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而悠長，日落而月昇

　└02/27◈農曆新年-山茶籽
───────────


　　等到他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佇立在一片盛開的芒草地。

　　舒緩的微風輕緩地拂過，沙沙沙......沙沙沙......像是芒花輕柔的碎語著一首詩歌，輕柔的陽光灑在芒草原上讓那銀白色輕輕地薄染上一層迷濛的薄黃。

　　彷彿沒有盡頭似的，一望無際的芒草原野，在這裡的一切都是這般輕淺，淡淡的，平穩而悠長的靜謐，張益抬頭仰望著，就連天空的藍都是那樣的淺淺淡淡，似近似遠，就連神識都要消融，化為一縷輕煙盪漾在細碎的芒花低語裡。

　　「阿益。」

　　有人笑語輕喚，張益回過頭來，而那人笑著凝視。

　　張益佇立在原處，茅草花輕柔地拂過了他的手背，搔癢般的讓人輕顫。

　　而張益這時候才注意到他身處的這個空間不僅僅只是一望無際的芒草原野，當他轉過來來那同樣也是一望無際的－－山茶樹林，深濃的綠意上綻放的火紅火紅的山茶花，視線所及沒有盡頭。

　　好像是一道涇渭分明的線，將淡色的芒草原野與深濃的山茶樹林給切割開來。

　　那人自山坡，自山茶樹林，穿越了茫茫的芒原向自己走來－－帶著笑意，明媚而燦爛的，一如那一日，或是任何他記憶中的任何他笑著的時刻，鬼門開的時節還未來到，張益原本以為那天的結束，他需要等待到下年度的鬼門開，他才會再次見到他。

　　啊，是謝禮，山茶籽的謝禮。

　　腦海中自然而然地就浮出了這個結論。

　　畢竟一直以來他總是透過山茶的幫助來與這個男人相逢的，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例外了。

　　張益邁步走上前，他看著那男人向自己越來越靠近－－不知怎麼的，他身上穿著淺灰藍色的和服，還穿得有些鬆垮，張益抿著一絲笑意，站定在芒草原之中，微微偏了偏頭，上下打量著他。

　　「為什麼穿成這樣？」

　　而那人笑容燦爛的抓著袖子舉起手來，讓寬大的袖子在微風中輕輕飄盪著，他笑道：「我總是那女孩領過來的嘛，人家可是來自日本的－－符合一下氛圍不也挺好的？不好看嗎？」

　　「人家日本人穿和服才不像你穿的這樣鬆垮垮的。」

　　張益輕輕挑了下眉毛，哼笑了一聲，在王志朗站到自己的面前時，他伸手替他整理了衣襟和腰帶－－而王志朗在看見張益的手上閃動著兩輪的銀光，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明亮。

　　王志朗抓住了張益整理他腰帶的左手手腕。

　　「你可終於拆了那禮盒了。」

　　笑容明媚的男人拉高了張益的手腕，閃閃發亮的桃花眼仔仔細細的端詳著在張益那骨節分明的手指上閃動銀色光輝的戒指，而他將兩枚戒指都戴上了，王志朗輕吻著那兩環銀色，也輕吻著張益的指尖，輕輕地眨了眨他那一雙睫毛濃密的桃花眼，王志朗張嘴將那帶著戒指的手指含入了口中。

　　濕潤溫熱的柔軟觸感，張益輕輕的挑了一下眉毛，任由王志朗含著他的手指，這又是想搞什麼鬼呢？就他的鬼點子多。

　　而過了一會被含舔的濕漉漉的手指終於脫離了對方的口腔，那人還很刻意的在他的指尖離開時，發出了好大的一聲啵，笑的像是惡作劇成功的男孩－－而那兩只銀戒都在王志朗的口中了，張益用衣襬擦了擦手指。

　　「我想其中一只是我的。」

　　張益抱著胸，是有些不滿，那人還像是把食物藏在嘴裡的倉鼠似的遲遲不把戒指吐出來，怎麼？不當人類之後就開始吃起礦物了？

　　而眼前的那男人只是笑咧了嘴，露出左邊那一顆特別尖銳的小虎牙，一會後才終於捨得將被他搶走的兩枚戒指吐出來，用著寬寬的袖子擦拭銀色的戒指，男人睫毛濃密的桃花眼斂著，輕輕的藏起了他一些情緒。

