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產土神 ウブスナ

與產神(ウブガミ)相同，產土神(ウブスナ)也與產屋有深度的聯繫。於1973年，我初次到訪敦賀市西側的立石半島，在稱為西浦七鄉的各個集落，廢棄十幾年沒有使用的產小屋依然矗立在當地。

立石半島上山海緊鄰陸地狹小，各集落要互相聯繫唯有倚賴船隻，當浪濤洶湧的日子，往來交通中斷，更不要說能讓產婦搭乘快船到敦賀市的醫院。因此，從過去以來就是在產小屋中分娩產子，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1960年代，直到為了在立石半島的浦底興建核能電廠而開闢了道路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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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註：

產土神是個大題目，與「氏神與氏子」是以血緣為聯繫相對，產土神是以地緣為信仰意識。
産土神 - Wikipedia
如果想深入瞭解更多不同面向的說法，可參閱下面這篇：
渡辺勝義《日本精神文化の根底にあるもの》「産土神考」

這邊說的核能電廠，應該是指敦賀原子力発電所。

我去實地考察時，常宮(じょうぐう)的產小屋位於只離海浪能打到的地方十數公尺的位置，被當作儲藏室來使用。

屋主老人介紹，裡外兩間小屋，外側那間大約有三疊大，放置著煮炊用的爐灶，裡面那間是四疊半的產室，天井垂下著助產用的繩子(力綱)至今仍保留在那裡。

老人說明，產小屋的最底層鋪著砂，其上蓋著秸稈(藁/ワラ)，再上面覆蓋著茣蓙(ゴザ)或莚(ムシロ)等墊子。產婦的腰部圍著秸稈，靠著破被褥蹲下，用手抓緊從屋頂垂下來的繩子分娩。每換下一位產婦時，就會替換掉砂子與鋪墊的秸稈等物。

問說這砂是如何稱呼，老人回答叫「產土神(ウブスナ)」。產土神就是產房裡的砂子。後來經過詳細的調查得知，常宮附近的繩間(のうま)也將產房裡的砂子稱為產土神。

補註：
上宮(じょうぐう)：位於地勢較高的上方或較深處位置的宮殿或神社。「上宮」與「常宮」念法相同。

常宮地區位於立石半島中央，在此地區的「常宮神社」，由於神功皇后在此順利生下皇子應神天皇，被奉為安產的神祇，受到世人供奉。

力綱(ちから‐づな)：出力時所握的繩子，特別指分娩時產婦所用之繩。

茣蓙(ゴザ)或莚(ムシロ)：植物的草莖所織成的墊子或涼蓆。

據柳田監修的《民俗學辭典》記載：「人們在遠途旅行前，經常會把鋪在產房地面上的砂子放在懷中，作為護身符。這樣的例子很多。但是『產土神』一詞的出處尚不明確。」

正因為產土神就是鋪在產房裡的砂子，所以，人們在旅行的時候將它貼身揣著，作為重要的護身符。

在西浦七鄉中，在產房中鋪砂子的有沓、常宮、繩間這三個漁業村落，在產房中鋪土的，則是立石、浦底、色浜、手之浦這四個村落。產土神之所以寫作「產土」或「生土」，是因為由原來的「產砂」變成了「產土」，即由原來的在產房地面上鋪砂變成了鋪土，「產土神」就是由此而來的。

補註：

古代在產房中鋪砂的習俗，在大同二年(807)斎部広成的《古語拾遺》中可見：

天祖彥火尊娉海神之女豊玉姫命。生彥瀲尊。誕育之日。海濱立室。干時掃守連遠祖天忍人命供奉陪侍。作箒掃蟹。仍掌鋪設。遂以爲職。號曰蟹守。今俗謂之掃守者彼詞之轉也。

於此文中可知，豐玉姬分娩時在海濱邊搭建了產屋，所生彥瀲尊的名字為證。實際上，以常宮為首，立石半島的產房都建在離海岸波瀾可及不遠處。螃蟹確實也會爬進產房，在砂子上爬來爬去，所以，拿掃帚掃螃蟹也不足為奇。此外，掃帚神本來也是產神之一，螃蟹亦為用來祝福新生兒的動物。

