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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端《來自精神病的國度:躁鬱症患者的二三篇真心話,陪你緩緩游出疾病與傷痛的孤島》;陳曉菁|方舟:2022。

「我們之中想死的人實在太多,在這場死亡的競賽裡,我們甚至連『想死』的名片都無法遞交出去。嘴裡雖然反覆說著想死,但我們也知道自己表達的死亡沒有任何分量。於是我們開始自嘲,結果也只是顯得自已很輕浮罷了。在一片『想死』的聲浪中,你的『想死』不過是湊熱鬧的小角色。讓你深感絕望的『想死』,是絕無僅有,獨一無二的念頭,但是卻沒有任何人能理解你的想法。」──〈記憶的人,記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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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設計|朱疋

mur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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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助病患的事:病識感、疾病認同,以及自助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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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這個疾病最重要的就是「病識感」。雖然病識感可以簡單解釋為「病人對自身所患疾病的認識」,不過實際狀況卻更加複雜,因為它與精神疾病中可以掌握和分析的「行為」,相去甚遠。要說掌握和分析,也是以特定座標(自我認識)為基礎,再加上全方位觀察才得以成立。往往很長一段時間過後,才意識到先前的狀態,不是過分誇大未來,就是乾脆對未來無動於衷。有的疾病讓人停滯不前,放任時光流逝;有的則好像把時間按下暫停鍵,但人還在不停往前奔跑的感覺,總的來說,都是一片混亂。擁有病識感,就表示還擁有自我的時間(即使跟別人生活在不同的時區)。精神病患最常反映的症狀之一,就是經常感到時間不夠、時間停止或時間太多。
無論與疾病共度時光的自己是什麼樣的狀態,在當下都無法得知,唯有事過境遷後的「現在」才能加以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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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病者不能明白擁有病識感之人的痛苦,病識感不是單純承認「我有病」而已。病識感是承認自己有病,建立管理疾病的模式,知道自己在生病的狀態下,自身行為可能對自己或他人造成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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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以來,一直找不到適當的用詞形容患有精神疾病的人。無論是患者互相稱呼的用語,想說明疾病的症狀或特徵,或是想描述時而悲傷、時而哭笑不得的心情,以及在某個群體內部使用的隱語或縮寫用語等等,很難找到合適的表達方式。
大部分精神病患在與周遭的人聊天時,只要提及關於精神病的事,就會採取「我有吃『藥』」、「我要去『諮商』」等類似這樣迂迴的說法。
一五年左右,韓國社交平臺開始使用「精病 er」一詞,(……)即使在過了五年後今天,「精病 er」一詞仍然存在,在各式各樣的社交平台上被使用著。