　　這不是他想像中的場景，這也不是他想像中的計畫。

　　他計畫了好久好久......關於他的求婚計畫應該是要更加完美的，快樂的，並且充滿了紀念，在往後的每一年，他年年都要為此紀念與慶祝。

　　不過他不會為此怨恨，那些徒勞的－－光是能像這樣見面就已經是最美好的事情了，原本他們可能將會永遠的錯身而過，相隔兩岸，再也無法對話、無法擁抱與親吻。

　　足夠了、足夠。

　　「阿益。」

　　那人輕柔的呼喚著他最喜歡的名字，親吻著他拿在手中的一枚銀戒指－－而張益微微瞇起眼睛注視著那人，還是沒有改變啊，還是喜歡這些做派，張益都可以預測對方下幾步的動作了。

　　果然不出其然的，那人拉起了自己的左手，拉高，湊在唇邊後親吻了一下自己的指節，接著拿起了其中一枚戒指，輕輕的套入了自己的無名指上，這一且都如他預想的一樣，也還好這傢伙沒有給自己單膝下跪，要不然也太作了。

　　儘管如此，張益還是不免的勾起了一抹顯著的笑意，他用指節輕輕的順過了那人的頰畔，指尖佛過了那人帶著與自己相同金色耳環的耳垂，最後輕淺的揪住了他的耳朵，揉了揉。

　　「傻了。」

　　沙啞低沉的嗓音聽著比往日更低沉，張益幾乎在心中嘆息，這可真的是要讓自己冥婚的節奏啊？儘管如此，自己還是會答應的，他怎麼能不答應？

　　「你這蠢蛋。」

　　輕輕揉著男人耳朵的手緩緩地便成了服貼在那人的側面上，指尖輕觸著耳垂與那金色的耳環，男人那雙桃花眼微微的瞇了起來，那一雙總是搖蕩著波光的桃花眼像是被露珠打溼了的桃花瓣那樣柔軟，張益暗啞著嗓音，像是斥責一樣說著蠢蛋，帶著無可名狀的惆悵與嘆息。

　　「蠢蛋........」

　　走不出來了啊，自己－－已經走不出來了，就算是死亡將他們分離......『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那俗套的誓言，他不曾說過也不會說，更不會去遵守這樣的誓言，就在這現世與彼岸交錯的地方，那些世俗都是沒有意義的，只有自己手碰到的體溫才是真實的。

　　王志朗沒有開口說話，他只是微微瞇著眼，專注而深刻的凝視著張益，想著，啊，他又露出了那樣的表情了。

　　「你知道嗎？你在某個特定的時候，會露出讓人肚子被捅上一刀也想要抱住的表情。」

　　王志朗注視著眼前的男人，他幾乎又要將以往那一句話說出來了，但今天他不說－－絕對不會說的，在他們佇立的彼岸交界，這樣的話對於張益來說太過於殘忍，太過於惡毒－－他永遠都不會再說這句話了，永遠。

　　王志朗伸手輕輕地抓住撫在自己面上的手，側手輕吻著那男人粗糙的手掌心，一吻，又一吻，綿密的吻像是雨點落在掌心，帶來一絲搔癢感，張益輕緩地道著：「戒指。」

　　破碎的幾乎不成字句。

　　王志朗親吻著他的掌心，最後輕輕的將屬於自己的那份戒指安放在被他親吻而隱約潮濕的掌。

　　張益收回了手，注視著那掌心中銀色的戒指－－在自己的戒指內側刻著王志朗的名字，而在王志朗的戒指內側，則是刻著自己的名子，就像他們交換的耳環。

　　張益注視著那枚銀色，他親吻著那枚戒指－－望向了眼前的男人。

　　芒草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了沙沙沙的輕柔聲響，他看著王志朗驚訝得有些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想笑，單膝跪在芒草地上的男人收斂起他方才露出來的－－他最討厭的自己的表情，張益伸出了手牽住了王志朗的手。

