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劇隨感

🎬《嵐が丘》（1988）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看完《嵐が丘》，私以為《長恨歌》的詩詞，最能傳達電影的氛圍。天地有界限，生死離別之恨卻沒有盡頭。愛意越深厚，恨便綿綿無盡。

在吉田喜重的鏡頭下，《咆哮山莊》（又譯《嘯風山莊》）的十九世紀英國約克郡荒原，移植到神話色彩濃厚的日本鐮倉時代。煙霧繚繞的火山景致，蕭瑟蒼涼仍在，卻增添幾分詭譎與殘暴，寒風與火焰的相融。

先列出主要角色對照表：

鬼丸：Heathcliff
絹：Catherine Earnshaw、Catherine Linton（這版一樣母女同名）
光彥：Edgar Linton
妙：Isabella Linton
秀丸：Hindley Earnshaw
紫乃：Frances Earnshaw
良丸：Hareton Earnshaw

儘管原作是公認的難以超越，但將西方哥德式的恐怖神秘，轉換為日本式的怪誕奇談，別有一番趣味。甚至個人認為，這版的淒厲陰森，算得上是所有版本中的前段班。很難說非常喜愛1988版，但絕對是令我難忘的版本，非常獨特。比起其他中規中矩的版本，算是走出了自己的路線。

在《嵐が丘》中，咆哮山莊與畫眉山莊的恩怨情仇，轉為山部一族的東莊與西莊。此時是亂世，戰亂天災不休，而供奉大蛇神的山部一族遭村民忌憚。大蛇神是代表火山的神祇，亦是剪不斷的詛咒與罪孽，纏繞著兩個家族。

吉田喜重是1960年代「松竹新浪潮」的導演之一，後來從松竹出走，邁向獨立製片生涯，作品實驗性質濃厚，因此日本電影既定印象的溫婉含蓄，不能套用在他的風格中（雖然我對吉田印象最深的作品，還是他早年松竹的成名作，淒美哀怨的《秋津溫泉》）。加上隨著時代變遷，1980年代的日影可謂大膽多變的時期。

這樣的特色也顯現在《嵐が丘》中，可能是《咆哮山莊》目前的影視改編中，最暴虐暗黑的一版，血漿裸露樣樣皆有，暴力與情慾都是如此張揚，卻也深切傳達了故事中的亂世景象，亦是原著狂暴虐戀的另類再現。

個人非常有感的，即是諸多女角的命運。除了第二代的絹，所有女角都不得善終。女主角絹如同原作的Catherine病逝，但紫乃、妙皆遭男性侵犯而亡，連二代的絹也差點被強暴。觀影過程曾感到不適，會不會有剝削嫌疑？可後來細想，這樣的呈現才能傳達故事氛圍。這是適者生存的時代，弱小的男性被屠殺，而女性是被剝削的附屬品。

女子犯錯、初潮、生產皆被隔絕在密室（被視為不潔或懲罰），東莊的女子成年後必須遠離家鄉，到首都成為女祭司（將己身奉獻給神明，斷絕紅塵）。幾位女子在「亡者之谷」穿梭來往（衰亡是女性的宿命）。而片中所有的情慾場景，都發生在東莊的禁室，肉體交歡同樣是私密之事。

然而有趣的是，禁室的昏黃光線，讓這個禁忌之地帶有神聖的氛圍，只有在這裡才能拋開階級束縛，鬼丸與絹不再是小姐與僕人，而是靈肉合一。幾段性事的對比也很有意思，初次由絹引導著鬼丸，觸碰彼此的軀體。而鬼丸對於妙卻是主導、粗暴與強迫，權力關係不明而喻，被鄙夷的惡魔成了主宰。

另一個常出現的物品是絹的手鏡，幾乎等同她的化身。鏡子映照絹的臉龐，她從鏡像中看到自己確切的模樣。初識時，絹也用圓鏡映照鬼丸，熟悉這個陌生的男孩。

在兩人肌膚相親後，隨後鬼丸因秀丸歸來憤而遠走。看到鬼丸離去的絹不感到憂傷，反而認為愛人從未離開身邊，並對著鏡中映照的鏡像，堅定地說著出自原作的名句「我是鬼丸，鬼丸是我。」

私以為圓鏡是代表鬼丸與絹的鏡像關係，彼此互相映照，兩個軀體共享同一個靈魂。《嵐が丘》用東方的意象，傳達了西方的靈魂觀。

《嵐が丘》的情慾雖大膽，但男女主角的情愛交流仍是壓抑。不過鬼丸在絹離世後的痴狂，讓本來內斂的愛情，有了宣洩的空間。

鬼丸因相貌粗俗，被眾人視為是惡魔、異端，如同Heathcliff 被認為是異類，《嵐が丘》用日本神話轉化了英國的階級壁壘。個人很喜歡首尾呼應的火神祭典，開場鬼丸因觸犯儀式遭貶斥，結尾鬼丸則成了主導祭典的首領，化身為火神（蛇神）。體內被復仇、憤怒之火燃燒的男子，徹底成了鬼怪般的存在。

（然後要讚賞松田優作的演技真是好極了，隔著螢幕都能感受到瘋狂 ）

尾聲，鬼怪遭良丸砍去手臂，有種因果報應的意涵，也讓我想到「去勢」的象徵。鬼丸無法再拿劍，自此就喪失了能動性。失去力量的男子不再狂暴，化為幽魂與愛人的棺木漂泊遠方。

《簡愛》、《牡丹花下》（The Beguiled）也有類似的象徵手法。階級較高的羅徹斯特因殘疾，簡愛與他的權力關係才能對等。《牡丹花下》將女子玩弄於股掌的軍官慘遭截肢，是女子們對他的懲罰與報復。

比起原作，《嵐が丘》的結尾更加哀悽。棺木（愛情）是男子畢生的重擔，奔赴到遠方守候山部一族的火山。沒有靈魂救贖，而是無盡的悲涼。

觀賞《嵐が丘》，其實沒有特別想從中找尋《咆哮山莊》的影子（因此感想僅針對電影本身，沒有太多與原作的比較），而是看英國的土壤落到異地生長後，會結出怎樣的成果。《嵐が丘》不會是許多人心目中最佳的改編版本，但絕對獨一無二，結出別於原作的珍奇之果。

另外分享一下自己目前為止看過的《咆哮山莊》影視版本，分別是1939版、1992版、2003 MTV現代版、2009 ITV電視版、2011版，再來就是這次補完的1988日本版。

除了2003版現代版非常不推薦外（搞成肥皂劇狗血亂愛我不能接受 ），其他版本個人覺得都有值得一看之處。像是2009 ITV版中規中矩，然而男女主演Tom Hardy和 Charlotte Riley戲外卻結為連理，另類的彌補原作遺憾？

最後補充分享芒果大大的觀影評論，有更多獨到的劇情解析（也有一些類似的觀點呢 ）。然後我和芒果大一樣，覺得女兒版的絹實在不討喜XDD

@b521111752031a - [電影/心得]《嵐が丘》：你的詛咒證明你永遠不會停止愛我。 日本導演...

日本今年因應松田優作誕辰75周年，《嵐が丘》有上映4K修復版，不知道台灣影展有沒有機會？（可能要到金馬奇幻影展許願XDD）

【予告篇】嵐が丘 ★松田優作生誕75周年記念特集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