「身為精神病患,精神病已含括在我們的人生之中。」只是,在能夠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句話之前,精神病患必須歷經漫長艱鉅的過程,時不時就得採用近乎辯解的方式說明一切,還得竭盡全力安撫在得知我們是精神病患之後不知所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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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上述情況而感到疲勞的人,需要一個簡單明瞭、雖有自嘲意味又不失幽默的詞語。終於有了一個前所未有、「只屬於我們」的稱呼,不管是自己稱呼自己,或者你我互相稱呼對方時都可以使用的名字。
我在解釋精神病時,很多地方都借用同志文化的用語,像是「疾病認同」與「病出櫃」等用詞。(……)跟同志出櫃一樣,在揭發自己患有精神疾病時也會歷經下列三件事,必須再三強調;對於談話的對象,需要做好事先調查的工作;在揭露事實後,對方和自己之間的感情可能開始動搖,產生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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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疾病患者都是借用他人的語言,無論是症狀、心情還是病況,每當想要解釋一切的時候,也總是找不到適當的文字表達。因為我們國家文化本身就沒有這樣的詞彙,因此像「病出櫃」等詞語才會在一時間爆紅,流行一陣子後又消失無蹤,過沒多久又突然廣泛使用,接著再次銷聲匿跡,如此反覆不斷。因為自身疾病與這個社會產生衝突的人,不知道該如何說明「精神病」,因此才會抄襲別人(相似少數者)的習慣或文字。(……)在沒有共同語言的少數者之間,對於就連基數也要彼此共享的人來說,難道會因為誰用了誰的語言,就把另外一個給「抹殺」掉,我們真的擁有如此強大的權力嗎?
除了語言的問題之外,更重要的是對疾病的認同感。這種疾病並非一次性或短期間就能痊癒,然而,我們對於疾病,總是輕易忽略它的時間性與因果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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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貓一樣:憂鬱症患者若想維持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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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鬱症之所以讓人絕望,是因為它會奪走語言能力,讓患者從解釋自己的病情開始就遇到難題。隨著詞彙消失,他們的世界也隨之變得狹隘,憂鬱症患者使用語言之外模糊不清的東西進行思考。憂鬱症患者最常說的話就是「我不清楚」,無論是患者還是周圍的人都應該知道,語言不能成為憂鬱症患者與現實之間的橋樑,他們與外界的交流,必須透過行動才能實現。
舉例來說,在長達一年的憂鬱症發作過程中,認為自己太沒用了,沒資格吃飯。對於這樣的人,就算勸說:「你是有用的人,你可以好好吃飯。」他也聽不進去。還不如直接準備飯菜,然後把他拉過來坐下來一起吃飯。
憂鬱症患者大多有情緒波動激烈,或者說話及反應慢半拍的情況。當他們出現這種異常舉止、強迫行為,或者言行遲緩到足以讓人察覺的程度時,我們可以持續留意他們對時間的感覺和行為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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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於自殺、企圖自殺,以及身邊發生自殺事件者的狀態,缺乏足夠的認識。如果有人企圖自殺,我們往往會先追究事情的真實性,反而不管他距離死亡的程度有多近、行為有多高的危險性,或者是否差點真的死去。另外,如果有人身邊發生自殺事件,我們也往往不在意他與死者的關係遠近,而是暗中猜測他受到的衝擊有多大。
在面對曾經自殺的人時,無論他有多想死、曾經嘗試過多麼激烈的手段,或者客觀說,即使為了多麼微不足道小事企圖自殺,我也不會隨意輕視他。企圖自殺經歷的空白時期,讓他們在自殺後感受到一種「非現實感」,他們可以進入這個空間做好心理準備。(……)你可以問他關於自殺時的情況或細節,也可以默不作聲。重要的是,一定要保持自己的節奏,不要被對方帶有獨特氛圍的世界影響過度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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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周圍有人自殺,你可能會覺得記住他是你的責任。由於再也無法和對方產生任何互動,在人生中留下很強烈的空虛感。也許你會在他的忌日前後憂鬱症復發,也可能會被罪惡感折磨,或執著他留下的任何紀錄。有時,你會覺得他的死亡是不是自己在腦海中編造的故事,甚至無法辨認真偽。不過只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哀悼是生者獨有的權利,唯有活著,我們才能為之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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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那些難以具體說明自己想做什麼的人,可以做進一步思考。不是問「你想要做什麼呢?」而是問「你想看到什麼?想聽到什麼?喜歡什麼樣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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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憂鬱症患者的想法很相似,不過大致可以分為兩個方向。第一種是期待外界發生某種革命性事件,讓自己的生命全然改變。他們認為若是世界末日來臨,或者突然發生戰爭或天災人禍時,被逼到懸崖邊的自己就會迎來全新的世界(受傷或死亡)。第二種是期待永遠改變自己人生的明確方式,也就是沉迷在自殺中。(?)若是病況已嚴重到這種程度,也許患者只能找各種事物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藉由消磨時間的活動對抗疾病。
盡量讓自己做些需要動用身上各種器官的事,從整理房間、洗碗、搬運行李、整理寢具、尋找襪子、把洗好的衣服摺好等家事開始著手。集中精神在每個動作上,追求正確並且反覆進行,可以透過這樣的方式,學到很多打發時間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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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治癒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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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疾病不是從內部爆發,而是從外部將自己籠罩起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到來前都必須與這個病為伍時,一部分人會感到失望和狼狽;也有一部分人只是淡然接受,表示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因此今後不再以痊癒為目的接受治療,而是為了防止病情每況愈下而服藥。但事實上,光是為了維持現狀就已花費超乎想像的金錢,只能勉強維持低空飛行,狀況差一點很可能就此墜落。