在奄美諸島，人們從海邊捉來小螃蟹，放在新生兒的額頭上，還用小螃蟹做湯給新生兒喝。當地人認為，螃蟹蛻殼，這一點與新生兒非常相像。在南島，把蛇和蟹蛻皮稱為「須手(スデル)」，此詞意味著人的返老還童與再生。

補註：

スデル：琉球古語，意思是「重生」，「スデル」不僅意味著生命的轉生或輪迴，還是一種動態的生死觀，包括蛻皮與結蛹羽化、從卵中孵化、返老還童，以及形態進化的變化等等。「スデゴ」則是蛇所蛻下的皮。

過去的島人相信，與蛇與蟹的蛻皮/蛻殼，蝴蝶從蛹中羽化一般，人類也能夠在活著的時候，以某種嶄新的形態重生。

琉球語的「シジュン・スデル」有復甦之意，更進一步說就是返老還童。

岡本惠昭《神・ヒト・死の儀礼 - 宮古島市》
桜井徳太郎《沖縄民俗宗教の核 : 祝女(ノロ)イズムと巫女(ユタ )イズム》
宮川耕次《ニコライ・ネスフキーと若水の神話》
金久正《奄美に生きる日本古代文化》
柳田國男《海上の道》稲と白山神
谷川健一《蛇: 不死と再生の民俗》

@DarkAsk - [雜談]月與不死。 在沖繩地域民俗神話。 #Myth #Folk

補註的補註：

台灣原住民族中達悟族，新人結婚後尚未分家前，會在父親家屋附近建一產房，稱為祈福小屋，若生下男嬰，則在產房外插一竹竿，竿上以細麻線綁一小紅螃蟹為記號。

台灣原住民出生祭典

雅美族人。當產婦開始腹痛不止，就遷移到房側的臨時產房。因為正屋是人死後停屍之處，雅美人深怕鬼魂會傷害產婦和嬰孩。分娩時，老婦扶著產婦坐地蹲下，在陣痛以後生下嬰孩，即由老婦拿一長四五寸的竹片，切斷臍帶，用粗麻線綁緊臍眼，並用豬油塗些在臍上和產婦的下體，他們相信這可使創口易癒合。

在《奄美に生きる日本古代文化》中，同樣提及切斷臍帶時使用竹刀。

立石半島的末端有一個叫白木的海村，據說每次生產完，都會把產小屋燒毀再重建。

從白木走四公里的山路，經過越前和若狹的邊境，就進入了丹生。丹生是一個古老的漁港，丹生沒有地方公用的產屋。每家每戶在新生兒出生之前都會在自家的院子裡搭建小產房，有一坪左右，屋頂和牆壁都用秸稈修葺而成。在沙子和泥土混合而成的沙土上鋪上稻草，再鋪上席子，這和其他地方的習俗相同。當地的人生第一胎的時候要回娘家生產，這也和其他地方的習俗一樣。

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是，這裡的人生第一胎時，在產房裡坐月子的天數是33天，生第二胎時是27天，月子結束後，丹生的人會將秸稈搭建的產房用火燒毀，讓它流到大海裡。

大藤ゆき《児やらい》一書中記載：「最初的產房，都是根據需要，每次臨分娩的時候臨時搭建，用完之後就拆毀。」

桜田勝徳在《海の宗教》中介紹了薩南的寶島之產屋：「產小屋大小約九尺四方，以竹子修葺的屋頂、竹牆或土牆，並非常設，只是在分娩之前臨時搭建。」

瀬川清子在《産屋について》中載：「古式的產房是專門為快要生產的產婦一人所搭建的臨時小屋，生完小孩之後就毀壞或者自然廢棄。」

但是，用火焚毀的情況卻只限于立石半島。寫到這裡，我不禁想起《古事記》中關於木花咲耶姫(コノハナサクヤヒメ)分娩的內容，其築成沒有門的大房子，進去之後再用泥土把入口處堵上，然後點上火，在大火中臨盆生產。

