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很驚訝有人覺得這電影不說教,我覺得超說教的,第一段台詞就開始跟你說「父權」耶!然後我喜歡說「存在主義」的部分多於「性別」的部分,〈What Was I Made For?〉一響起我立即崩潰。服裝道具佈景美術一切都很好,歌舞很好看但於劇情節奏上有點微妙。喜歡前半多於後半,前半對芭比世界幻想的幽默,對資本主義和性別的嘲諷還是挺有趣的,但後半覺得母女劇情很可惜沒深挖下去,母親對女性困境是用嘴炮的也很可惜。
《芭比》連結世界各地女人們,產生「心電感應」(註2)的意圖是如此強烈,不僅集結素人們成長片段,以蒙太奇方式呈現芭比藉「神遊」感受俗世女性經驗之意象,更積極網羅不同的非典型女性形象——叛逆少女莎夏遠比預期中早熟聰明,對資本及消費主義頭頭是到,徹底擊潰芭比的樂天;芭比創始者Ruth Handler不但長得不像芭比,個性更不完美,晚年還因逃漏稅被美泰爾開除,幽魂囚禁於辦公大廈中;而當芭比領略芸芸眾生之苦,那「aching but feel good」的感受,對身旁等車阿嬤說出「你很漂亮」時,我們都預期阿嬤會羞赧道聲拍謝,不料卻迎來自信的回應——「我知道」。//
//讓父權和女權直接對著幹,但卻是用歌舞敘事鋪陳!這是《Barbie芭比》性平大戰裡「歌舞雖胡鬧但有用」的魔幻時刻。雖然多數歌舞都是被Ken所領軍的男團(無數的Ken)給搶戲,但不也令人想起《芝加哥》裡一群關在監獄裡的女人們在控訴男人無情的經典曲目〈Cell Block Tango〉I betcha you would have done the same?只是性別處境被翻轉了而已。芸芸眾生的Ken們,他們在電影裡是否被過度被貶抑了?在這之前可能得先問問玩過芭比的女孩們是怎麼看Ken的,你會發現在芭比宇宙觀中,Ken的功能性還真的只是芭比的一個大型配件。
我们看到 Barbieland 的权力关系“倒转”了——但其实这只是非常表面的倒转,因为这个由无性别假人构成的梦幻王国中并没有真正的性统治和剥削的政治经济体系,而 Ken 们寻求承认的欲望则仅仅是出于对现实世界男性气质(masculinity)趋之若鹜的滑稽模仿:如 Ken 自己所言,父权制和马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可以看到,《芭比》贡献了一条十分聪明的女性主义类型策略。作为概念演绎的场所,Barbieland 完成了它寓教于乐的任务,喜剧性和女性主义议题借助彼此的框架得到了各自的最大发挥,但由于它自始至终被一种虚假策略所裹挟,它同时也在不断地证伪自身:将 Real World 和 Barbieland 并置,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在后者发生的任何革命都是轻易而虚假的,而对于前者,电影提供不了任何解法。
當時趕上了芭比海默的風潮,先後看了這兩部電影,覺得兩部風格的確是南轅北轍,如果《奧本海默》對我而言是個平均分高而缺點較少的作品,那《芭比》就是我喜歡的部分很喜歡,不愛的部分也很問號的電影。
Looked so alive, turns out I'm not real
Just something you paid for
What was I made for?
對Barbieland的理解傾向於這是顛倒的現實世界,即使之後改革也是失衡的狀態(一如現實),只有Barbie直面自己存在和主體性,接受不完美,變成能動的「人」才是真正的開始。
之後就開始貼影評(?
They are good enough, they are okay, they are their own role model.
You don’t earn your values, you HAVE them.
