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ven
關於女性不被重視的一切,以及如何從小處實踐男女平等。
兩性 兩性平權 八二年生的金智英
我媽媽做小姐的時陣是文藝少女
我們這一家 YouTuber阿啾
Laven
最近先後看了幾本書:謝凱特的《我媽媽做小姐的時陣是文藝少女》,以及聞名已久的《八二年生的金智英》,被喚起許多回憶。
Laven
母親曾經抱怨過,說父親常常說除了賺錢以外,沒有什麼事是需要認真去做的,家裡的事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用花時間和心思去在意。比如浴室地板弄濕了不一定要拖乾;洗好的東西隨手一晾,不必放到固定的位置;肥皂濕濕的無所謂,反正放在那裡總會乾的,就算浪費也不會浪費多少。父親認為母親想出的那些小規矩全是不必要的,都是因為家庭主婦待在家太閒了,才會覺得那些小事很重要。
Laven
這樣想的父親,確實很努力賺錢,確實也讓家裡生活無虞。但是母親和我們,真的能夠如父親所言,生活輕輕鬆鬆、從心所欲嗎?答案是不行。因為父親的隨心所欲,反而導致其他人不能夠隨心所欲。有一天,母親趕著要做某事,進浴室時沒有注意,差一點因為地上的水而摔倒;而我則曾在放筷子的地方摸到一把水果刀。如果我們再心急一些、再不夠小心一些,就會受傷了。濕濕的肥皂浪費了或許的確不是大事,一旦滑脫離手,掉到難撿的角落,是否要多花時間去撿呢?如果我正趕著要上班上學怎麼辦?如果肥皂掉在地上,一部分濕軟的肥皂也沾在那裡,踩到的人也可能滑倒受傷吧?為什麼父親隨心所欲的成本,要由母親和我們來支付?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是真的不重要嗎?
Laven
印象中每一次的父母溝通,通常都是這樣的。母親問「你為什麼不把地板弄乾」、「你為什麼用完刀不把刀放回刀架上」,父親說「那很麻煩」或「我沒時間」;母親問「你為什麼要把肥皂弄得濕濕的」,父親說「我就是習慣這樣」。上述的溝通模式不斷反覆,有時還會演變成吵架,但為了家中的管理與安全,母親花了很多時間講這些事,直到數十年後,父親才大致願意遵從她的「家中小規矩」。
Laven
家中浴室洗手檯上方有個小平臺,是放牙刷和漱口杯用的。這個平臺的邊緣是沒有圍欄的,本來用便宜又輕且大小不一的塑膠杯時,杯子會因為檯面上的水漬而向外滑動。家裡大家都知道這回事,但也不以為意。有一天,母親看到了漂亮的玻璃杯,決定多買幾個,替換掉那一排醜而不統一的塑膠杯。我很快發現了玻璃杯也會因為水漬滑動的事,於是跑去和母親說。
Laven
我問道:「你為什麼要換成玻璃杯?」母親道:「難得看到好看又不貴的玻璃杯。你不覺得這樣一整排都是一樣的很好看嗎?客人來的時候給人家看也不會不好意思。」我心想:可是玻璃杯比塑膠杯危險多了,用起來又要更小心,我實在不想每天早上剛起床就要強迫自己清醒,只為了安全的刷牙。但是母親說的話也有道理,於是我就不再問了。
Laven
一天早上,浴室傳來很大的「鏘」一聲。原來是妹妹拿杯子時,不小心把已經往外滑動的我的玻璃杯撞掉了。我的玻璃杯直接碎掉,陶瓷洗手檯也被砸破了一個洞,必須整個換掉。母親衝過來責備妹妹不小心,妹妹則一直跟我道歉。我對母親說,我要換回塑膠杯,你看玻璃杯這麼危險,為什麼不收起來呢?母親回答道:「你們小心一點用不就好了。唉,現在又變得不整齊了。」
Laven
後來大嫂進門了。母親特地買了一個一樣的玻璃杯給她用。一天晚間,浴室又傳來很大的一聲「鏘」,然後是大嫂的尖叫。我看母親衝到浴室門口,問裡面怎麼了,原來大嫂洗澡時,毛巾不小心掃到了檯面上的玻璃杯。這次玻璃杯是直接砸在地上碎掉,大嫂驚嚇中踩到了碎片受傷了。母親催著大嫂去診所看醫生,我進浴室清理善後,看到地板上都是血。直到這件事發生,母親才把漂亮玻璃杯都換回了廉價塑膠杯。
Laven