即使這些汙點不以自殺企圖或自殘衝動,類似這種自我破壞性強且明確的形態表現出來,也透過貶低自我價值,或是因找不到照顧自己的理由而變得邋遢的模樣,呈現在世人眼前,最後無論病情怎麼發展,患者都流露出一種視而不見的態度。不管怎麼說,在與疾病長期的纏鬥之下,或是在病情時好時壞的折磨中,都迫使走上放棄自我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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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鬱症的復原行動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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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因為憂鬱症而失去很多東西,但身上仍存在恢復的彈性、就有的習慣以及慾望。(……)憂鬱症患者在歷經漫長且痛苦的折磨後,不可能再回到原有的最佳狀態,於是不期待自己處於最佳狀態成為基準點,被疾病占據心靈,精神完全崩塌時則是最差狀態。因此,只要能稍微脫離最差狀態,就會感到心滿意足。這些重症患者對痛苦的情況已習以為常,就連感受痛苦的狀態也是「舒服的」。

一系列必須連續性動作才能完成的行為也無法執行,因為在執行中途它們就變得四分五裂,慢慢地蒸發消失。有的患者為了整理衣物而把櫃子裡的衣服全拿出來,整理到一半卻無法再進行下去。衣服鋪滿地板,不但因胡亂堆疊而變得皺巴巴的,走路時還會不小心踩到。患者因此承受不小的壓力,卻沒有解決的能力,只好把衣服推到一角,然後躺在上面睡覺,最終還是未能把衣服折好收進衣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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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鬱症的病情終於有所好轉,總算打起精神把衣服重新收進衣櫃裡。但是與終於動手完成一件事帶來的成就感相比,對自己的拖延與無力更是感到慚愧不已。
憂鬱症帶來的這種中斷行為是致命的。

這種疾病是以心情的起伏為養分而成長,所以請盡量避開會讓自己大喜大悲的事情。
處於慢性憂鬱狀態或憂鬱症持續復發的人,都很容易讓病情惡化,也可以說,惡化是日積月累的結果。所以,「現在能做的事」最好現在立刻去做,或許這是最理想的選擇。在上次發作期間能做的事,在下次發作時可能大都無法再完成。

必須對所建立的一切關係有明確的意識。但重要的是,這些關係是否能夠持續地發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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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趣:排遣時光的模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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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會隨一連串的行為而流逝,重複同樣的行為模式,用各式各樣的事情貫串生活時,患者會覺得自己過得無憂無慮。雖然一次性的事件可以幫助轉換心情,但短暫的心情好轉並不足以改變原來的生活。一直在尋找能打破現況的新鮮事物,一般人稱之為「興趣」。
一個人能做的興趣,最基本的就是「休息」。對患躁症的人來說,累到筋疲力盡就是一種休息;但對患鬱症的人而言,不是認為自己不該休息,就是雖在別人眼裡處於休息狀態,但大腦卻像機器似地不停運轉。
休息具有轉換心情的能力,讓原先惴惴不安的心鎮定下來,身體的疼痛也逐漸緩解,一睜開眼就覺得自已頭腦很清醒。原先讓自已喘不過氣的沉重行李,現在似乎也能提起勇氣將它們卸除。

休息時間裡的第一要務就是好好睡覺,接下來才是做興趣愛好,而且最好選擇在房間內就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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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趣」並不僅僅意味著「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雖然兩者有相似之處,但從大範圍來看還是不一樣的。為了「更加」喜歡自己喜歡的事而花費時間,其實接近一種收集物品的感覺。我們會忠於自己喜歡的東西,每分每秒它的確認存在,設定鬧種提醒自己,表現一種近似成癮症狀或是賭博的性質。興趣比較類似轉換心情。
精神病患最容易踩到的陷阱是「為了擺脫現況」、「隨便什麼都好」以及「立刻改變自己」等行為,但這些都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甚至有時連其中一項都無法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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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殘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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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自殘的人對自己的行為是否有「正常」的判斷,無法給予評論。但我想他們應該明白自己的行為會造成什麼後果,也知道自殘是件多麼讓他人忌諱的事。他們要不就是對自殘感到過度恐懼,要求周圍的人「裝作不知情」,不然就是賦予自殘誇大的意義,所以在自殘行為被人察覺時,甚至不惜以自殺來表明自己的決心。雖然對某些人來說,自殘是一種目的;但對另些人來說,自殘只是一種手段,一種接近自衛的行為。

