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小舖】1 月 29 日（星期日）

本店

　　今天的展示台上，除了昨天的樂高白鵝外，旁邊還多了一顆蛋形的白色樂高。

　　嘗試打開的話，會發現裡面裝了一隻羊毛氈製的，灰黑色的鵝寶寶。

開店

　　在春節長假的尾聲，回返四色里的少女，時隔一年有餘地再次造訪了這間位在和南路上的手作小舖。

　　一手提著裝有芝麻蛋捲禮盒的紙袋，一手推開屬於店鋪的門扉，清晰的風鈴音與店內的音樂熟悉地迎接訪客的到來，而她習慣性地先往櫃台內張望──如果沒記錯的話，多數時候的九日店長，總是會坐在櫃檯的內側，如彎月一般守候著這間小舖。

皮箱裡的世界 :

　　清脆的響鈴將櫃檯內專心一致的何旭穎從自己的小世界中拉出，他抬眸，隨即欣喜揚笑，「溫小姐！好久不見。」

　　他放下手邊的工作，起身迎接來客，和人稀鬆平常地噓寒問暖，「新年快，最近還好嗎？」

　　「新年快樂、好久不見。」面對熟人的寒暄，她的面上也微微彎起嘴角，「最近一切都好，也多謝九日店長的關心。」

　　「另外、這個是這次的拜訪禮──芝麻蛋捲禮盒。」

　　走近櫃台，溫玟茹舉起手中的提袋示意時，也順勢將牆面上那幅出自己手的拼圖圖景盡收眼底。如今，看到那份敬師禮成為了小舖風光的一份子，她的心中也升起了一種與有榮焉似的心情。

皮箱裡的世界 :

　　「噢、又這麼費心，謝謝妳呢！」驚喜地收下形似年節禮物的伴手禮，何旭穎的腦袋飛快轉著，思考自己這裡是不是也有能夠回贈的小玩意兒。

　　「今天有什麼想買的嗎？」一邊將禮盒收進櫃檯內，他一邊詢問道：「或是我給妳拿下椅子。」當然，如果只是來找他閒聊歇息的話，也是完全沒問題的。

　　「今天的話……主要是想來敘舊，以及有些事情想來問問。」想起今日的來意，雖說是有事要問，但是溫玟茹倒也不急，「不過，倒也不是什麼急事……如果九日店長有其他事情，也可以先忙。」

　　小舖本身跟做為店長的何旭穎一樣，都自有自己的「生活步調」，但在不知道店長有沒有急單要趕的狀況下，她也不介意多等上一會兒，再多看看小舖四周的布置。

皮箱裡的世界 :

　　「沒事，我正好打算休息一下。」何旭穎意有所指地瞇眼一笑，「讓我來弄個『下午茶會』吧！」

　　他進到後門，接連擺出一套摺疊桌椅，鋪上鵝黃色格子圖案的餐巾，再泡一壺溫順潤口的鮮奶茶，配上少女帶來的蛋捲正好！

　　隨後也從自家拿來幾塊新年禮盒的牛軋糖餅乾分食，他一邊招呼對方入座，一邊為兩人斟滿茶杯。

　　他有些在意少女先前提及的「有事想問」，不過時光方長，他也不急著問，打算讓對方以自己的節奏述說。

　　聽到「下午茶會」這樣的關鍵字，她也輕聲笑道著「久違了」做為附和，而後在何旭穎的忙碌之下，似曾相識的茶會一景便現於眼前，讓人深感懷念地笑瞇了眼。

　　隨著溫和的瘋帽匠先生的引領，睡鼠小姐從善如流地入座，午後的鮮奶茶氣味香醇濃郁，正是安然悠閒的味道。

　　「那麼、我便打擾了。」她這樣開口，將手機從懷裡的提包取出後，點開了相冊並放於桌面，「我想問的，是有關『這件商品』的事情……不曉得九日店長是否有印象？」

　　螢幕畫面上，呈現的是躺在淺紫碎紙中的滴膠飾品架，此外，還可以看見盛裝商品的一方扁盒，以及旁邊細心拆封的、白中帶金的包裝紙，與墊在最下層的牛皮紙袋。

皮箱裡的世界 :