去年感恩節去拜訪一位朋友。朋友的先生是照顧小孩的主力,且自豪於他的家務管理,但我卻深深覺得這位男子應該完全不懂何謂良好的家務管理,才會覺得吃水果前得先挑掉已經發霉的是正常的現象。朋友曾問過她先生為什麼不試試看請專業的打掃家事員來改善家裡的環境和安全?她的先生回答說他認為現在的情況並沒有很糟,花錢請專業的家事員太貴了。
Laven
聽了這些故事,我忽然頓悟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男性和女性從小到大,其實是受不一樣的教育。「我們這一家」裡面有一集是這樣的。橘子拿著牙刷和花媽說「我的牙刷分岔了」,花媽說「哎呀還可以用啦不要浪費」,橘子雖然不太滿意,但也只好拿回去繼續用。過了幾天,橘子的弟弟柚子的牙刷也分岔了,柚子看看牙刷,就把牙刷丟掉,然後問了花媽牙刷都放在哪以後,自己去拿新的來用。橘子看到柚子換了新牙刷,跑去問花媽說「為什麼弟弟就可以換成新的」。這種對話方式和我親身遇過以及看到聽到的事實在太像了。
Laven
相較於男性從小到大被鼓勵行動、攻擊、競爭、獲取勝利、得到地位和尊重,女性的成長過程不被鼓勵進取,而是被鼓勵要等待、要溫和乖巧、善解人意,要在乎他人的感受。反映在人際互動的情境,男性說出口的通常是「我要如何如何」,或是不說出口直接去做;女性說出口的往往不是「我要如何如何」,而是「為什麼你如何如何」。女性的「我要」和「我不要」,在童年時或許曾一度萌芽,但隨著成長和環境的規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Laven
母親其實想說的是,「我要」浴室的地板是乾的、「我要」刀子放在刀架上,以及「我要」肥皂不是濕軟的,但是每一次說出口時,句子都變成了「為什麼」。「為什麼」浴室地板是濕的、「為什麼」刀子不放在刀架上,以及「為什麼」肥皂又濕又滑。我想說的是,「我不要」用玻璃杯,「我要」用塑膠杯,我甚至不必解釋我為什麼覺得塑膠杯比玻璃杯好,但是說出口時,我還是說「為什麼」。「為什麼」要用玻璃杯,「為什麼」不用塑膠杯。朋友想說的是,「我不要」現在的環境狀態,「我要」請家事員來打掃,但是說出口,也變成「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不請家事員。
Laven
所有人的理由,即使是瘋子的理由,在他自己看來都是有道理的。父親說很麻煩、我沒空、我習慣這樣,當然有他的道理,然而那不是母親要的,只因為母親說出口的是「為什麼」,而不是直接說「我要」和「我不要」,因此到頭來反而是母親被說服了,或至少不再繼續爭論、提出要求。母親說玻璃杯比較好看,當然也有道理,我也認同清一色的玻璃杯比五顏六色各不相同的塑膠杯好看,但是那也不是我要的。我其實不想也不必知道對方的理由,只想要得到我要的東西、避免我不要的情況。但是我問出口的「為什麼」,反倒像是我想理解對方的理由,並且預留空間讓對方的理由反過來說服我自己「我的要求似乎不重要」。「為什麼」的問句不管問幾次,換來的就只有理由而已,除非天降突發事件改變這個循環,否則事情不會得到改變,而問著「為什麼」又得不到改變的人,最後只會得到「愛嘮叨」的標籤。
Laven
自從想通了這件事,我決定在思考「我要什麼」以後,說出口時要盡量說出「要」或「不要」,而不是只問對方為什麼。這件事看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卻真的很困難。每一次說「我要」和「我不要」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很兇、很自私、很像壞人,所以句子常常變成「我有點想要」和「我不太想要」,而且在末尾加上讓語氣更和緩的助詞如「耶」,前面還依然常有那個「為什麼」。想到父親和哥哥表示「我要」和「我不要」時的堅定感與理所當然、句子的乾淨俐落,我想我的練習量還是很不夠。如果連這麼簡單基礎的小改變都覺得困難,要怎麼處理更大的問題呢?
