什麼嗎?你會殺了在這間房子裡所有的人。」
「──這是我一直恐懼的。」
「我們可以一起避免這件事情。」
妲利葉猝不及防地想起那個宛若故事舞台的房間。
她舉著手中的劍,她猶豫過是否仍應揮下,但最終、最終──她做出了選擇。彷彿不管重來多少次,不管博希爾頓到底有多關愛她,她都終究會這麼選擇。
而少女說,躺在那裡的是祖母、是博希爾頓、是塔羅西尼、是阿瑪雅……可能是任何人。
她下意識地握緊墜飾,思緒紊亂如麻,正確的話語卻已逕自脫口而出:
「但若這是我的天命的話……我的信仰告訴我……死亡是所有靈魂必經的歸途。我們只須完成我們的使命,前往女神面前,抬頭挺胸地接受她的審判。」
她機械式地說出她的信仰教會她的事,銀髮少女聞言卻倒抽了一口氣,艷紅的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像是看著怪物。
「人們總說瘋狂的是我們。但我認為,在這屋子裡面,真正瘋掉的是妳。」
阿瑪雅說,在深淵待久了肯定會瘋掉。但她過去五年來都是這麼想的,祖母一直是這麼教她的。她是──這麼活過來的。
「……這不正是妳要的嗎?妳刺激我心中最恐懼的事情,而我已經想這些想很久了。」
「妳不明白嗎?妳繼續當著命運的木偶,成為神的劍刃,為她行使她想要看見的劇本,即使這個劇本需要傷害所有真正關心你的人。」
命運的木偶,少女如此形容她。
是啊,倘若真有那麼一本劇本的話──
──那她當初將刀刃刺進祖母的胸口便是命運。
──而她當初斬下了博希爾頓的頭顱亦是命運。
若她接下來對塔羅西尼、對伊利妮卡、對阿瑪雅,對任何人露出獠牙、刀刃相向──
那全都是命運吧,都是命運引導她的,與她的意志與選擇都無關。
若真是這樣,那該有多輕鬆啊。她想。
同時心裡又有個聲音說──不是這樣的。
命運把她推到了舞台中央,但選擇揮劍的──不是祖母也不是女神,她隱約知道,她心裡明白,所以她才會做那樣的噩夢吧。
「讓我插句話吧。」
驀地,阿瑪雅的聲音將她的思緒喚回了現實。
「我壓根就不相信這樣的劇本存在。妳有什麼方法能用來教誨我這樣的愚民嗎?」
「拿出更明確的、實際的證據來說服我們吧。」史普林特緊接著說道。
銀髮少女環顧眾人,她從懷中掏出了一本書,封面一片空白,並未書寫任何文字。
「我沒辦法這樣把書交給你們。」
妲利葉瞥了眼普羅米修斯,小魔鬼仍然將放逐術戒指握得緊緊的。
「妳可以直接將書打開給我們看。」
而阿瑪雅提議道。
書頁於她眼前翻動,細數過銀髮的少女在冒險中所面對的一個又一個困難的抉擇,而每一次,她都做了一樣的選擇──
在博希爾頓的宅邸中,他們曾看過類似的東西,妲利葉記得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局……最後的最後,手持冷鐵大劍的少女,殺掉了金髮的神諭。那便是天命所宣告的終點。
──彷彿她的噩夢,也彷彿她在幽暗之地拾起的那些紙片。
「……真巧,我知道五十年前也發生過一樣的事情。」
「這最後都會發生,命運就是這麼編織的。」
「……就像那時,歐克斯欺騙了法拉茲瑪的信徒,讓他殺害了所有的夥伴……儘管那名神使仍在這塊大陸上,遵從著虛假且錯誤的神諭……」
「但你沒有想過法拉茲瑪為什麼從沒有討伐過他嗎?」宛若她分身的銀髮少女急切地說,「即使他成了瘋狂的木偶,他也仍然在執行著他那殘酷的劇本。他持續地作為法拉茲瑪的利刃,不停斬殺著法拉茲瑪所仇視的一切,那是妳的末路啊,妳還不曉得嗎?」
「當然,妳要說我有沒有更多的證據……確實,妳可以說這一切都是我編造出來,想欺騙你們的。但你們去過博希爾頓大人的寶庫,應該知道他不可能花幾千年的時間在對抗一個謊言吧?」
「……是啊,所以,妳是被他準備來代替我的嗎?」
「說代替這個字,我恐怕太抬舉我自己了,我只不過是用來欺騙命運的一個小齒輪罷了。但我現在明白我有別的做法,也有辦法迴避掉命運。我們可以一起從根本把命運燒了。」
「……我不會這麼選,但我的確想知道妳為何執著於此。」妲利葉抿了抿唇,「妳總要先跟我說點真心話吧……你光是用那些蠱惑人的言詞,是無法打動我的。」
話說回來,和血僕的對話也與她先前所想像的截然不同。
她本以為她們會花更多時間去談博希爾頓,但少女卻滿口都是命運。
那是妲利葉的命運,不是這名血僕的。
對方如此執著,一定有其他理由才對。
「讓我始終帶著這個墜飾的……不是博希爾頓那些關於命運的大道理,而是因為我從他身上感受到真實的關懷。」
銀髮少女一愣,她的語氣陡地變得尖銳。
「那關懷你的博希爾頓的靈魂,正在魔鬼大公手中受盡折磨,這將是永恆且沒有轉圜餘地的。直到哪天,阿斯莫帝歐斯玩膩了,將這個東西交給別的存在,讓別的存在繼續折磨他的靈魂。」
