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神明在看著呢：我的巫女日記》。

作者：洪承喜

巫女是被鬼附身的瘋女人吧？邪教徒啦，詐欺犯！面對世界的誤解，揭開韓國巫女日常生活的神秘面紗。

神明在看著呢：我的巫女日記（獨家作者親簽版）

原本以為會講比較多韓國巫教在社會上的現今狀況，現代化與困境等等，不過閱讀後，本書大部份的篇幅都是著重在她的個人經歷，以及一些也許會被認為離經叛道的非傳統感悟。

但依然還是有少部份講述巫教在現代韓國的狀況，如社會普遍性的鄙視與刻板印象，師徒相傳的某些陋習等。

以下僅紀錄部份與巫教現況等宗教相關內容，對於作者本人在書中表現之女性主義、純素主義，支持多元性別等理念則略過不記，有興趣者請自行閱讀。

Book 閱讀隨記

專有名詞：

五方旗：五方旗是五色的旗幟，巫師用以占卜的一種工具。白色屬金，代表西方、死亡、轉變；紅色屬火，代表南方、能量發散、接神(접신) ；藍色屬木，代表東方、驅魔、新的開始；黑色屬水，代表北方、收斂狀態；黃色屬土，代表中央方位、維持。人們一一拔出五方旗時，口中會吐出所聽見的神靈話語，亦卽所謂的神託(공수)。

神母親與神女兒：主辦降神儀式的巫女，稱爲「神母親」或「神師父」，接受降神儀式後成爲新巫女的人，稱爲「神女兒」。

玉水：玉水(옥수)，是供奉神靈的清水，屬必備祭品之一。

神病：神病，指的是巫俗信仰中將會成爲降神巫女者所患之病。夜晚失眠、對一切感到憤怒或無力、社會疏離、經濟困頓、親密關係的背叛，乃至健康惡化。※按：可參考先前討論「巫病」部份。

男巫師：男巫師(박수무당)的原文漢字爲「博數巫堂」，博數爲「博士」或「卜師」等之轉音，相較於巫女，韓國男巫師的數量很少，且在作法時要穿女裝。

童弟子：童弟子(애동제자)，意指剛接受降神不久的巫女。

打殺祭：打殺祭(타살굿)，宰殺動物用以施煞的儀式。

明斗：明斗(명도)是一種巫具，用黃銅製成的圓鏡，被視爲神之面，上面畫有日、月、北斗七星，通常掛在神壇牆面巫神圖的上方，或掛在巫女的短上衣上。

神興(신명)：書中並未明文解釋，不過應該是指受神靈眷顧、附身、降臨等時，進入恍惚、興奮或忘我的狀態。

降神儀式

神師父遞給我白色布襪和淺紫色韓服裙。我穿上韓服，進入紫色神堂，奉上玉水，向神靈行禮。

第二天，我依約與神師父一起上雞龍山。這是爲了進行降神儀式。首先，去龍王神所在的瀑布祈禱。看著夜空中的星星，我也向七星神致意。天空中湯勺形的北斗七星，看起來很親切。抵達祈禱場有來自淸州的巫女和來自蔚山的道士。一抵祈禱場，神師父要我指出吸引我的地方。我指向離山最近的彌勒山神閣。

進入彌勒山神閣，開始跳大神。那是滿月升起的夜晚。奉上洗淨的水果，點上蠟燭。巫女與道士敲鑼打鼓。神師父反覆裹上又解開我身上的白布。這是消除祖先神靈憾恨的過程。

咚咚鼓聲震天價響，就是在印度跳舞時的感覺。我的身體任意亂動，蹦蹦跳跳又翻來翻去。跳神跳倦了，我向外爬出去，看見黑色的金龜子。

再次回到室内，敲了鼓後，我又轉圈，蹦蹦跳跳起來。神師父在旁邊問誰來了，我一一說出神靈的名號：三神奶奶(삼신할머니)、桓因、桓雄、檀君、七星神、彌勒山神、龍王大神、大神奶奶、祖上神、童子與童女、仙女來了。其中還有耶穌，基督教是母胎信仰的我，覺得耶穌出現在跳神法會太有趣了，不禁噗哧笑了出來。神師父說地神的聲音是鑼，天神的聲音是鼓，依次敲鑼打鼓。敲鑼時，我蹦蹦跳，打鼓時，我也蹦蹦跳。