　　輕啜一口茶飲，何旭穎放下茶杯，低頭確認對方推來的手機與螢幕顯示的圖片。

　　「啊、這是我之前賣出去的東西。」他還記得這個搭配——以紫為主題色調包裝的滴膠飾品架、有在使用的白金包裝紙、小舖招牌的牛皮紙袋——雖然一時忘了是哪一天，不過他還有印象是在年節之前，一個總會跟他分享棒棒糖的客人，說是要送給國中同學的禮物，還有向他徵詢一些建議。

　　「原來溫小姐就是那個收禮人嗎？」沒想到被有緣客人帶走的物品，輾轉到了另一個認識者的手裡，著實是個意想不到的巧合，讓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驚喜。

　　耳邊那道訝然中難掩驚喜的嗓音，讓人一時間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心緒。溫玟茹同樣端起杯子啜飲冒著熱氣的奶茶，在短暫地整理思緒後，才重新開口。

　　「嗯、他是──我的一個舊識。」無法說謊也不會說謊的少女，斟酌著想要探詢的語句，「不過，我們有段時間沒有聯繫了……」

　　「所以，想問問九日店長……對買下這份禮物的、那位客人的印象。」

　　她沒有說謊，卻也說不出真話，那份本想將禮物退回的心思，在看見店長帶著喜悅的神態時，又退縮了些許。

皮箱裡的世界 :

　　那形似小心翼翼的探問，讓何旭穎稍稍斂起原先飛揚的眉宇。

　　他以為對方知曉這是出自小舖的商品後，亦會與自己有同樣想法與反應，但顯然沒有，而這似乎也並非單純因為少女本身的淡漠氣質才如此反應……

　　聽聞「有段時間沒有聯繫」，他心裡頓時多了些猜測：如果突然被很久沒有聯絡的朋友送禮，會覺得困惑好像也是有可能的？又或是說……

　　「印象嗎？嗯……看外表好像是個嚴肅的人，但說話的感覺很活潑，挺外向的……這樣？」雖然也是閒談過數次的客人，但畢竟聊天的內容僅止於表淺，讓他實在對那人也沒有太多了解。

　　「溫小姐呢？覺得那份禮物如何？作為收禮者。」單眸直直望向對方深邃不明思緒的眼底，他的嘴角彎著淺笑，字裡行間卻隱隱透著某種肅穆。

　　他欲了解的，不是作為「朋友」的溫小姐給他的答案，而是作為「收禮者」，對這份「由『送禮者』給予的禮物」，有什麼想法？

　　從何旭穎的話中聽來，「活潑外向」這樣的形容，的確符合溫玟茹認知中的青梅竹馬，這樣看來，那份禮物果然是他親手買的嗎？

　　思緒尚未流轉，店長先生的話音便截斷了她繼續深想的心思，她聽見他問及了自己作為「收禮者」的想法──撇開彼此是朋友的立場，甚至撇開那是從青梅竹馬那兒收到的事實，再回頭重新檢視那份禮物的話──那是份怎麼樣的禮物呢？

　　「我覺得──那應該，是份考量過收禮人喜好的生日禮。」放下茶杯，少女如實描述著己身的看法，倘若對送禮者沒有疑慮的話，如今的她肯定會選擇收下，「只是，我與那位舊識間的關係……有些複雜。」

　　先是混沌，再是鉛灰，而後染上了溫玟茹所知的飴色與煎茶，就連溫玟茹也弄不清眼中的青梅竹馬現在是什麼色彩、什麼模樣。

　　他們畢竟對彼此陌生太久了。

　　「那麼……他在挑禮物的時候，在九日店長眼裡，看起來是怎麼樣的？」收斂那些過度的感慨，她捻起一塊牛軋糖餅乾，輕輕撕開包裝。

皮箱裡的世界 :

　　「……這樣啊。」禮貌地未對所謂的「複雜關係」多言多問，何旭穎順著對方的動作，跟著打開蛋捲的鐵盒。

　　「嗯……滿認真的感覺？」倒不是由於自己對那位青年的印象不差才給出偏向好評的答案，而是自身的確如此感受。

　　「因為他問我有沒有推薦的禮品，我便問他送禮對象的特徵或喜好，印象中他用『典雅』來形容，也有提到對方喜歡紫色和繪畫……」說著說著，他勾起恍悟的嘴角，「現在這麼一想，這些的確都是在指溫小姐呢。」

　　「我還記得我跟他說店裡目前沒有紫色系的東西，如果是他想選實用性高的東西，可以考慮繪畫用具的筆筒或是飾品收納……」他停頓了一下，思考有沒有需要補充的地方，「……大概是這樣。」