──這才是妲利葉能理解的,他們之間的接點本來應該是這個,她斬下了博希爾頓的頭,把他逼入無止盡的折磨裡。
「你很在乎他嗎?」
「我當然在乎。博希爾頓拯救了我,從各種意義上。他……」
「法拉茲瑪也拯救了我,司掌命運的她之於我,就像博希爾頓之於你,這就是那些關於命運的事,我能給你的答案。」
「所以……你……我了解了,如果這是你的決定的話……」
「……正因為法拉茲瑪對我而言意義深遠。」
銀髮少女放棄的比她想像中要來的乾脆,妲利葉頓了頓,一時不確定自己期望聽到什麼。
「所以,若你希望說服我博希爾頓值得被拯救,我得彌補我對他做的事……我希望你可以有個更真誠的故事。」
──妲利葉不確定她想聽到什麼,但她確實在期待什麼東西。與她的命運無關,而與博希爾頓的靈魂有關的。
而銀髮少女望著她,眼裡的情緒像是挫折,像是惱怒,也像是無可奈何。
「我認為我一直都非常真誠,我之所以頂替她朋友的樣貌過來,是為了避免當我一靠近這裡,就被你手中的大劍劈成兩半。我很害怕那個可以斬殺不死者的大劍。」
「但你不是不死者啊。」
──妲利葉才說出口,就想起她是因為阿瑪雅的話才放過少女的。
少女想必也想起了同一件事吧,她淡然望向妲利葉,笑了一下。
「我沒有什麼能再跟妳多說的。如果我說到這裡都不能打動妳的話,那我把東西放在這裡。」
「……博希爾頓欺瞞命運,應該有一個目的,我知道他不是為了自己。他想拯救誰?」
妲利葉深吸了一口氣。
她其實知道自己想聽見什麼,她在等待一個藉口。她該自己問,而不是彎彎繞繞。
「我不知道。」而少女異常迅速地回道,「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想拯救的是什麼人,我只在乎他想完成的事情。」
面對她的疑問,少女沉默了許久才給出回覆:
「我不曉得他實際要做到的是什麼,但燒毀命運的劇本可以避免命運再次上演,我認為這是有幫助的。」
話題又扯到了命運之上,她是法拉茲瑪的神衛,妲利葉一瞬間不確定少女期待的是否是勸服她背棄女神──那是她絕對不可能承諾的事情。
或許她在等的只有一句話,妲利葉抿唇撥弄著那個墜飾,一時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那麼,就當作是種下一枚種子吧,不管是善意或是惡意的。」
在妲利葉陷入沉默時,始終安靜地聽著她們交談的阿瑪雅開口。
「你會來到這裡顯然是因為我們幫得上你的忙,你希望我們幫你什麼呢?」
「只靠我自己是沒有辦法闖進魔鬼大公的宅邸的,而我……」
──少女話才說到了一半,普羅米修斯已經又掏出了戒指,他誦唸著咒語,開始準備施法。小魔鬼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恐懼,像是正在害怕著某件事的發生。
妲利葉正起身想阻擋,就在小魔鬼身邊的塔克米動作卻更快──他將小魔鬼直接裝進了次元空間袋裡。
「我只是想打斷他的施法視線。」塔克米無奈而沉穩地說道,「裡頭有空氣瓶,他不會被悶死的。」
「……抱歉,普羅米。」儘管知道小魔鬼聽不見,妲利葉還是忍不住對著塔克米手中的次元袋說道:「但我真的有更多需要知道的。」
「……我需要幫手,祖母告訴我,妳幫得上忙。」
銀髮少女瞥了眼小魔鬼被收進去的空間袋,說完了她被打斷的話。她的眼神注視著阿瑪雅──即便身邊的力場牆在時效過後已然消失,她大可轉身離去,卻仍留在原地。
「那隻麻煩的小惡魔結束了,現在我可以進去了嗎?」
得到許可入內的少女放出了籠中的蝴蝶,魔寵委屈地飛到了阿瑪雅的身旁,讓阿瑪雅輕輕撫摸著。
而銀髮的少女從容地坐了下來,她開始說起她的「轉機」。
「在我被你們綁在那個地窖的時候,我原以為自己會被扔在那邊直到餓死吧。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
「──所以你不是自己逃離那裡的。」
「是祖母幫助我的。我不知道我失去意識有多久,但當我睜開眼睛時,我發現我身處於一座漆黑的森林裡頭。不見天日的森林一片漆黑,沒有任何星光,只有幾隻螢火蟲的螢光指引著我。」
妲利葉頓了頓,她看見阿瑪雅同樣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她曾從阿瑪雅口中聽聞類似的故事……那片森林,被阿瑪雅視為她的「庇護主」。
就像她的神力來自法拉茲瑪一樣,那片森林亦是阿瑪雅女巫能力的來源。
「我來到一間小屋,一位的慈祥祖母告知了我命運的真相,她告訴我如何解決這一連串命運骯髒的劇本,她告訴我,曾經擊敗過我的那名女巫,她可以幫上我的忙。」