原書譯注：三神奶奶掌管姻緣和分娩。

原書譯注：韓民族神話中，檀君是古朝鮮的開國君主，他的父親桓雄是天帝桓因的庶子。桓因、桓雄、檀君三者皆成爲韓國民間信仰的神祗。

原書譯注：七星神掌管延年益壽、心想事成、子女成長、安和太平和孩子壽命。

原書譯注：彌勒山神結合了韓國的彌勒淨土信仰和山神信仰。

原書譯注：龍王大神掌管家庭平安、家人無病長壽、莊稼和捕撈豐收、航海安全。

原書譯注：大神奶奶是巫女死後化身之神祗。

原書譯注：祖上神指已逝祖先的神靈。

原書譯注：童子與童女是年紀小的鬼魂。

知者與問者

有些人尊稱巫女為萬神(만신님)、菩薩(보살님)。巫女一詞，反而成爲貶義詞。爲什麼呢？薩滿轉換成韓文，就是巫女。薩滿的詞源是「知者」，知曉一切的人。巫女的詞源是「問者」。以詞彙來看，處於看透一切地位的薩滿固然好，但擁有問者意涵的巫女也很好。

爲何韓國巫女帶有問者的意涵呢？「巫女」給人對答如流的印象，更勝於打聽探問的模樣。不過，在客人來訪時，巫女問客人、問神靈、問自己，意思不就是如此實踐的人？

降神巫與學習巫

巫女大致可以分爲兩種：降神巫和學習巫。降神巫是透過降神儀式成爲巫女，至於學習巫，顧名思義，意指學習後成爲巫女。因此，神師父的話想要表達，我是混合了學習巫與降神巫的巫女。不僅神師父，許多其他巫女也說，如果不是特別的學習巫，就沒有必要再接近書本。

經常聽說，巫女最好不要讀書。理由是這會妨礙與神靈溝通的占卜能力。在某方面，這樣說是有道理的。因爲有很多書會讓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直覺與內心。

讀這類書的時候，不知不覺會習得偏見。為了對此有所警惕，從很久以前，巫女不再讀書，而是聆聽街頭婦女的絮語，側耳傾聽她們深懷憾恨的哼唱。

這些哼唱化爲跳大神的主題，口耳相傳，包括現今西海岸船入水巫祭(서해안배연신굿)在内的衆多祭曲皆源於此。所以讀書與否並不重要，讀誰的書，似乎才是重要的選擇。因爲這關乎選擇聆聽誰的故事。

我讀過的巫俗信仰相關書籍是詩人金惠順的《女性寫作》(여성이 글을 쓴다는 것은)。該書述說女詩人的語言與進行表演的巫女的語言如何相似。在閱讀此書的過程中，我得以將自己接受降神儀式的緣由化爲語言。

「挫折、不安、面臨生活極限的女性罹患神病，不僅僅是消極擺脫自身生活桎梏的意志或慾望本身，還體現了在絕的極端狀況下，積極造本領之人的地位的慾望。 這是關於想要粉碎現有男性敘事結構之變奏的慾望。」
—金惠順《女性寫作》

古時候，女性能夠閱讀與表達的職業並不多。唯獨娼妓與巫女能夠在男性面前說話、寫詩、畫畫、跳舞。話語的力量，用言語爲自己發聲的力量，對於今日女性來說，也是迫切的需求。選擇成爲巫女，是我不讓話語歇止的決心。愈用其他人的話語填滿我的話語，愈可能對他們的話語產生共鳴。

