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個艾倫娃娃於1964年發售,印於包裝盒上的兩大賣點──「肯尼的好哥兒」(Ken’s buddy)和「穿得下肯尼的所有衣服」(All of Ken’s clothes fit him!)──瞬即被歪讀為男同志潛文本(gay subtext)。為了平息溢出官方設定的男同志潛文本,美泰兒把艾倫與早他一年誕生、芭比的鄰居兼好友米姬(她也能與芭比交換衣服穿)湊成情侶,並於1991年推出艾倫和米姬的結婚組合,芭比和肯尼理所當然地擔任伴娘和伴郎(要是肯尼和艾倫果真是一對那可真是傷心死)。既然美泰兒鐵了心要「掰直」艾倫,接下來又怎可能不以生兒育女來完滿這異性戀常規(heteronormative)敘事?
有趣的是,分別由艾倫和兒子萊恩(Ryan)一組、米姬與其腹中嬰兒一組構成的「快樂家庭」(Happy Family)組合於2002年聖誕節前上架後,還未撐到聖誕節,便被當時已是世界第一零售商的沃爾瑪(Walmart)下架,原因是其主要為家長的目標客群認為懷孕的米姬鼓催少女懷孕。[3] 同志艾倫和少女懷孕都非美泰兒的原意,都是溢出其官方大敘事及異性戀常規敘事的酷兒元素,而《芭比》將這些曾被極力收編與抹去的酷兒元素召回,一方面呼應了「被壓抑之物的回歸」(the returned of the repressed),另一方面則肯定歪讀並不亞於主流敘事(包括官方大敘事與異性戀常規敘事),從而擾亂兩者之間的界線與權力關係。
(中略儘管芭比超級女/陰性化(feminine),沒有丈夫和子女的她卻不必履行父權社會中典型的女性角色,即妻子與母親;相反,芭比作為女性的主體性來自「扮演女性」(casting of self as woman),這解釋了美泰兒為何非得要以鋪天蓋地的粉紅色來陰性化芭比的一切,只因其陰性缺乏定義女性的生育能力支撐,只能不斷以粉紅色穩住其陰性、提醒大家她是女人。(95–96、98)不必為人妻和人母,聽起來似乎不錯,但萊特進一步指出,芭比能成功扮演女性、說服大家她是女人的關鍵,在於她仍符合父權社會對女性的想像和期待,儘管只是個塑膠娃娃的她不具有能生出小孩的真實女體,但藉由承接大眾對女性應長甚麼樣子、應做些甚麼(包括生兒育女)的投射並配合演出,她「成為」女人,更把這些投射與自己一同包裝成文化商品,兜售回給大眾。
《芭比》,2023。
天啊那個模仿《2001太空漫遊》的開頭竟然是真的!看得我超喜!
(下收情節及零碎雜感)(大爆雷)
1. 芭比在芭比樂園過著美好的生活,直到某一天起,她開始思考死亡、生活開始出現差錯、本來完美的踮腳變成扁平足,她只好去找怪芭比,後者告知她唯一的解法就是去現實世界找尋玩她的那個小女孩。
2. 芭比跟(硬要跟上的)肯尼來到現實世界,然後在這世界內芭比開始感到怪異不自在,每個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有人拍她屁股,警察對她說出騷擾話語,她好不容易尋找到了學校,但那個玩她的小女孩莎夏卻毒舌攻擊、否定她的存在。而同時間,肯尼則大受震撼,發現了「父權」的存在,也發現自己首次被肯定、被尊敬。
3. 美泰兒公司發現芭比跟肯尼跑到現實世界,找到了傷心欲絕的芭比想騙她進去盒子內,卻被芭比逃掉。逃回街上的芭比被開車的莎夏與她的母親葛洛莉接走,並發現後者才是真正跟她心電感應的存在,三人返回芭比樂園。
5. 芭比被怪芭比和少數沒被洗腦的芭比救出,最後靠著葛洛莉的女性說教給重新振作。她們立定計畫,一一覺醒被洗腦的女性同伴,並讓她們引誘肯尼們內鬥,所以沒辦法完成修憲(把芭比樂園換成肯尼樂園)。
6. 肯尼們內鬥,先是海灘大混戰後來變成勁歌熱舞,後來手牽手回到市區,發現一切已經變回芭比樂園。傷心欲絕的肯尼承認自己其實沒那麼喜歡當領導者,甚至可能沒那麼喜歡父權,他喜歡的只是馬而已。他跟芭比和解,後者也承認自己
7. 此時,姍姍來遲的美泰兒公司高層(他們一度被捲入肯尼大亂鬥,現在終於有機會說話了)出現,聊了他們其實也對於現實世界的不盡人意感到哀傷,並力圖勸芭比與肯尼複合(但失敗)。總統許諾肯尼們可以稍微進入一些中低階職位,但無法一步登天。
8. 而在此時,露絲出現了,她是芭比真正的創造者,她與芭比個談,並告訴後者,她不需要取得誰的同意就可以當人。最終,芭比返回現實世界,在莎夏一家人的鼓勵下進入某棟大樓,並要看⋯⋯婦產科?