但比起實際上「看到」的事物,他們其實想要蘊含在自己內部的東西被大家「看見」。

就連自殘的人,大多數也認為自殘是自己「總有一天要戒掉的」。

或許正是已確認過痛苦的臨界點,所以他們在傷害自己的時候,反而會用精巧細緻的方法感受暴力的程度,因為他們很清楚「傷害到什麼程度會帶來多少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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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自殘,每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法則、規範、範疇、領域以及美學。關於傷口的深度、力道的強度、傷痕是否適當、如何物色時段或場所、如何做事後處置、自殘痕跡要如何隱藏、讓它顯眼或是讓他人得知,都得進行「管理」才行。自殘是一種脫離管制的越軌行為,也是一種偶發行為。這裡存在一種悖論,如果處於極其嚴苛的管制下,這種管制正好就是引發自殘的核心原因。
透過自殘可以確認兩件事:確認自身肉體的存在,確認自己的心情會變好。自殘可以掌控肉體,傷痕累累的肉體又可以消除自已的無能感和無力感,當在自殘後照料自己殘破的身軀時,又可以再次掌握肉體。透過自殘傷害和毀損肉體,再修補和恢復因這種行為所造成的傷害,藉此獲得肉體的主導權。透過藥物濫用讓身體順從意志,進而引發昏厥或嘔吐等非日常戲劇性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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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對處於空白領域的自殘情緒、狀態、分析或說明,不一定非要將其語言化,有時反而會有更好的效果。重點核心還是在於自殘以什麼方式減輕痛苦,想必原先一定陷在非常痛苦的狀態,人才會選擇用自殘來減輕痛苦。

如此一來「自殘情緒」不但無法持續下去,反而還會與精神病患厭倦的日常生活結合。自殘與日常生活無法區分開來,反而將兩者合而為一,在處理過程中需要承擔的責任更大,也更令人感到厭煩。但是自殘者只記得與銳利刀刃接觸的瞬間和快感,完全將事後處理過程的不便忘得一乾二淨,過沒多久,又會重蹈覆轍。
主要下手的地方是手腕和手肘,但有人不會將傷口劃在衣服衣服遮不到的地方,有人則會劃在大腿,每人都有自己堅持的原則。一旦開始不遵守自己設下的原則,就是割腕自殘者最危險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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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擁有這種與一般常識背道而馳的同伴時,會比獨自傷害自己的人走得更遠。
自殘是會傳染的,也可能成為帶有競爭性質的比賽。自殘不再侷限於「我的問題」,它會透過與他人的共鳴與交流的媒介,改變行為模式。

自殘是沒有辦法戒除的,至多只能成為一個不自殘的人。這世界存在著兩種自殘,一種事即時可以執行的自殘,另一種是需要花費大量時間與其保持安全距離的自殘。自殘仍然存在,只是後者看起來比較不像自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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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想自殺者的探討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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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會因為微不足道的事決定自殺,也有人即使被別人說「你怎麼過如此不堪的日子?」仍不會讓自殺意念達到臨界點。

一般自殺者最普遍的思考方式,就是認為「自殺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大家應該聽過「自殺是一種殺害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的行為」的話。

但,自殺終究是自殺。
問題是,透過自殺感受到勝利快感或感到失敗傷感的人,兩者都不存在。
當事人可能光是因自身的自殺意念就疲憊不堪,但讓自己暴露於各種型態的自殺方式下,也是常有的事。

真正自殺成功的,大致上都有相當大的偶然性因素。
當自殺未遂,再次回頭卻發現這世界竟完全沒有任何改變,變得不同的只有自己。

如果有人或你自己,因為下列原因想要尋死,那麼務必三思:認為自身的死,可以讓父母反省過去,可以讓加害者反省錯誤,可以讓離開自己的戀人感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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