…
就在此時,後半段劇情驅動力卻由看似不重要、硬是跟來的「花瓶」肯尼產生——他遊歷人類社會,對於世界「居然」由男性掌控感到又驚又喜,他習得父權結構之皮毛,並將遺毒帶回去「污染」如一片白紙的Barbieland,以補償過往身為芭比附屬品、唯有在女性凝視下才存在的客體,所無法被滿足的男子氣概。
Barbieland瞬間變成Ken’s land,尚未被洗腦的清醒芭比,以及被體制賤斥、不被肯尼們慾望的「怪芭比」和所有停產芭比們,當然無法坐視不管。於是,電影透過不同人馬(芭比、肯尼、莎夏母女及美泰爾公司一行人)往返兩個世界,像是開啟水閥,讓不同意識形態於水道中混雜、交流、嘗試取得平衡,實踐「一個 Barbieland 各自表述」,不斷地破壞原有秩序、重建,又再度打破。
…
如此概念完全可以扣到女性主義之宗旨——不只為女人賦權,更將男人從有毒的陽剛期待中解放。
而芭比玩具的發展史,或說世人定義芭比的觀念演變,更像是通俗、濃縮版的女性主義進程——從打造完美夢幻女性形象(尚未有女性主義,受限於男性凝視),到女人可以做男人做的事、進入任何過往男人稱霸的職業(第一波女性主義),再到擁抱各種多元可能;直至最後,女人不一定要充滿女力,就算廢,就算身為「典型芭比」,愛漂亮、愛打扮、愛那些「很女孩」的東西皆無妨,都不能阻止你成為自己。(更像第三波之後的女性主義)
(諷刺的是,會讓肯尼們感到如此不適的「花瓶感」, 正是許多女性曾經或正在被期望服膺的,電影做的,也只是以誇飾情境讓男性們設身處地思考而已。)
所以,與其說女性主義的終極目的是為哪個性別增力,不如說是修正約定俗成、但愈細思愈不對勁的社會現況,讓所有人都能好好地過不因天生性別而感到不自在的生活。
雖然在性平觀點上這場戲有點瑕疵(註一),但這場戲同時也是把兩性處境與困境拉抬到同等位置(現實世界過於父權而芭比世界過於女權,都會造成「性別弱勢」問題)的互相療傷。誠如Ken是被「芭比價值萬歲」的商業生產需求中所被創造出來的「女人的肋骨」,但這不代表Ken就只能這樣定義自己的價值。管他真實世界或宗教闡述的女人是不是男人的肋骨?這也不代表女人的價值。《Barbie芭比》找到了一條奇妙的出路,不全然否定既有文化神學觀,就只是創造出另一個「全然相反的世界」供男人設身處地感受一下性別弱勢的無奈。
註一:父權社會認定男性有「理所當然可獲得來自女性的情感、注意力、性,以及打從內心發出的愛」的權利,包括情緒上的安撫。而在這場芭比上樓去安慰Ken的戲裡,芭比在一開始就落入此預設情境中。//
//相信所有人都看过那段关于芭比的“起源故事”的论述,芭比的创始人鲁斯发现自己的女儿芭芭拉没有什么玩具可玩,不像儿子肯一样可以在玩玩具时带入自己是宇航员、消防员、外科医生。男孩的玩具可以带来无限想象,但是女孩只能被局限在纸板制成的时装玩具和围绕家务事的婴儿娃娃之间,只能把自己想象成一位母亲。
因此她想要做与众不同的女孩玩具。
而芭比玩具的横空出世至今也已经过去了60余年,曾经先锋的芭比形象如今也成为了被更新的文化与思潮所挑战的对象。曾经打破女性与外部环境壁垒的芭比现今成为了塑造女性刻板印象,助长外部对女性凝视的一个核心元素。//
在Barbieland里,芭比们在社会政治经济与文化上拥有绝对的主导权,夜晚的狂欢也永远是芭比们的狂欢,肯们只有走过场的份。而肯在接受现实世界(真•父权社会)的洗礼后顿时爹味大增,重返Barbieland并将其革新成采取现实世界的父权制的Kendom,一切权力结构随即翻转,芭比们成了只会服务于肯们的女侍。
…
而这四重性别凝视维度在《Barbie》里都通过故事情节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展现。在Barbieland里,肯们是被凝视的对象,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处于一种被动地位;在现实世界首次发现父权制给男性带来的种种特权后,肯将内在欲望和幻想投射到现实世界的成功男性身上,并通过建立Kendom完成了对这种雄性气质的自我认同。
这同样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个打扮和行为举止都另类的怪咖芭比在倡导女性解放和自由的Barbieland里却被排斥在主流之外,直到结尾才被最终接纳。//
这个问题就在于父权制社会里面它有有一个明确的等级制度,它有一个父权制的梯子,是我杀了我爸取代他的位置。这对于女性来说,是以前没有人跟她们说过你可以掌握权力,而且她们对事物的第一直觉并非掠夺。
所以我会觉得这个片子说了我已经知道的事情,有人说出了,这很好,但是它又不像传统的电影那样给我一个非常惊心动魄的沉浸式体验。当你对着1万个人说,我关心你们每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不可能是真的在关心他们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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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让人瘫痪,完美让人寸步难行。就这样女的一个错也不犯,也失去了她本可以拥有的那些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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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自己厌女而讨厌自己,不就陷入厌女循环了吗?