「你稱呼她為祖母……是她要你這麼叫她的?」
「她是這麼稱呼自己的。」
回答了妲利葉的問題,銀髮少女將目光轉向了阿瑪雅。
「我以為你會知道這一些。」
「……如果你去到的是和我一樣的地方,確實你的處境或許和我當時很像呢。」
而阿瑪雅沉吟片刻後只是這麼說。
「妳到底是誰?」聽見阿瑪雅的回覆,銀髮少女隨即追問,「我向祖母問過妳的來歷,但祖母對於妳的存在矢口不提。祖母告訴了我所有關於命運的真相,但唯獨妳,她不願意提起。」
阿瑪雅低下頭,她吸了口氣,重新提起她的過去──
被商隊所收養的她,既不被視為任何人的孩子,也從未接受過任何人的關愛。直到即將成年的那一天,她被兒時玩伴警告要逃走,她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緊接著卻被撫養自己成人的那些人所追殺。
那些人說,這是為了約定。
「就在我以為自己走投無路,無路可逃的時候,我被帶到一座森林,我不知道我去到的地方是否和你相同,畢竟妳的敘述和我的記憶有些出入,我心中更強烈的印象是,這座森林四處都散發著燐火般的光芒。我知道這座森林選上了我,這座森林給了我力量、給了我夥伴……」
阿瑪雅說著,頓了頓。
「……但我從來不知道祂要我做什麼。我到底是誰──這是我一路在問,也一路不敢面對答案的問題。」
銀髮少女聞言思索了片刻。
「我也不清楚,事實上,我遇見祖母也不過是這幾個月的事情,她告訴我,妳有辦法幫助我摧毀那可笑的劇本。祂註定讓那些必然發生的慘劇一再又一再地發生,剝奪了人們對於自己命運自主的權力,彷彿要讓所有事情都照著神的意願運行一樣。如果我們經歷過的一切慘劇都是有機會被避免的,那為什麼我們不這麼做?」
她直勾勾地望著若有所思的阿瑪雅,似是在沉默中感覺到對方態度的鬆動,緊接著又開口:
「當初博希爾頓是這麼稱呼你們的商隊的──『守護者』。」
守護者,妲利葉想起阿瑪雅提過她們向其他血僕們打探到的消息。
那一晚,博希爾頓的宴會正是為了慶祝守護者之女的死亡而招開。
「阿瑪雅車隊似乎長久以來都守護著命運,那是他們的傳統。但我不曉得為什麼他們要殺了妳,為什麼讓孩子放你走,又為什麼要等妳成年。也許這些都寫在命運的劇本上。你們不願意摧毀劇本也沒關係,我想我們可以合作,直到我們弄到那本劇本為止。」
「你想要的,是劇本還是博希爾頓?我聽妳說了這麼多……妳不惜闖入魔鬼大公的宅邸,目標似乎是那個劇本?」
在阿瑪雅沉吟時,妲利葉驟地開口。
「我不可能成功直面魔鬼大公,如果能改寫博希爾頓註定的命運,我才有機會將他救出來。」
而銀髮少女以理所當然的口氣回道。
「那我想問妳一個問題。」妲利葉握緊了墜飾,「博希爾頓被大公收走靈魂,也是他命運的一環嗎?」
命運與選擇,就像祖母那時一樣,她好像開始分不出這兩者的界線了。
「那時,他一直阻止我們摧毀魔鬼的頭骨──妳試著阻止我在博希爾頓違約的狀況下,斬下他的頭顱,這也是命運的一環?博希爾頓為了挑戰命運而進行過那麼多實驗,這難道不是他偽造契約所導致的惡果嗎?比起命運……我更傾向是我與他的選擇,是我們的所做所為導致了這一切。妳要將之稱為命運嗎?」
聽見她的質問,銀髮少女沉默了許久,最後有些焦躁地嘆了口氣。
「博希爾頓大人和艾絲梅蘭妲的靈魂,早在數千年前就應該被魔鬼大公所擁有。」
「所以……當年,艾絲梅蘭妲和魔鬼大公做了交易,如今她的靈魂也仍然在魔鬼大公那裡?」
「不,艾絲梅蘭妲的靈魂已經回到了凡境。」
「博希爾頓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對,但具體來講是什麼,我不知道。我沒有欺騙妳們的必要,但我確實不知道博希爾頓詳細的計畫內容。」
──妲利葉抿了抿唇,那個墜飾在她手中已經被握得溫熱不已。
「沒關係,這是我想知道的……謝謝妳,但我需要一點思考的時間。」
艾絲梅蘭妲的靈魂仍在凡境,那麼,她靈魂最可能的去處會是──
就在妲利葉感覺自己快觸及問題的核心時,她聽見銀髮少女發出一聲悶哼。一把匕首插進了她的左肩,旋即又抽回,返回主人的手中。
門口的少女握住了染血的匕首,她有著黝黑的皮膚,漆黑的長髮,瓦瑞西亞人的外貌──
──那是伊莉妮卡。
「螢火蟲,讓開,她很危險。不要被她騙了。」
伊莉妮卡平靜的口氣帶著一絲殺氣,妲利葉見同伴紛紛起身擋在銀髮少女面前,藉著被同伴的身型擋住的瞬間,快速地湊近了少女──
她以掌心覆上少女左肩的刀傷,轉眼之間,那道傷口就癒合了,連道疤也沒留下。即使經歷了那些談話——法拉茲瑪的眷顧也不曾從她身上消失。
