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

〈與魔鬼割席〉

「俊明就麻煩你了，俊明沒有說謝謝舅舅。」

在俊明嘟噥著謝謝時，老姐站在門口，一個勁地把姪子往屋內送。

自從疫情升溫，全台居家上課，今年讀小三的俊明，就在老媽的請託下來到我家上課。

說是我也在家工作，比起在醫院當班抽不出身的大姊和姊夫，應該更有點餘裕照顧小孩。

我本來也是千百個不願意，但當老姊塞了六千元給我，我突然發覺這點忙不是不能幫。

只是我沒料到，我家會變成超過十二小時的安親班；同時俊明會和我的室友魔鬼會變成如今這樣的沆瀣一氣。

我的室友兼房東魔鬼，自稱來自地獄的使者，擔負充實地獄人口的工作。就他所說，在人類自我沈淪的風氣下，他現在是人性弱點的包租公，每天躺著便賺個滿盆。

俊明到我家後，不知怎的和魔鬼混得很熟，更變得積極上進。本來要三催四請才要開機登入線上學習平台，現在不管我在旁邊做什麼、吃點心或是打電動，俊明都會在一旁用功。

好比現在，我肉身半躺在沙發上，精神徜徉於海拉魯大地。俊明則坐在客廳，挨著茶几寫作業。

「俊明啊⋯⋯你都不會想玩嗎？」

俊明搖頭。

「如果等一下魔鬼叔叔回家，你會跟他一起玩嗎？」

俊明抬起頭，思索幾秒，說了一句：「會啊！」

「那為什麼不跟舅舅玩啊？」

「因為魔鬼叔叔要我跟你割席絕交。」

喔？我不顧林克正在游泳，立刻坐直身子，「你還知道割席絕交？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俊明瞇著眼，一臉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的表情。

「那你跟舅舅說什麼叫『割席絕交』好不好？」

此時我的林克已經溺死了，俊明看了一眼螢幕，幽幽開口說道。

「割席絕交」是從《世說新語》出來的，管寧和同學華歆一起種菜，華歆因為田裏有石頭，不好鋤，就丟下鋤頭跑了。後來兩個人一起讀書，外面有很酷的馬車經過，華歆為了看熱鬧，就把書丟下。管寧認為這個人不能夠當朋友，就把竹席割了，兩個人就此絕交。

我看向俊明，皺起眉來，「俊明啊！你是因為舅舅在你讀書的時候打電動，才要跟舅舅絕交嗎？可是魔鬼叔叔也一樣啊？而且魔鬼叔叔根本沒有在工作。」

俊明搖頭，嘴角微微揚起，儼然另一個魔鬼，「魔鬼叔叔就說舅舅看事情都只看表面。」

「什麼表面？」

「魔鬼叔叔說，管寧和華歆是一個掌握話語權，掌握過去的故事，掌握過去也就掌握現在和未來。」

我「喔」得一聲，想魔鬼這傢伙到底又在亂教什麼。

「管寧和華歆兩個人在種菜和讀書，傳出這種事情，明顯對華歆不利。田地和教室能有多少人？這就是管寧自己傳出去拉抬聲勢的，他不管華歆的名聲，只是要利用中傷朋友，幫自己搏取虛名。」

俊明這一段話在我腦海中閃過，從中我似乎感覺到一絲不對勁，「俊明，我先不管你學的是什麼版本的成語故事，你怎麼這樣嫌管寧，還要學他跟舅舅絕交？」

俊明翻了一個白眼，他嘆口氣說：「舅舅，只要跟媽媽和奶奶講這些，就能夠拿到自己想要的，這有什麼不好嗎？」

我看著俊明，嗯嗯兩聲，回答說：「那舅舅繼續玩遊戲了，你繼續用功。」

當晚在我姊接走俊明，魔鬼踏入屋內後，我忍不住問魔鬼，為什麼要教俊明這些有的沒的，魔鬼則反問我：「你有沒有在俊明寫功課的時候，問他要不要打電動？」

有。我咬著牙回答。

「俊明也沒有說謊啊？等他回家跟他媽媽說，你們割席絕交後，他就可以有多一點時間在家了啊⋯⋯」

也許是見我滿臉狐疑，魔鬼笑著說：「俊明一天到晚都在這裡，雖然他爸媽也有一點時間可以喘息，但你有沒有問他，他究竟想要在哪裡？」

「所以你教他跟我割席絕交？」

「我是教他跟我們割席絕交，我們現在還在同一張席子。」

「哇⋯⋯好感動喔！」

「誰叫你們沒有問俊明，也沒有問我，不關心我們想做什麼。俊明想要多跟媽媽在一起，我也想要多跟你一起打電動。」

看著魔鬼一臉正經，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要怎麼消化他這種一半認真，一半幹話的答覆，最後只能吐出一句話：少假了⋯⋯

「上帝也不喜歡同性戀，這也算業績，安啦！」

魔鬼這麼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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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x_wang - #極短篇 〈魔鬼與他（不）榮耀上帝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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