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th 高安榛🦊

羅森塔爾效應（Rosenthal effect）：高期望會導致特定領域的績效提高。假使老師對學生的期望加強，學生的表現也會相對加強。

在實驗課指派高安同學當組長之後，要求對方與自己在課堂結束後收拾所有的器材。

下課鐘聲一響，其他同學鳥獸散紛紛離開了實驗室，方才還熱鬧的空間急速冷卻下來。

凌亂的桌面催促著還空著的雙手，再不整理就要齊聲抗議人類的為所欲為。

「把錐形瓶放在最下層的櫃子，秤量皿放在左手邊的收納盒......」指示對方的同時，自己也沒閒下來，把針筒丟棄並開始消毒水槽。

實驗室的每張桌子上皆放置了一定數量的實驗器材，部分已經洗淨等待歸位，少部分仍需再做檢查與確認。

少女穿梭於四處的身影到現在還沒停過，對比一旁游刃有餘的一方，一面發號施令還能一面進行清潔工作，連實驗器材的名稱都沒有搞得很清楚的她，更顯得慌亂迷茫。

這次肯定不是偏見。整個班級那麼多人，怎麼偏偏就是指定自己留下來？秦老師肯定別有居心。榛的胸口彷彿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的黑色毛線，隨著在實驗室移動的步伐，打上一個又一個死結。

整理好手邊的器材，脫下乳白色的橡膠手套，看了對方一眼，假裝無視少女有些不耐的神情，不經意地開口：「高安同學，謝謝你幫忙整理實驗室──」

語氣一個轉折，「這樣就抵銷你沒去保健室的事實。」

時間回到在櫻梅花日之後，回辦公室前遇到了保健室老師，證實上課那天 並沒有學生待在保健室裡休息。

桌面大致收拾完畢，緊接著是清洗堆積在水槽內的試管。數十支試管像是一座小山，榛嘆了一大口氣後奮力轉開水龍頭，與試管的碰撞使得水花四濺，已經不想管自己的身上是否噴濺到任何液體，她現在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表達抗議。

一手拿起一根試管，另一手將沾滿泡泡的刷子伸進去刷洗。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麼，動作變得細膩且仔細，連容易卡汙垢的位置都不放過。

──框噹

背後傳來一陣寒意，從秦老師口中說出那幾個關鍵字，等同於宣判了自己死刑。試管從榛的手掌中滑落，在地面散成大小不一的碎片。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

：「危險！」

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響，控制不住過大的音量，跨著大步跑到水槽旁邊，強迫性地抓起對方的雙手，著急地想要檢查對方是否受傷。

「喀」
聽見自己踩到碎玻璃的聲音，頓時冷靜下來，唯獨眼神充滿擔憂，在內心有無數個分身斥責自己沒有顧慮到對方的心情。

ーー但說謊是不好的。是不正確的。是背叛的。

眼前顫抖的嬌小身軀，是如此讓人心生憐愛，不忍苛責；更何況原本也只是想口頭訓誡，沒有打算做嚴厲的懲處。

：「你先離開這個區域，我來掃地跟處理玻璃碎片。」

又戴起了橡膠手套，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的玻璃碎片。

：「順便檢查身上有沒有玻璃碎片，手指有沒有被扎到……」

突然感受到一股力量抓住自己的手腕，榛反射性想掙脫，但對方不小的力道無聲的威脅著，在看清傷勢前不允許擅自移動。

閉上眼別過頭，她不敢面對也不願面對。

「喀」
手腕的壓迫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熱的腫脹感。抽走雙手後，榛轉身背對秦老師，輕撫微微透紅的部位，她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更不想向對方示弱，即便一開始就是自己有錯在先。

因為這樣就輸了啊。

然而她也因此錯過了對方擔憂的神情，背後的藍色雙眸如同大海、如同天空，深邃且廣闊。

聽聞秦老師的指示，榛失意的點點頭，早已模糊的視線看不清自我，她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牆邊，蹲在實驗室的角落蜷縮成一團，環抱著自己的雙腿低頭啜泣。

戴上口罩，再三確認地面以及水槽都沒有任何玻璃碎片跟溶劑殘留，丟棄了橡膠手套，仔細地洗手並徹底擦乾，這些動作在最短的時間完成，熟練得彷彿這裡才是自己的家。

收拾乾淨後氣氛沉寂了下來，在角落微小的啜泣聲難以忽視。

走上前半跪著，向對方遞了一條紫色格紋的手帕，岩蘭草的氣味隨之擴散開來，那是能穩定情緒、安撫內心的良方。

腳步聲漸強後在一步的距離停止，一陣氣流捎來木質與煙燻的香味，其中還包裹著一直無法送達的關心。

胡亂用手臂抹去眼淚，榛微微抬頭，僅露出雙眼確認周遭的狀況，遲疑了兩秒後接下手帕，她沒有立刻用來擦拭臉頰，只是將其握在手心，感受精油散發出來的香氣。

「……謝謝……老師。」榛吸了吸鼻子，半張臉仍埋在雙臂之間，勉強吐出幾個模糊的字句。

秦老師怎麼知道我沒去保健室？他不生氣嗎？為什麼剛剛突然那麼激動？

秦老師是在……關心我嗎？

榛總算發現了，不再胡亂拼湊著那些殘破碎片，秦老師的行動走出了一條筆直的道路，連帶打破對方築起的高牆。

「那個……對不起。」放棄了再捏造一個理由的念頭，道謝完的短暫停頓後是彆扭的道歉，榛的視線停留在紫色的格紋一角。

忘了是哪時候意識到，自己極度不擅長面對女性的眼淚。不管對方哭泣的理由為何，只要看見一顆顆水珠從發紅的眼睛裡落下來，就有些坐立難安，也擔憂自己不夠謹慎而失言，使場面更糟。