Laven
有人也有類似的經驗嗎?是怎麼發現的?已有改變了嗎?是怎麼改變的?改變後的心得是什麼?又或許你遇到的情況是反過來的嗎?那是怎麼樣的呢?
Laven
先回頭繼續前面寫的。最近看了《我媽媽做小姐的時陣是文藝少女》。當初是因為偶然翻到的作者描述母親的段落寫得很符合我的母親,心頭一熱便買了下來。但可能是因為讀這本之前剛好讀完金智英不久,所以看書時頗有感於男性與女性成長與教養的差異。以下列出幾段。
Laven
「入中文系就讀,頻向母親大量討錢添購文學書......卻輕藐著錢來錢去的母親總愛盯著電視裡紅紅綠綠的線圖看」(p.43)、「勉強拼湊一桌,六十分的材料煮出六十分的餐,已經是滿分的刀工手法,但小孩子隨口一句誠實話比什麼都傷人:難吃,不喜歡,想吃某某同學媽媽做的焗烤通心粉,學校營養午餐都比你做的好吃」、「但我總不明白母親越是傷心怎的卻做得越多,留一桌子被嫌棄的菜餚,又跑了出門買巷口的鍋貼和小菜」(p.113)、「(我)把別人都想成皮薄肉嫩的水果,最嬌貴的想必是自己吧。」(p.129)、「心心念念想要自己也成為那樣秀氣的人......母親皺皺眉,沒多說什麼,一週後,家裡出現了口風琴......不到幾天,口風琴就被我棄置在神龕底下」(p.165.166)
Laven
「十分鐘後我遞出百元鈔,她找我五十元......但我回家時也只還了二十元給母親」(p.173.174)、「哥哥吵起來,美乃滋怎麼都融化了?我看外面餐廳賣的都不會融,你一定是貪小便宜買廉價的美乃滋」(p.201)、「不過母親是不吃牛肉的......一天哥哥自己買了牛肉泡麵......後來母親開始自己燉牛肉......最後總是由我來試味道。」(p.206)
Laven
許多段落描述的事都是我不曾經歷過的情況,比如不想做家事就直接不做、在餐桌上嫌棄母親的菜、批評母親寒酸,比如想要一個東西不用明說就能得到,比如暗自把找還的零錢扣下來不還父母,比如母親特別準備她根本不吃的東西只因為我喜歡。看YouTuber也有類似的感受。阿啾的影片就講到不少他小時候為了玩電腦買遊戲等而偷錢、說謊的事,我看得充滿驚奇,原來男生從小到大可以做這麼多荒唐事且長大以後也敢公開說出來、不怕人知道,原來世上父母對兒子的容忍度可以比女兒高這麼多。但是仔細梳理自己身邊的情況,想起哥哥當時開口要一台十八段變速自行車就立刻如願以償,想起哥哥沒有門禁、我卻一直有門禁,就覺得果然還是有差別,而且差別不小。從此每次聽或看男性描述自己的成長過程,內心都五味雜陳,一方面有寰宇搜奇的新鮮感,一方面內心的不平也因此油然而生。
Laven
沒有辦法改變父母了,要改變環境也很困難,果然還是只能先從改變自己著手。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學習男性思考、說話和做事的方式,理所當然地找出自己的要求,理所當然的說出來、理所當然的去做。別人的想法就算再有道理,也不足以改變、影響我的要求,因為那只符合他的利益,不一定符合我的利益,除非我自己思考後決定認同。想想自己當了「好女孩」二三十年,才終於真正認識到了這些退讓對自己造成的影響,也才終於決定改變,唉,還是滿遲的。
真琴♪
這裡也是當了「好女孩」二三十年,最近才開始認知到可以有多一點自我。小時候我不曾跟父母吵鬧說要買玩具,他們都以為我不喜歡玩具,實際上是我知道吵著要玩具的小孩不討喜、不想增加父母困擾就什麼都沒說,但心裡還是很想買的。(我哥倒是個勇於要求買玩具的兒子)
Phyllis | 早點睡!