「等我一下。」
「──回去了再說。」
她對少女低聲道,而少女只是瞥了她一眼,於回應時拉起斗篷的兜帽,往窗外一跳──
她的動作異常輕盈,只一瞬就在他們面前失去了蹤影。
「霜狼,你們幾個去追。」
她身後的幾個隊友旋即轉身,僅有塔羅西妮躊躇片刻,她伸出手,稍微觸碰了一下伊莉妮卡,留下一聲輕柔的打氣,接著便轉身加入了其他人追逐的行列。
阿瑪雅也瞥了蝴蝶魔寵一眼,她似乎輕聲說了什麼,便放蝴蝶去了。
「螢火蟲!她很危險,不要相信她說的話,她身上有股惡毒的氣息。」
「雖然不是我期待的重逢,但好久不見了,伊莉妮卡。我很清楚關於她的事。」
「我很抱歉,當妳試著窺探我的時候,其實我就注意到了……」
「是啊,妳那時看了我一眼。」
「但我跟我的夥伴要做的事情非常危險,我不希望牽連到妳。但看來命運還是將我們綁在一起。」伊利妮卡用急促的語調說道。
「我不確定她跟你說了什麼,但請相信我,這一次的命運跟之前稍微不一樣,事件改變了,而我們需要的是,在命運的齒輪完全脫落之前,想辦法把他拼回去。那個少女想做的事情,我想多半是要延續博希爾頓的目標……」
伊莉妮卡一頓,接著又說道:
「一旦命運的齒輪完全脫落,主物質界將會迎來跟妖精荒野相同的結果。眾神將會離去,而更危險的是,惡魔們將重新肆虐於大地。少了眾神的庇佑,歐克斯便能肆無忌憚地入侵主物質界了。」
「我真的不懂,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在意我怎麼想,但……」
「我當然在意!妳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妳怎麼想我當然在意!」
「……伊莉妮卡,妳們是我最好的朋友,妳們也是我那時候唯一的朋友,所以我當然……我當然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會站在妳那邊,但是……」
阿瑪雅的聲音添了些哽咽,但在她說完之前,伊莉妮卡已先抱了上來。
「沒事的,我在這裡。」
她緊緊抱著阿瑪雅,輕聲說道。
「很抱歉我直到現在才來找你,我……我沒有想到父親他們接受了吸血鬼的勸誘。」
阿瑪雅動也不動,她應該是在哭吧,那有些抽泣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著:
「有人告訴我……妳死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害的.但我知道你現在還活著……我知道、我知道……」
「我確實死過一次,但在我的靈魂完全離開前,有人救了我。而隊伍裡的一位夥伴──就是穿著斗篷的那一位,她的名字不能被他人所知曉──她告訴了我關於命運的真相。」
──命運的真相。
妲利葉靜靜地聽著兩人的談話,阿瑪雅的情緒很激動,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該打斷阿瑪雅期待已久的重逢,但這過於耳熟的說詞仍然讓她撥弄著墜飾的指尖一頓。
她意識到,她竟從未想過要以法拉茲瑪授予她的力量閱讀那位銀髮少女的命運。此刻看著伊莉妮卡,她突然意識到,她是該這麼做的。
「我會保護妳的,螢火蟲。卡札林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不用擔心。而父親他們……」
伊莉妮卡微微一頓,以堅定而淡然的口氣續道:
「我了結了他們。」
阿瑪雅顫了一下,她輕聲說道:
「我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我不明白,這一次,妳可以告訴我嗎?」
──她閱讀著少女的命運,首先望見的,卻是如絲線般緊密相扣的命運之河。
命運的守護者──那或許是來自命運女神法拉茲瑪最高的認可。
「當妳離去之後,我跟卡札林質問著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就父親他們所說,當我們旅行到伊利森的時候,命運的女巫將妳交付給了他們,她與阿瑪雅商隊締結了契約,希望作為守護者的阿瑪雅能守護這位命運之子,讓她平安長大,這是他們必須履行的職責。然而,女巫沒有料到的事情是,父親在久遠以前便受到了博希爾頓的蠱誘,成為了他計畫的一部分──在妳成年的那一刻,他們決定殺死你,作為對命運的報復。」
而伊莉妮卡的嗓音輕柔而平靜,聽不出對於自己所手刃的父親懷抱什麼樣的感情。