在芭比的世界內,女性都能不費吹灰之力成為成功女性,芭比一整天的活動就是出席各種頒獎典禮、開開心心玩樂,並相信自己的存在振奮了現實世界的女性,使她們相信自己無所不能、肯定能成為領導者、有權者、專業菁英,這種種一切都使得裡面的女性萬歲顯得廉價而諷刺。
而關於莎夏,她的設定真的很厲害欸!厭世又毒舌,攻擊起芭比與資本主義超級厲害,但感覺她其實就是一味地悲觀消極。我覺得她的存在,也反應了女性主義走到現代的困境。平權成了商機,女性主義被資本收編,芭比樂園許諾的夢幻泡泡不過是欺哄小女生的虛偽塑膠製品。看清這一切的莎夏會憤世嫉俗非常合情合理。
莎夏的存在:小女孩、消極、毒舌、攻擊性,對比芭比:成人、樂觀、永遠只說鼓勵的話、振奮人心⋯⋯超有意思。可惜後來發現跟芭比心電感應的是媽媽葛洛莉,莎夏後來的轉變(從冷眼旁觀到積極鼓勵芭比跟葛洛莉去反抗肯尼統治)就顯得很配合情節而已。不然我本來很期待這兩位的衝突。
但另一方面,這也就是「芭比land」吧。我的意思是,如果芭比世界做不到女性快速被奪權又快速取回,那還有別人的世界做得到嗎?以後設的角度來說,芭比的世界就是一切可以如此快速、輕巧、容易達成的美好園地。在現實世界中,肯尼因為沒有任何專業技能,即使「身為男性」卻無法勝任任何高階職位,但在肯尼世界,他只要「是男人」就夠了。而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芭比身上,芭比們為什麼能成功、能佔據高位、能做任何事,因為是芭比啊!有種,一切前提用芭比去解可以輕易化開的方便感。
「芭比說教的部分超級嘲諷的,以芭比產品的歷史而言,芭比的確就是在消費女性,結果芭比的電影卻是芭比在對著芭比說教,也就是在詮釋芭比的女權覺醒,更好笑的是,在芭比世界中,居然用這種說教的方式就可以讓芭比女權覺醒,超嘲諷現實世界的女權發展,但又同時強調了芭比世界本來就是個充滿理想的完美世界,所以才能用這種說教的方式,就讓芭比女權覺醒——大大嘲諷了現實世界中,我們對女權的美好想像,其實就只能存在於芭比世界裡」
晃晃:
「婦產科應該就是呼應到他跟肯尼最一開始到真實世界的自我介紹:我們下面都沒有東西(
所以去婦產科代表他成為真實人類了吧w
覺得是滿精妙的安排(有不小心笑出來」
Ning:
「我看到那幕只有||哇芭比終於要體驗每個月被生理期暴打的痛苦了嗎(我很抱歉||
不過我也覺得這個安排比去面試好欸,可能因為去面試的情節蠻可以預期的,這樣反而有點驚喜」
「令我覺得有趣的是,劇本雖然看似有點不切實際,但其實滿寫實,莎夏說芭比已經過時了,現實的確沒多少孩子還在玩芭比娃娃,手上都拿著電子奶嘴,但芭比的影響力還仍然存在,是時代的代表和回憶。也不可否認的是芭比曾經代表無所不能,小時候我也擁有芭比娃娃,而且是刻板形象的金髮美女,她就代替了我做所有我做不了的事,美麗又能幹,今天是特工,明天是醫生,後天是老師,只要我想得到,她就能做到,是獨立自主的女性。她怎麼會需要肯尼?肯尼是無能的男朋友,我根本沒想過要買一隻毫無意義的男性娃娃,在我心目中肯尼最多就是能多一個當反派的存在,他會被芭比打敗,連打架都會輸的,怎麼跟我的芭比在一起?」
感謝Nori,是《晶片總動員》!
我覺得自己還是被這份溫柔打動,所以不願苛責吧。(但也能懂有人會希望這部做得更好一些)
像是一個外表不再光鮮亮麗的鄰居姊姊,那個讀了第一學府,媽媽總說你跟隔壁姊姊學著點,然後進了百大企業,可是漸漸的她不再頂著全妝上班、平時看見她都是帶著眼鏡穿著棉褲去追垃圾車的那種姊姊,這樣的一個姊姊他開始理解這個世界真實的模樣,但是她不忍心直接告訴你世界都是由男人掌握的;她不忍心告訴你過了30歲女性就會逐漸失去價值了,她不忍心告訴你世界一切的樣貌。
因為她希望你未來長大的世界更好,想要你保有眼神裡面的光,不要和她一樣,而她本人仍舊為此努力著的那個姊姊。」
這也是我有點不想批評這部片「不夠」如何如何的原因,說實在話,女人有夠過嗎?如果一部關乎女性主義的電影最後還要被批評還不夠,不夠諷刺、不夠批判或不夠激進等等,那份窮追不捨真的會令人厭倦。
「我自認與本片有共鳴的點是,自己作為女性主義者的各個成長階段一直以來都在不斷互搏,不是批鬥別人就是批鬥自己。我也很想回到一切都很完美的、不知道何謂傷害的時候,但這條路就是不可能走回頭路。我曾想割捨並拒絕許多「女性氣質」只為了讓自己強壯且貌似無損,但我其實非常非常疲累。這部電影somehow調解了(或至少看到了)我一路以來的「不得不」。」
可以懂那個「喜歡但又沒有達到預期好看,但又不是失望」的複雜感欸
对进入九十年代后销量不断减少的美泰来说,这才是一个真诚的隐喻:当不再被真实的女性需要时,芭比要如何与当代女性重新建立情感上的联系?」
这无疑是对父权制的扭曲与美化。事实上,没有生殖器的恋爱脑男人或许是父权制社会里最无害的一种,这解释了为什么“肯”会被芭比的几句话轻松修正:被去势的男人是没有真正的快感来源的,无论是爱上芭比还是爱上父权制,他的行为不过是对人类社会的最初级的模仿。
然而作为一种制度存在的父权制,是致力于将女性从主流社会驱逐、否定女性的劳动价值、将女性捆绑在婚姻与家庭中,只能作为社会的第二性存在,其动机是男人对权力的渴望,而绝非对爱情的渴望。作为让一部分男人控制另一部分男人的制度,被剥削的女人负责提供生育与不被承认的劳动,来供养整个父权制的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