跳神的供品

跳神祭結束後，巫女們將豬頭切薄片，將頭肉盛入盒中。爲什麼非得供上豬頭不可？因爲只有這樣才能交換。也就是說，爲了讓人運勢變好，必須獻上遭遇厄運的牲禮祭品。

跳神法會經常供上豬頭。不僅如此，爲了展示神靈降臨，巫女還會生吃豬腸或啃肉吃。在巫俗信仰中，經常會耳聞在豬或牛遭宰殺後，人們病癒或獲得巨富的故事。

師徒式教育

大部分的巫女都接受一對一的師徒式教育。降神儀式後會留在神師父的身邊，學習各式各樣的事物：占卜的方法、與神靈溝通的方法、辦理跳神法會的方法、擺祭桌的方法、祈禱方法等。過程中，有時學徒還包辦指導者的家務。特別是在宗教信仰階級分明的情況下，問題更加嚴重。也就是說，即使聽到侮辱的話語或被強迫進行不當勞動，也不能說什麼，只能跟著做。

當然，過去也曾經存在未接受一對一師徒式教育，直接占卜跳神的巫女。所以有的巫女說，未必一定要接受神師父的教導。也就是說，天眼一開，自然就會。因爲看世界與事物的眼光發生變化，自然會在日常生活中祈禱，卽使不曾學習跳神巫儀的步驟，自然也能擺出舞姿，就算不熟悉算命的方法，也自動會口出神託(有的巫女說這類巫女是靈驗的，有的巫女說唯有好好接受指導，才能成爲好巫女)。

作法詛咒的巫女

電影《哭聲》(곡성)中出現對抗惡靈的男巫師(박수무당)。男巫師穿著軍雄(군웅，曾經保家衛國的軍人、將軍等之靈魂)神服跳大神。他斬雞頭，祭桌供上牛頭。主持驅魔法會的巫師，臉上沾血，在烈焰熊熊之處用煞(살을 쓴다)。「煞」意指危害生物的「惡毒氣運」(독한 기운，鬼)，而「用煞」意指以「煞」驅「煞」。

雖然衆所周知的「用煞」是一種「方法」，卻是巫女必須小心警戒的領域。肆意用煞是人的慾望，而非神靈之意。然而，媒體上經常出現用煞的巫女。

電視劇《謗法》(방법)中也曾有用煞的巫女登場。劇中登場的靈媒，使用欲詛咒之人的漢字名字，以及他用過的物品，用煞成功。

與電影、電視劇不同的是，用煞者會有九九.九%遭遇逆煞(역살)。所謂逆煞，就是煞氣返回用煞的人身上。偶爾，有人向我諮詢方法，問我能不能詛咒某人。此時，我會告訴他：「卽使我堅持不施煞，您也正在施煞。如果懷著討厭某人的心，不僅煞向被討厭的對方，煞也會返回到您身上。」我向客人強調不厭惡任何人的寬恕之心，理由正是在此。

被惡靈纏身的少女

在許多靈異電影中，小女孩和少女的角色是被惡靈纏身的存在。不僅韓國電影《黑祭司》(검은사제들)、《娑婆訶》(사바하)，連《大法師》(The Exorcist)等海外靈異電影裡頭，小女孩都經常被刻畫爲不敵惡靈的脆弱存在。

被惡靈附身的少女「不像個少女似的」，口吐對性毫無顧忌的話語，以類似性體位的動作扭動身體，不計形象地大吃大喝。

電影《哭聲》中，男主角的小女兒以被惡靈纏身的模樣登場，男主角爲了救女兒一命，請男巫師來做驅魔祭。

然而，過去在巫俗信仰中，並不將這些少女視爲惡靈，反而會說她們得了神病、她們是將成爲巫女的孩子，爲少女安排歡快的跳神儀式。採取的不是區分善惡的方式，不是將看似惡靈、「淫亂」或像瘋女人般的少女認定爲出毛病有待修理，而是協助少女成爲擁抱任何陰影、能夠療癒人們的巫女。