「父親他們拋棄了身為守護者的職責,而我承攬了這份責任。放心吧,螢火蟲⋯⋯接下來就讓我來守護你。我知道妳並不需要我的保護。我的意思是,我們會像家人一樣,我們會保護著彼此。」
──說著,鬆開了環抱著阿瑪雅的手,伊莉妮卡轉而望向了妲利葉。
「我不會讓過去的歷史再次發生,這次的命運變得不一樣了。說來諷刺,但這一切也許就是博希爾頓的作為所導致的吧。歷史不會在這一次重演,我們有轉圜的空間,而這一切必須確保在命運的劇本裡面。」
「──那,我希望妳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
「當然,請問吧。」
輪到她發問了,妲利葉緊握住她的墜飾。
「妳跟那隻龍拿製造諾斯菲拉圖的法術,妳想做什麼?」
她聽見阿瑪雅倒吸了一口氣,她總歸是要問這個問題的,阿瑪雅不會不懂。
「這是命運齒輪的一部份,我們得……」
「──有一個站在那個位置的角色?」阿瑪雅悶悶地補充道。
「是的。」伊莉妮卡點了點頭。
「妳的意思是,必須得有個人成為吸血鬼,好被斬殺嗎?」
妲利葉盯著伊莉妮卡,緩慢且確實地問。
「……沒錯。」
「妳打算讓誰來當那個角色?」
伊莉妮卡沉默了幾秒,她沒有挪開視線,異常堅定地說。
「這一切還沒有定論。」
「製造一個諾斯費拉圖──就算只是一個念頭,也是我所無法容許的。我並不認為我的母神會認同這種事。製造諾斯費拉圖竟是法拉茲瑪所司掌的命運的一環,這太荒謬了。」
妲利葉認為這已經是她所能使用的最溫和的詞彙,儘管她看見阿瑪雅按著額頭,似乎一臉苦惱,但這是她的底線,她非說不可。
「──抱歉打擾。」
伊莉妮卡同樣地一臉嚴肅,但在她開口回覆之前,塔克米率先插話了。
「抱歉了,神衛,還有女巫們。在討論還沒發生的罪行,還有既定的命運坍塌會對主物質造成什麼影響之前,我們或許可以談談另一個更近在眼前的問題。剛剛,歐克斯從博希爾頓的眷屬手上獲得了某種助力,我想,不管是要維護妳們所謂命運的齒輪,或是要阻止死者被褻瀆,又或是像我,單純不希望有更邪惡的事情再發生──比起那位打算去給魔鬼大公添麻煩的傢伙,歐克斯可能是我們更當務之急得面對的問題吧。」
「對,螢火蟲,妳有什麼事情要跟我說,我是為此而來的。」
「我希望之後,你能和你的夥伴在這邊好好地待上一段時間,讓我們好好聊聊彼此知道的事情吧。」
「喔,這當然,但我們得先抓住那傢伙。」
像是呼應著這段談話,阿瑪雅的蝴蝶從門邊款款飛了進來。
緊接著出現的,是那名有著淡藍色皮膚的獸人.她顯得一臉落寞。
「抱歉啦劍客,我們追丟了。我的老天,我沒有想過他有辦法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對吧,老大。」
「確實,看來還有其他力量在幫助她,她身上的披風相當古老。」
罩著斗篷的女子鎮定地回道,妲利葉瞥了她一眼──方才伊莉妮卡說,救了她的人有隱藏身分與真名的理由,大概就是這一位了吧。
在伊莉妮卡的夥伴們一一步入小屋時,僅有裹著斗篷的女子靠在門邊,似是沒有要與她們接近的意思。
聽完了她與阿瑪雅對於這段時間的發生的種種──包含她方才與那名少女對話的內容,伊莉妮卡沉吟片刻後開口說道:
「老實說我並不了解命運劇本該怎麼走、怎麼展現。但就我所知,博希爾頓確實損害了命運的進行,我們必須修補命運,否則一切都將會失控。」
「妳的意思是,命運需要一個諾斯菲拉圖在最後被殺死,否則就會失控?」
「至少我們的理解是這樣的。」伊莉妮卡回道。
這說法比博希爾頓的眷屬說的還要更荒謬,妲利葉握緊墜飾,正想開口駁斥,塔羅西妮卻率先開口:
「對,我們需要一個強大的諾斯菲拉圖,具體而言,要做什麼我並不清楚,但為了阻止主物質界的崩壞的,諸神會議已經授權同意了……法拉茲瑪也是其中一員。」
妲利葉無溫的視線轉而望向了目盲的女孩,她還記得那些預言書,記得她的噩夢。
「那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吧,我們經過幽暗之地時,遇見了前來追拿你們的地獄騎士。你們還做了什麼?」
「地獄騎士在追我們?」伊莉妮卡的口氣充滿困惑。
「他們說,塔羅西妮背叛了切利亞斯,協助竊賊盜走了魔鬼大公的寶物,正遭受通緝中。巧合的是,我們所聽說的賊人特徵,正是善用刀劍的女性──和妳的特徵一致。」
「我被通緝了?」塔羅西妮不可置信的聲音響起,這讓她一時間像是變回了幾個月前跟著他們旅行的年輕女孩,「我確實帶著大公的寶物,但這是大公的旨意,或許是地獄騎士搞混了。」
「所以,妳是怎麼拿到那東西的?」
「是神殿的大祭司親手交給我的。但我立過誓言,不能與任何人提及寶物的詳情。」
妲利葉盯著塔羅西妮好一陣子,直到感覺到其他同伴擔憂的視線,她才轉了個話題:
「那就先不談這件事了。博希爾頓的眷屬將魔鬼大公的鑰匙交給了歐克斯,你們知道那可能是什麼嗎?」
「這只是傳聞。」出乎她預料之外的,開口的不是塔羅西妮,而是伊莉妮卡。「阿斯莫帝歐斯確實擁有一把掌管所有秩序的鑰匙,那鑰匙象徵他的權力,可以打開任何一扇門,甚至抵抗命運。但我也只是聽說,並不曉得實情。」
「歐克斯得到贗品時顯得非常開心,他似乎深信那把鑰匙能幫他騙過命運──塔羅西妮呢?妳有聽過任何有關的傳說嗎?」
「我並不是一位多了不起的神官,對於大公的寶物,我了解不多。」但塔羅西尼只是搖了搖頭,如果有更了解他的人,可以知道那有什麼功用。」
──更了解大公的人。
妲利葉看見他的同伴們一致將視線望向了普羅米修斯,在眷屬離去後就被從次元袋中放出來的小魔鬼似乎還在生著悶氣。
「我猜他現在大概沒有心情。」她誠實地說。
「所以你爸真的有這劇本嗎?」而史普林特仍舊問道。
小魔鬼瞥了他們──尤其是塔克米一眼,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終於開了他的金口。
「有的,但我並不在意。那些東西只是為了在物質界上演罷了。身處九獄的我們並不受其影響。」
「話又說回來,照那個臭小鬼所說的,妲利葉在最後不就會把我們全都殺掉嗎?」史普林特又問。
「但其實,那也只是博希爾頓的眷屬宣稱的內容罷了。」塔克米說道,他的口氣像是不完全相信銀髮少女所言。
「我沒有看過那本劇本。」普羅米修斯續道,「應該說,我很懷疑到底有誰知道裡面的內容,那是諸神共同封印的東西,不可能有人打得開那扇門。」
──她的夥伴們並不怎麼相信銀髮少女所言,或許有幾許擔憂,但並不真的放在心上。
但銀髮少女說的那些話,妲利葉是有些信的──關於她可能殺死同伴的事。而且,她確定伊莉妮卡也知情。否則伊莉妮卡不需要看著她,特地向她保證那些。
她瞥了伊莉妮卡一眼,隨即望向剛被伊莉妮卡認證了身世的阿瑪雅。
「剛好我們這裡有位命運之子。」
「不幸的是,這位命運之子跟自己的命運很不熟。」
而阿瑪雅默默回望她,四兩撥千金地把話題彈開了。
「我知道的事情並不多,但是,關於那把鑰匙能做到的事──如果那是真品的話,這確實打得開能通往那劇本的門。那鑰匙本身就象徵著阿斯莫帝歐斯的權能。因此,擁有那把鑰匙的人,他有辦法很大一部分地使用阿斯莫帝歐斯的力量。」
至於普羅米修斯,那慷慨的魔鬼在沉思片刻後,幾近無私地繼續提供著他的智慧與建言。
「我聽說過,有個不起眼的小神曾試著愚弄大公,造出了一把近似於大公鑰匙的贗品。但就我所知,大公祂親自降下了九獄的烈火,將那小神的神格與靈魂與存在永遠地消滅了,鑰匙也早該被銷毀了才對。」
「但我們確實看見歐克斯獲得了那把偽造的鑰匙。」
「我不確定,那畢竟是很久很久以前,甚至在主物質界被造出來之前的事情了。」
「……那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就先保留著吧。」
妲利葉相信普羅米修斯已毫無保留地說出了他所知的。
她也趁這段時間想好了,關於她該怎麼處理她的命運。
「我有一件無論如何都想先處理的事。那本能創造諾斯菲拉圖的典籍,我希望請伊莉妮卡先交給阿瑪雅保管。」
「……哇,這是多大的讓步啊。」
史普林特師傅一臉不可思議地笑道,而她只是盯著阿瑪雅看。
乍聽她這麼說,阿瑪雅先是愣了愣,接著才望向了伊莉妮卡。
伊莉妮卡將視線投往門外,眼神像是在求助。而始終緘默不言的女子靜靜地從斗篷底下拿出了一本書,逕自往小屋內扔來,像是毫不在意一樣。
「妳幹什麼!?」
同樣一直沒有插話的半身人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她直衝過去,緊緊抱住了那本書。
「喔、我的老天,呼、呼……」她心疼地拍去上頭不存在的塵埃,「這本書充滿了傳奇呀!!!」
「妳最好現在就把她交給我的夥伴。」
──她的同伴們都笑了,但妲利葉沒有心情笑,她冷冷地瞪著半身人。
「嗯、嗯……伊莉妮卡,我們有別的方法吧?」半身人委屈地抽了抽鼻子,「這東西……我想把它寫進我的歌裡面。」
「我希望這是半身人特有的玩笑。」妲利葉認為古龍的智慧相當值得效仿,她決定多一點耐心,一點點。「妳可以多想幾秒,妳確定要在法拉茲瑪的神使面前說這個笑話嗎?」
「就、就是……我的老天,法拉茲瑪難道不懂得所謂的傳說和詩歌是多麼重要嗎?」
半身人只是緊緊抱著那本書。
妲利葉認為她已經很有耐心了,她將手放上大劍──
「這位半身人小姐,我還不知道您的大名呢!」
在她拔劍之前,阿瑪雅迅速地擋住了她的視線。