　　低頭親吻著他的無名指處，接著才輕輕的將那枚屬於他的銀色戒指套入那無名指處，男人輕吻著對方的指尖，抬首，銳利的眼裡含笑，那是帶著他往常對於對方的寵愛，或許還有幾分狡黠。

　　沙啞低沉的嗓音含著笑，道著：「你喜歡這樣？對吧？」

　　而在下一瞬間就看見那人俊朗的面容一瞬間飛滿了霞紅，就連耳朵和脖頸都紅透了，動搖的好像連站都站不住，最後那人真的是有點軟腳的緩緩跪下，將兩隻手搭在張益的肩上，把額頭靠在人的胸前。

　　「你這樣太犯規了......」

　　「我怎麼犯規了？」

　　張益沉沉的笑著，貼在張益胸口的王志朗能夠感受到對方的胸膛因為笑聲而震盪，有力的心跳，充滿了力量的心跳－－是他一直非常、非常喜歡的，王志朗沒說話，只是閉上眼睛細細聽著那心跳聲，算著那心跳的頻率。

　　「你很喜歡的，不是嗎？」

　　張益低柔細語著，他將下巴靠在胸前人毛茸茸的腦袋上，一手抱著人的後背，一手輕輕撫摸著發紅發燙的後頸，指尖游移在人的頸項與耳垂之間，摸起來燒燙燙的，挺好的。

　　只要不是像屍體那樣冰冷，燒燙燙的溫度正是剛好，雖然或許就只會存在在彼岸，他的溫度才會是正常的吧？

　　張益低下頭輕輕咬了一口男人穿著耳環的那只耳朵，就這麼擁著他緩緩地往後躺到在芒草原上，銀色芒原稍有些刮人，帶著細小的疼痛，不過很好－－疼痛感會讓人感覺到還活著，或許這話多少有些自虐。

　　王志朗趴臥在張益的身上，總感覺對方的身體練得比去年鬼門開時還要健壯許多，雖然比起三年前還是有些差距，不過逐漸在恢復呢？

　　有一天會恢復的吧？

　　然後回到工作崗位上.......王志朗握住了張益戴上戒指的那隻手，十指交握，感受著戒指的存在，他們無果的婚姻，存在於現世與彼岸交界的婚姻，這份婚姻的約束不被現世的法律所承認。

　　他沒能趕上，在他死亡之前，沒能趕上。

　　王志朗緊緊的握著手中的溫度，他說他不會怨恨，但確實存在著懊悔，沒有方向的懊悔，對於他的死亡－－就在那麼一瞬間，他的世界就黑暗了，他甚至連所謂的人生跑馬燈都不存在，像是剎那黑暗。

　　接著再一次醒來。

　　死前最後的記憶才慢慢的，一點一滴浮現，追溯。

　　那記憶起來的，到底是為了讓已經死亡了他理解處境呢？

　　還是真正他死前回憶起來的呢？

　　無法釐清－－他只知道，他現在身處的是彼岸的世界，像是有什麼約束一樣，他並無法告知張益在彼岸的世界是什麼模樣的，或者說，當他想要回想的時候，是什麼都無法記憶起。

　　是一種制約，讓亡者無法將之訴說給生者。

　　儘管允許了他們的接觸與會面－－這或許就是彼岸最大的仁慈，而自己恐怕就是因為有所眷戀而無法投胎吧？也可能是他必須要背負的罪，畢竟他的職業讓他手刃過罪惡者的生命。

　　讓他必須要漫長的等待－－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他想等著，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直到他能夠在彼岸迎接張益，讓他不至於感覺到寂寞，他可以等待好幾十年，直到張益一頭華髮，老老垂矣，不要那麼快就過來了。

　　他可以等待的。

　　「在想什麼？」

　　張益的指尖輕輕地撫摸著趴在身上的人的後頸，這麼安靜是在想些什麼呢？男人的嗓音很是低沉溫柔，帶著顯著的溺愛，畢竟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待在這個空間多久，只是想盡可能的.......