因此遞上了代替自己發言的手帕──幸好對方收下了；而自己也相信沾了精油的手帕發揮效用，高安同學的情緒看起來和緩不少。

：「沒事了。」

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僅僅只是吐出三個字。
攙扶對方起身，兩個人一起坐在辦公桌旁的墨綠色長沙發，至少坐起來比較舒適。不過當初添購長沙發的目的其實是自己想睡在這裡而已。

在氣氛變得尷尬之前，想到了以前的往事，也許可以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

：「……其實我小學的時候也曾裝病去保健室。」

大多數人聽到這件事第一反應都覺得難以置信，坐在旁邊的高安同學也一臉懷疑。

：「這可不是創作文，因為……咳、基於一些原因，我不喜歡上音樂課，所以常找一些藉口不去上課。所以這沒什麼，我想你也是有什麼苦衷吧。」

講著講著嘴角不經意勾了起來
：「雖然老師這樣說不太恰當就是了。」

比起實驗桌旁學生坐的高板凳，這座沙發相當舒適，然而在榛的立場之下，再怎麼高級的座位都像是插滿了無數根細針，令人坐立難安。

長沙發上兩人隔著微妙的距離。即便沒機會照鏡子，榛也知道現在的自己絕對不能見人，只能持續拿著手帕遮住一半的臉，並想盡辦法躲避對方的視線。

秦老師再度開口，沒料到一直保持完美形象的老師竟然也有那樣的過去，榛的雙眼微微瞪大，難怪在音樂課上從沒看過秦老師的身影。

苦衷……總不可能當面說出我不想上你的課吧……

她在內心吐槽的同時，沒有漏聽到最後一句話中那有些變化的語氣。

老師該不會……

榛的視線悄悄移動到秦老師的臉上

──又是櫻梅花日那天微彎的嘴角。

已經不知道是因為剛剛聽到的故事，抑或是再次看見當時以為自己眼花才見到的笑容，對既有印象的翻轉使得榛的內心冒出許多訝異與疑惑。

驚覺自己思考時盯著秦老師太久，對方的目光現在也停留在自己身上，沉默使得氣氛又再度變得尷尬。

「那個、我去洗完剩下的試管。」榛想起先前因為意外未完成的工作，總算是找到暫時離開這個空間的理由。還沒等秦老師回應，她率先起身，先到一旁找到自己書包內的鏡子，將臉上特別明顯已經哭花的妝容擦掉。

放下手帕後回到水槽邊，重新拾起一根試管進行全面的清洗，動作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沖洗乾淨後榛將試管放在一旁的托盤上，閉起眼睛深吸一口氣，彈指之間，七彩斑斕瞬間化作清澈透明。

果然，成功了！

榛回過頭，順利使用能力的喜悅使她不自覺也對著仍坐在長沙發上的秦老師露出笑容。

來不及說出「剩下的我處理就好」，高安同學從沙發起身，雙馬尾像松鼠尾巴，輕巧靈活地穿梭在琳瑯滿目的器材間。

看著她在水槽清洗試管認真的神情，也不好阻止，也許等一下請她一些點心飲料作為犒賞……

這樣考慮的同時，對方轉頭過來，那個笑容充滿了自信、得意、以及……喜悅ーー

再怎麼遲鈍，也是能感受到高安同學不太喜歡自己，然而此時此刻，她發自內心的笑容，恐怕是第一次見到，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原來高安同學也能笑得那麼可愛）

比起對方的能力，重心都放在難得一見的回眸一笑了。

這到底是什麼心情呢。

一時半刻無法理解在內心瞬間產生的悸動，有些愣愣地對高安同學說：「原來這就是你的能力，還滿方便的。」

接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想要這樣的能力，能分一點給我嗎？」

：「ーー開玩笑的。」

正眼看著對方的笑臉，這比任何妝容都還要耀眼奪目。在彼此的微笑的表情中，好像有什麼東西釋懷了，儘管對話斷斷續續，卻能心意相通。

一直盯著對方也有點失禮，對方的笑容稍縱即逝，自己也擺出一貫的撲克臉，說：「這下東西都收拾完畢，時間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宿舍吧。」

窗外的夕陽漸漸沉進地平線，實驗室裡的感應燈光亮起，時鐘也發出六點整的提醒音效。

：「……」

欲言又止，想再說些什麼，但毫無頭緒。在對方給出回應之前，假裝自己冷靜地關窗戶跟空調，做一些要準備離開實驗室的動作。

不是預想中『嗯，做得很好。』或者『謝謝你，但那種事不准再有下次。』這類型的簡短語句。對方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親切得有股違和感，竟然還開了一個玩笑？榛收起笑容，詫異導致擠不出任何一個字回應。

他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秦老師嗎？！

幸好洗完試管後沒有其他事要做了，獲准離開的榛鬆了好大一口氣，一心只想趕快離開現場的她完全沒有注意到秦老師的猶豫，背起書包的同時沒忘了要順手拿走那條紫色格紋手帕。

「那我就先走了，」接著將被自己弄髒的手帕舉起，「這個我會回家洗乾淨。」

在高安榛離開實驗室之前，輕輕咳了一聲，「抱歉，請等一下，有件事我忘了。」

對方握著自己的手帕，滿臉疑惑。

：「雖然你不太喜歡上我的課，但可以看得出來你願意付出心力去進步跟改善，相信你本質是一個優秀的人。所以ーー」

宿舍門禁的預備鐘聲響徹整間校園，後面說的話幾乎被蓋過去。

「ーー走吧，我要鎖門了。」等聽見說話聲時已經把話題結束了，自顧自地讓對方領在自己前面，鎖上門又自顧自地離開，被留下的晚霞孤芳自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