「我的名字叫崔絲提雅。」
「那麼,這位崔絲提雅小姐。我保證我不會損及這個充滿傳奇的物品,我也保證不會讓它受到不必要的損害。但我希望妳能理解,這裡面記載的秘密可能對這世界造成多大的危害。如果妳想要撰寫一首能流傳萬古的詩歌,我想妳也不會希望它是以危害世間的方式流傳下去吧。」
半身人水汪汪的大眼睛瞅著阿瑪雅,看上去仍一臉捨不得。
「可、可是,在這裡頭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除了那些髒東西以外的寶貴知識耶。而且他裡面,我、我還沒有讀完!」
「不然我們只把製造吸血鬼的部分撕掉吧?」史普林特用『我真聰明』的口氣說道。
「我很樂意將所有關於吸血鬼的部分銷毀後,把有價值的部分歸還給妳。若妳的同伴同意的話。」而妲利葉在阿瑪雅的低聲呻吟中默默地說。
最後,崔絲提雅將目光看向了在門口的女子,在得到一個聳肩的回覆後,她長嘆一口氣說道:
「那、好吧,好吧……就、就、就……可以啊。」
她攤開書,大概翻到了一百頁的頁數。阿瑪雅粗略地看了看,又望向伊利妮卡。
「如果妳的同伴不介意的話,我會暫時保管它,直到我們確定該怎麼做為止。」
「我並不介意妳收著,但我希望那位法拉茲瑪的神衛可以明白,塔羅西妮剛剛也說過,這是諸神的意思,我相信法拉茲瑪也參與了那場決議。」
「好吧,如果這就是他們的共識的話,我想事情也許會單純很多,但……」而阿瑪雅長嘆了一口氣,「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差異。我們有一位博希爾頓為了改寫命運,做了許多事,使命運即將失衡,然後現在為了把命運修正回去,我們需要找到一位犧牲者來扮演這個必要的角色。就結論來說,是這樣子沒錯嗎?」
「是的。至少據我所知是這樣。我不曉得劇本實際上需要這位吸血鬼來扮演什麼角色,但我們確實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吸血鬼。而如果這位吸血鬼又在我們的控制之中,那也許,事情會變得簡單很多。」伊莉妮卡回道。
「我想,關於共識上的問題──」習於協調群體氣氛的塔克米開口:「是的,伊莉妮卡這邊為了維持主物質界想創造吸血鬼,而法拉茲瑪的神衛難以接受,我想她們做出的讓步也已經足夠大了。關於雙方認知的無可調和之處,或許我們可以先暫緩處理,畢竟在我們面前,還有歐克斯這個急迫的問題。」
「確實,如果正如那位魔鬼所言……」伊莉妮卡望向普羅米修斯,「若那把鑰匙蘊含著大公的力量,歐克斯將有足夠的能力逃過他的天命,如果我們讓歐克斯活了下來,放他進入主物質界,我想,這也會是命運齒輪崩壞的一環。」
「至少在阻止歐克斯的事情上,我想我們之間沒有衝突。」
阿瑪雅說著,塔克米也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示意她開口。妲利葉冷著臉,鬆開了她的墜飾,壓抑著情緒說:
「就歐克斯的事情上,我同意我們必須合作。」
惡魔領主不是她獨自一人能擊殺的存在,妲利葉理解適度的忍耐是必要的──但伊莉妮卡竟以法拉茲瑪的名義來要脅她,她心中的怒火難以遏制。
得到了她的同意,塔克米接著說道:
「就我先前所獲得的神諭來看,在處理歐克斯之前,我們必須先剷除背叛奧羅登的巫妖法吉拉,以及效忠他的將軍狼蛇。我們已經將法吉拉的軀體擊殺過一次,在他復活前,或許我們有機會先將狼蛇處理掉。」
「你們說狼蛇?你們得到了啟示需要去消滅狼蛇,你是指狼蛇在看守著法吉拉的命匣嗎?」
而門口那名始終緘默不語的女子突然開口,塔克米點了點頭。
「我想法吉拉最有可能放置命匣的地方,第一就是他正效忠的君主,第二便是他能信任的手下。我在徵兆中聽見他心臟跳動的聲音──」
此時,伊莉妮卡突然跳了起來。
「我們和狼蛇交手過,當時被他給逃了,但我知道他在哪。」
「我想戰術的討論上交給塔克米他們就夠了。」
妲利葉確定她沒有想要繼續待在這裡,跟伊莉妮卡討論怎麼殺巫妖。
「我想先去向我的母神禱告,歐克斯是法拉茲瑪的死敵,我想祂會願意給予我關於那把鑰匙──或是該如何才能確實擊殺歐克斯的線索。」
「妳可以順便問問祂對那場會議有什麼看法?說不定祂……」
妲利葉知道史普林特是關心自己,但她仍冷冷地瞪了同伴一眼。
「我不在乎法拉茲瑪是否同意,我不是祂養的狗或提線木偶。就算法拉茲瑪允許她們製造一個吸血鬼,我也不會允許。」
──天啊,這孩子比法拉茲瑪還執著。
拋下史普林特無奈的嘖嘖聲,她提起劍,快步走出了小屋。
妲利葉繞到了建築物後方,就著大石的陰影蹲踞下來,以匕首刻劃出法拉茲瑪的聖徽,靈魂的渦旋。