但遺憾的是，許多靈異片的觀點僅止於將小女孩視爲不敵惡靈的脆弱存在。在有巫俗信仰出現的靈異電影中亦然。

巫俗信仰沒有明確的善惡。雖然有名爲「虛主」(허주)的雜鬼(잡귀신)，但其存在也只是懷恨在心的魂。要驅趕該存在，我們可以揮刀，也可以放火或斬雞頭施煞。不過,這個方法不是全部，也不能是全部。

水往低處流。我們稱之爲惡的能量亦然。所以，處於易受歧視、存在被抹去之境的少女，經常以遭惡靈折磨的角色登場。他們需要的不是驅魔儀式，而是不用喊得要死要活也會側耳傾聽她們說話的社會。

入門之後

我的神師父沒有接受降神儀式就成爲了巫女。每個人開天眼的速度與時間不一，也有人時間到了，天眼就自動開啟。但是，開天眼之後，並非立刻就會成爲無所不能的巫女。

從那時起，需要透過虔誠的祈禱和修行，形成神觀(對神靈的獨有觀點和體系) ，自己悟出與神靈溝通的方法。

舉行入門降神儀式後也是如此。接受降神儀式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就像普通上班族就職後繼續學習、運動、自我開發一樣，巫女也在成爲巫女後開始祈禱、整頓生活、鍛鍊自己。

每個巫女提出的降神儀式費用都不一樣。聽說，卽使巫女沒有要求，也有手頭寬裕的人像教會十一奉獻一樣，欣然捐出一億多韓元。有人解釋說，在這種情況下，金錢作爲一種信任的能量運作，將會提高接神的機會。

但是，來到神堂的人，很多沒有穩定的職業或基礎。有些巫女一看到憂鬱受苦的人，就以援助爲藉口索要錢財。如果沒有錢，就擺明不可能救人。

曾有想接受降神儀式的客人來向我諮詢。客人去算命時，聽說若不接受降神儀式就會出大事，所以來諮詢煩惱。他說他最煩惱的一點是，進行藝術作業時，他總是會看到鬼。我幫他占卜，判斷認爲他未必得接受降神儀式。因爲他已經透過寫作、跳舞作業來消解自己的神興。

客人未必非得接受降神儀式不可，透過其他方式，也可以消解神興。就像在派對上跳舞通宵舒解壓力一樣，跳神法會藉由接神來消解神興。所以不用花大錢也有辦法解決。像客人的情況，去附近的精神科領藥也會有幫助。

不管怎麼做都行不通，覺得別無他途時，可以接受降神儀式。接受降神儀式的入門者，得以積極重組過去，成爲自己痛苦的主人繼續活下去。如果自己備感艱辛的理由不是我做錯了、不是我誤入歧途，而接受那是神的旨意和命運，就能以不同的方式詮釋與重組自己經歷的痛苦，創造自己專屬的新故事。

降神儀式為象徵性的通過儀禮(통과의례)。「通過儀禮」意指人生的關鍵儀式，代表人從生命中的一個階段進入另一階段的過程。

許多巫女誠心祈禱的對象，就是最初的巫女、巫女的祖先鉢里公主。薦度死者靈魂(爲死者靈魂上天祝願的工作)的鉢里公主故事，後來傳承爲指路鬼祭(지노귀굿)、洗身祭(씻김굿)之類薦度死者靈魂的死靈祭(사령제)。

(完)

延伸閱讀：先前曾經聊過關於韓國傳統的巫俗信仰「巫堂」。

@DarkAsk - [雜談]黒巫鏡談。 河道上飄來這個，在想要不要聊聊。其中角色是比較少見的韓國傳統信...

推推

用心整理給推～
一開始看的時候就是想知道作者如何成為巫女的個人經驗，覺得從作者溫柔的文筆和人生經歷中得到很大的療癒。不過對於想知道更多關於韓國巫教的人來說的確會滿失望的XD

無名之人 : 就⋯⋯沒看試閱。(遮臉)

主要是，講韓國巫教的古典文獻研究較好找，但在韓國現代社會中，第一線的實際狀態到底如何，比較難接觸到，但多少還是有讀到一點東西啦。

是說雖然沒節錄這部份，不過作者的人生還真的是波瀾萬丈⋯。

這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