放火焚燒產房，除了有洗淨生產時的污穢之意味，在古代，人們還認為誕生是從死者的國度轉移到生者的國度，為了促使新生早日降臨，燒毀產房也是必要的。

補註：

《古事記》「吾妊之子。若國神之子者。產不幸。若天神之御子者幸。即作無戶八尋殿。入其殿內。以土塗塞而。方產時。以火著其殿而產也。」

據常宮當地的人說，在海岸邊建產房、在砂子上生產就如同海龜一樣。他們說：「西浦的人都是在沙子上生下來的，同海龜的孩子一樣。」

海龜根據季節的變化，定期從海的遠方來到這裡，在砂上產下海龜卵，利用地熱來孵化。

在海岸邊鋪上砂土的產房裡生產，不由得讓人想起將海神之國(綿津見=海神の国/わだつみの国)當作自己故鄉而來產卵的海龜和鯊魚。

據《日本書紀》(神代下•第十段•第三)記載，海神的女兒豐玉姬在海岸邊的產房裡分娩，變回鱷魚的原形生下兒子ヒコナギサウガヤフキアエズ(彦波瀲武鸕鶿草葺不合尊)。產屋的砂子在那麼久遠的傳說中就已經出現了。

補註：

綿津見(ワタツミ)：「ワタ」是海的古語，「ツ」是表示「之」的上代語格助詞，「ミ」是神靈之意。「ワタツミ」的意思是「海の神霊」。其女兒即為上文所提及之豐玉姬。

從越中的入善附近(富山縣下新川郡)到東國一帶，稱產房或產室為「巢(ス)」《產育習俗詞彙》。在島根縣簸川郡等地方，嬰兒的搖籃也稱為「巢」。這個稱呼由鳥巢而來，就是把人的分娩看成與鳥產卵一樣。

《日本書紀》一書將產屋記作「無戶室(うつむろ)」。而《古事記》中記載：「修葺無窗戶之大殿，產婦進入大殿，用土堵塞入口。」由此可見，古時候的產屋沒有窗戶，進出口也被塗上泥土封住，是一個封閉的房子。

這也就是把產房看成和鳥巢一樣，產婦在封閉的產房裡像鳥生蛋一樣安全分娩。也可以把整個產房看成一個鳥蛋，為了能夠從死的國度完全轉移到生的國度，實現再生，必須讓產房像蛋一樣處於完全密閉的狀態，同時還需要有孵蛋用的砂子。

補註：

由死而生也常被用於成年禮的儀式中。等待成年的參與者必須在密閉的全然黑暗房間中度過一夜，迎接曙光象徵新生。

在英雄旅程中有個「鯨魚之腹」的階段，象徵英雄死後突破重生。

在這篇簡單的聊過坎伯的英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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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房裡的砂子擁有的魔力，是古代日本人將海龜和鯊魚看作海神的使者加以崇拜而留下來的記憶痕跡。產土神是守護孩子一生的守護神和守護靈。砂子作為護身符的歷史淵源非常久遠。

補註：

例如，在島根的日御碕神社，著名的護符叫「御神砂守/砂のお守り」。

雖然同為孩子的守護神，但是產土神與掃帚神、藁の神不同，產土神與產房裡的砂子關係極為密切。產土神發展成為出生地的共同神的契機也在於此。

具有相同血緣的氏神不僅僅是一門一族的家族神，而且是幾種要素綜合在一起成為的地域神，是某個地域的共同神。產土神也同樣如此，但是，出生地守護神和產土神最初的成立基礎不同。

承襲同一母親血緣的孩子擁有共同的氏神，但如果出生地不同的話，這些孩子就不具有相同的產土神。作為土地守護神的鎮守神和產土神的區別也在於此。

產土神的概念在後世被擴展並且變得模糊不清，容易與其他神混淆。但是，人出生的原點是產房的砂子，這一點一直蘊含在產土神這一詞語當中。

補註：

氏神乃是日本居住於同一聚落、地域的居民共同祭祀的神道神祇，共同信仰此神明的信徒稱為氏子。
氏神 - 维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书

最早是指同一氏族或豪族所信奉的神，由同樣血緣的一族所祭拜的神，過去的一族多半有很強的地域性，居住在同一範圍。平安時代以降，逐漸轉變成不僅含有血緣關係的同族人，連與該族一同生活的人也被稱作氏子。

於是氏神(血緣神)、鎮守神(鎮守於地方之神)以及產土神(出生之地所屬之神)，就有混淆通用的跡象。

在小泉八雲的《神國日本》主，有敘述以外國人眼光所觀察到的氏神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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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下篇→マウ神

@DarkAsk - [閱讀]日本的眾神/日本の神々。 作者：谷川健一 #Myth #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