從前有一次跟家人講到和別人合作過程中起衝突的事,爸爸聽到的反應是「你不要跟他解釋那麼多,你不是對他負責的,不要讓他使喚你」,之後媽媽說「還是與人為善比較好」

那時候就在想,這就是男女社會化的差異嗎
Laven
真琴♪ : 我哥好像也......
Phyllis | 早點睡! : 我從妹妹那裡聽過一個故事。某辦公室常常接到性騷擾電話,打的人是個慣犯,辦公室裡的女老師們被騷擾久了習以為常,聽到是他就掛掉。有一天電話被很少在辦公室的男主任接到,主任聽到一堆黃色下流話,氣瘋,說這是哪來的變態,他一定要追究。反而是女老師們一直勸主任消氣,說因為能做的事太少了,認真去做又花時間花力氣,不要放在心上就好。
Laven
又想起一件事。曾經有個朋友說某天她在看電視時弟弟剛好回到家,母親立刻叫她去熱晚餐給弟弟吃。她說:「我想說怎麼這樣,我在看電視耶!可是我媽說我也不是認真在看哪台,只是隨便看看,那去熱個菜有什麼不可以。所以我就去熱菜了。」我說:「有些話不是每個人說都有道理。『只是隨便看看所以去幫忙熱菜也沒關係』這種話要那個願意去做的人說才有道理吧?」朋友聽了反駁我,說她覺得沒關係,她那時的確是看電視打發時間,那個時間去熱菜也可以。我的感想是,如果她真的不在乎,就不會記得這件事這麼久,還拿來告訴我了。直到告訴我的時候,她都還想說服自己這真的沒有關係,她想不想不重要。唉。為什麼某些人的感受是感受,某些人的就不是呢?
Laven
說到「不要」,男性的「我不要」大多也是直接的直球「我不要」,非直球的多半是很大、很戲劇化的拒絕語氣及厭棄表情,如「蛤!那樣很麻煩耶!」可是很少有女性能直接開口說「我不要」。我們使用的是「可是」開頭的句子,需要比較強調「我不要」的時候,也會變成比較友善的「我不想」,語氣和表情也非常溫和,近乎溫柔。比如被搭訕想拒絕,很少女生會直接回答「我不要」,因為覺得很強勢、怕激怒對方、怕這樣說顯得很難相處,多數人會說「可是我在等朋友」、「可是我有男朋友了」之類以「可是」開頭的句子,彷彿某個客觀事實比我們自身的意願更值得對方重視,很多時候前面還會加上「不好意思」或「抱歉」。該是學習三歲小孩好好說不的時候了,雖然我懷疑女人的「不」很可能沒人在乎,但至少我們自己要在乎吧。
┌(┌TWT)┐
噗主的脈絡我沒思考過但確實提供了我一些想法線索,我目前還不太確定自己的狀況與性別差異有沒有關係,我只能說我自己的經驗累積下確實有養成較多去「為什麼」的習慣,而且不只是家庭內經驗也包含社會群體相處時的,所以不習慣或漸漸忘記看見自己的需求與有選擇權(這是我目前正在試圖改變的困擾),提醒了我一些說話時的習慣造成走向偏離目的這件事非常感謝!
草木竹石
沒錯, 說要與不要都需要勇氣和智慧, 這是兩性都會遇到的課題, 只是女性承受的社會壓力比男性大很多. 在男女不平等的社會文化尤其嚴重.
草木竹石
題外話, 我看到另一個角度的問題: 控制慾與自由的衝突, 控制慾不是絕對之惡, 正如自由也不是絕對之善, 如果沒能妥善拿捏, 達到適當的平衡, 衝突傷害也就不可避免. 有時, 距離也是一種解決衝突的方法, 只是太大的距離也是一種傷害. 以上, 個人感觸.
載入新的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