　　「我只是在想.......」　

　　把臉埋在胸口的男人抬起頭來，那人笑瞇了一雙桃花眼，笑的咧出了單邊尖銳的虎牙，王志朗張嘴咬了一口張益的下巴，指尖在人的胸口前畫圈圈，「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戶外，實在是沒法幹什麼壞事啊？」

　　「嗷！」

　　說渾話的人下一秒就嗷了一聲－－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剛剛張益可是沒有手下留情的往他屁股上掐了好大一把，現在肯定都烏青了吧？而張益則是白了他一眼，「讓你說什麼渾話？」

　　不管怎麼看－－這片芒草原或是茶樹林都不是讓他們亂搞的地方吧？尊重一下主人啊。

　　摸完被掐的屁股後的男人雙手撐在張益的胸口，低著頭注視著躺在地上的人，注視著，笑的那雙桃花眼微微彎起，張益任著他看了很久後才輕緩地道著：「想什麼？」

　　「我只是在看我的新丈夫。」

　　王志朗笑了，笑的咧出了他那招牌的小虎牙，接著他低下頭，輕輕地在男人的嘴上啄了啄，而張益抓住了他的後頸與後腦杓，加深了那個吻，或者說咬著他的唇。

　　喔，該死的新丈夫不是嗎？

　　這個渾蛋在今晚讓自己有個冥婚的死人丈夫，而自己該死的還是會此感覺到讓人欣喜若狂（儘管他沒有表現出來），他知道夢不會是永恆的，但會期盼他能夠延續的久一些。

　　儘管他終將知道結束。

　　再多的親吻和擁抱與細碎耳語的交談都不足夠，因此他只能夠仔細地記下每一分一刻，並且最後帶著平穩的心情目送他遠去，而不是追上去拉住對方，現世彼岸的界線。

　　「稍微再等一等吧。」

　　張益佇立在芒草畔上，遙望著那椿屋的主人領著他的丈夫－－而那人一走著一邊頻頻回首，戀戀不捨的對著自己揮揮手，一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錯落的山茶樹林之後張益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像是嘆息一般的道著：「謝謝。」

　　男人偏過頭看著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小光團，小小的土人偶與五彩的小獅子？他不曉得那是什麼生物，不過不管如何，他們大概就是這片芒草的主人，就像是山茶樹林的主人是那位少女。

　　張益尾隨著他們而去，芒草拂過了他的手，帶來些許刺癢感，而周圍的白物漸濃，濃白抹去了所有的色彩，直到回歸了寧靜。


　　而張益知道，在過不久之後，他便會醒來，回到現世。

　　如果你有參加椿花掛果的活動，並且取得山茶籽做為謝禮的話。

　　​地靈會去你家拜訪，並且找到那山茶籽，地靈會將山茶籽吃掉，而當晚你會做一個夢，夢見自己佇立在一片芒草的山坡地，山坡地的盡頭是一片的山茶花樹林，你望著四周圍，這個奇妙的世界分割為芒草地與山茶樹林，柔和的陽光灑落帶來了溫暖.........接著自山茶樹林中會走出與你生命有關聯的離世之人(可複數，但最多四個人，也可以是動物)

　　​你會再此與他們相會相聚，一直到日落，星星與月亮升起，那位你依然醒來不會記得容貌的秀麗山茶少女自山茶樹林走出。​

　　​「時間到了。」那少女如是說，接著便會領著離世之人返回山茶樹林

　　你站在原處目送著他們離去，不知何時，你發現地靈騎著年獸出現在你的身邊（他們微微發著溫暖的光飄浮在空中），雖然沒有話語，但你知道你該離開了，你跟著他們走在芒草地之中，周圍的霧漸漸的濃白，你也在不知不覺中醒來。

　　​之後你會發現那顆山茶籽消失了，在那顆山茶籽擺放的地方會長出一小片的苔蘚、留下小石頭堆或是泥沙、花朵，等等奇妙的遺留物。​

　　​被他拜訪過的住家處，如果有泥沙的地方則會長出一株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