女性主义是一把尖锐的刀,剖开以往的一切,但是苦于没有系统教育,造成了很多理论的打架和现实情况的不自洽。它其实是不立论的,它唯一立的论就是女性要有主体性,要看不要被看,要去创造,不要做被创造的事物,你要把你自己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
传统观念可能会认为她就两个结局,不是堕落就是回来。但我觉得我们现在不知道娜拉走掉后怎样,是因为她才刚走,她还没走多久没走多远,社会支持系统还不完备。但是假以时日她一定会走到一个她自己创造的新的天地。
只要她穿着自己舒适的丑鞋子,继续保持往前走,保持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的前面。总有一天她会走到一个所有前人都没去过的地方。既然这是女性自己要去探索的地方,男人们就更没去过,所以这故事一定是女人自己来写的。//
//在 Barbieland 1.0 中,在这假笑和粉色涂料堆砌而成的梦幻王国里,Barbie 们唯一要做的只是 “保持完美”然后程式化地度过每一天,此时的 Barbieland 看上去像一个各司其职坚不可摧的“母权”乌托邦社会。然而,Barbieland 1.0 实际上是一个被外界严格操控的形象的全景敞视监狱(门窗洞开),它是父权制与资本主义合谋的寓言模型:它由资本兜售的一个个完美女性形象——实际上没有自我意识的提线木偶——行使着表面的统治。
不过它的内在结构却脆弱无比,如同一戳即破的泡沫。一方面,它排斥/无视着 Weird Barbie/Ken/Alan 这样丑陋或没有职能的边缘人——这其实是父权等级制中大部分女性和部分男性所处的位置。
相比之下,Ken 从 Real World 带来的父权制挑战/性别危机则看上去更像一出意外,一个额外出现的煽动事件,而非一切危机的根源。
为了解体这一舶来的父权病毒,葛韦格和鲍姆巴赫设计了一出关于塞吉维克「homosocial」(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概念的理想模型演绎:通过一致将女人作为性的客体,作为性主体者的男性之间的相互认可和团结才得以成立。于是,我们看到了可能是有史以来最辛辣、密度最大的顺直男笑话集。
Barbie 们夺权成功之后,在如何处置 Ken 的问题上,葛韦格再次体现出她的作者思辨。Ken 对男性气质的崇拜,实际上也源于他的存在危机,而他的存在危机源于他自身的商品设定:他只是 Barbie 的依附性存在,只有得到 Barbie 的青睐他才能找到自身的意义
到这里我们可以发现,与其说《芭比》意在自身框架内创作一篇严谨的父权制论文以达到它的教化目的,不如说它其实更关注父权制下个体的存在危机,以及他们何去何从的问题。
我们可以看到,《芭比》贡献了一条十分聪明的女性主义类型策略。作为概念演绎的场所,Barbieland 完成了它寓教于乐的任务,喜剧性和女性主义议题借助彼此的框架得到了各自的最大发挥,但由于它自始至终被一种虚假策略所裹挟,它同时也在不断地证伪自身:将 Real World 和 Barbieland 并置,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在后者发生的任何革命都是轻易而虚假的,而对于前者,电影提供不了任何解法。
Ken 们找到自我并非难事,但 Barbie 们如果不做完美芭比了还能成为什么?在 Sasha 对 Barbie 那一番尖锐的攻击之后,Anti-Barbie 还是 Stay with Barbie ?这些问题在电影中似乎难以得到确切的回答。
或许,葛韦格真正想说的只是 You(all girls)'re Not A Barbie 「Doll」 Now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