過去,在她因吸血衝動所苦惱的時候,這簡單而無須思考的動作總能帶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感。而今苦惱她的不再是本能了,她卻仍然被激烈的情緒──混雜著恐懼、憤怒與無措與懊悔的感情所深深纏繞著,難以自拔。
伊莉妮卡與塔羅西妮試圖守護命運的劇本。
──她對這一切還有太多難以釋懷的地方,唯有兩件事,是她確定的。
(──全知的法拉茲瑪,偉大的法拉茲瑪。)
她雙手交握,閉上眼睛,集中思緒,呼喚著母神的名諱。
(──我願化作您的刀刃。替您的敵人、替世界的敵人,替那可憎的惡魔歐克斯,送去他命定的死亡。)
在她緊緊相握的掌心之中,是博希爾頓的墜飾,艾絲梅蘭妲的肖像畫。
(──請賜予我信心,讓我的目光不因歐克斯的欺詐與謊言而偏移;請賜予我力量,使我的劍鋒不因那把贗造了魔鬼大公權柄的鑰匙而鈍化。)
──有著大公權柄的鑰匙,能夠改寫誰的命運的鑰匙,能夠搶回某物的鑰匙──
妲利葉知道她的思緒因那把鑰匙而動搖著。在孤身一人的此刻,銀髮少女的話語如夢魘般在她耳邊縈繞,搔刮著她心頭持續悶痛的一道創口。
她得承認,她對那把鑰匙懷有私慾。
──說不定、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憑藉私慾與衝動想要搶到什麼東西。
不是為了祖母、不是為了女神、不是為了命運或任何人──
而是為了她自己的一份任性。
她想把博希爾頓的靈魂搶回來。讓他遵循生死之理,歸返靈魂之流,前往那世間萬物於靈魂生成之初便被應許的白骨之園。
她的這點私慾,母神不可能看不透吧。
法拉茲瑪能看穿世間一切事物的命運。
所以她只是向母神禱告著。
祈求祂能寬宥她的這點私心,乞求祂能接納不再一心將生命全都獻給女神的自己。
而她面前的巨劍逐漸閃爍生輝。
在永夜的深淵之中所燃起的微光,隱隱象徵著生死與命運的女神所許諾的祝福……
與此同時,妲利葉望見一段幻象。
決定先斷在這。
唉我終於寫完了,妲利葉的重力最沉重的一話(怎麼每次都在說這句台詞)
我覺得機不可失這就擴寫成超級重力場噩夢,正好替之後妲利葉兇惡到不行的態度給個……好理由(聽錄音檔被自己兇到怕,偷偷改了一些更兇的口氣)
妲利葉其實是被困在「博希爾頓太壞了,不管那一刀下去的結果是什麼,我都得破除那個契約,我都會殺了他,無論重來幾次,無論讓我選幾次」的認知中,她將之歸咎於命運,但內心其實並不完全認同,就像過去害死祖母那件事,她也從沒有想過「是命運害的」,她一直都覺得「是我的錯」。
命運是一個讓她逃避面對自己的出口,卻沒能徹底抹消她的罪惡感與自我厭惡
「我從不覺得我是什麼好東西」 → 「我到底哪裡值得你無條件地對我這麼好?」 → 「一定有個理由,我要知道那個理由是什麼。」
是從這個困惑開始的關係。
因為是單線道的感情,是構築於許多想像之上的關係,反而一股腦地變得濃稠了。當中也參雜了許多她對於自己命運的想像與詮釋。
即使我必然會在那裡砍下你的頭,我必定會害你的靈魂被魔鬼大公奪走,我已經這麼做了,已經無可挽回了,但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的靈魂搶回來的。因為不管你做了什麼,你靈魂的最終歸宿應該要是法拉茲瑪的骨園──
可以說這個底線是她能從信仰與對博希爾頓逐漸UP的在意中取得平衡的槓桿吧。
哈哈
只好多CUE幾次這個名字...
→ 以及這幾天寫妲利葉的東西時偶爾會聽這首(我很喜歡日文歌詞但因為PF調性偶爾會切英文版)
覺得「演劇」的題旨滿切合命運劇本的高概念的...
Once a upon a time, there was a thing they said:
That everybody has their own role to play
Make up for the things that one another can’t do,
Fitting into place together on the world stage
So if that’s the way it works, there must be
Someone who can tell me what I have do
Can you hear my plea, direct me someone, please
→→→ 就很妲利葉
(衝進老父親庭園時也是先說了「我來找你尋求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