　　溫玟茹咬下甜酥的牛軋糖餅乾，奶糖的甜味搭配外層帶鹹的蔥餅，多層次的味道席捲味蕾，複雜得像現在聽聞對方娓娓道來後的心緒。

　　在她的認知中，何旭穎是個不會說謊──或者說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的人，然而在他口中的那個人，表現出來的究竟有幾分真心、幾分演技，光是耳聞也令人分不清、辨不明。

　　來到九日小舖之前，溫玟茹本來都抱著要將那份生日禮退給送禮者的心思。然而在得知對方擇選禮品時的反應後，卻又莫名無法那樣乾脆俐落地下定決心。

　　一方面是由於那是出自熟人之手的作品，而另一方面──

　　「聽起來，在九日店長口中，就像是個……為贈禮苦惱的普通人。」普通得不像少女印象中的青梅竹馬，讓人困惑不已，「那、那位客人……是第一次來店裡嗎？」

皮箱裡的世界 :

　　「好一陣子之前有來過一次。」何旭穎抽了張面紙墊在桌上，隨後取了條蛋捲，慢條斯理地送進嘴裡。

　　每咬一下，都有少許的碎屑掉落，著實是有些麻煩的零食，不過這也是這種餅乾好吃的原因之一吧，酥脆又爽口。

　　待嘴裡的食物咀嚼完吞嚥而下，他再度抬眸迎視眼前人，又一次詢問：「那麼……作為『收禮者』，溫小姐想收下那份禮物嗎？」

　　不管那份禮物是否出自她所認識的九日小舖，也無論那人是如何購買它，單就她所認知的「送禮者」於己而言，她想怎麼處理這個收到的物品呢？

　　「我本來──是沒有打算收下、想將禮物退給他的。」迎向何旭穎那份直率的目光，向來不會說謊的她坦承以告，「但是現在，聽了這些分享之後……便有些猶豫。」

　　過去的溫玟茹下意識排斥接受來自他人的贈禮與善意，究其根源，正是因為每年一次、不請自來又讓人不堪其擾的生日賀禮。

　　然而如今，有了許許多多羈絆與牽掛，曾作為收禮者，亦曾是贈禮者的她，卻無法再輕易說出那樣果斷拒絕的話。

　　「就這樣收下的話……對我來說，也過意不去。」話音間滿是顯而易見的躊躇，她靜默了片刻，又向眼前人說道：「只是，那畢竟是九日先生精心製作的作品……如果可以，我也想選擇一個，對『它』好的做法。」

皮箱裡的世界 :

　　何旭穎停下吃食的動作，靜靜凝視發言人，豎耳傾聽。

　　在對方道畢之時，他沒有即刻予以回饋，而是微微垂眼，形似思考地盯著蛋捲鐵盒陷入短暫沉默。

　　「……溫小姐能這麼為那份禮物——我的作品——著想，我很高興也很榮幸。」他能感受到，那是同為藝術創作者的共鳴，「自己也確實總會希望每一份被送出去的禮品，都能得到好的歸宿。」

　　「可是——」那單眼透著幾絲肅穆、嘴角勾著幾分無奈，「事實是，並不是每一個收禮者，都會喜歡或需要那些禮物。」

　　「我是送禮者，也是收禮者。」他舉起杯子輕輕搖晃，看著裡頭的液體徐徐地轉出的小小漩渦，將他帶進過往的回憶中，「送過能讓對方開心的禮物，也被退過別人不想要的禮物；收過自己覺得很棒的禮物，也拿過不需要的禮物……」

　　「都說『送禮，送到心坎裡』，只有真的送到收禮者心裡的禮物，才是『禮物』，我一直是以此為目的在製作的，也是以此為原則，建議客人如何挑選禮物。」放下杯子，再度與對方三目相交的同時，「所以，溫小姐只要以自己作為『收禮者』的角度，考慮是否需要或想要這份禮物來決定就可以了。」

　　「收禮者不想收下的禮物，就算它們最後被轉送、被擱置、被破壞、被丟棄，我都不會認為那是對『我的手藝』的否定。」他由衷地泰然一笑，「只要溫小姐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處理，我想那就是對『它』最好的做法了。」

　　曾經，溫玟茹向他與另一位少年，講述了「紅心公主」的故事。故事中的兔子同樣收到了贈禮，做為失去事物的替代，那份懷錶是來自紅心公主的「好意」。

　　當時的她作為故事的講述者，如今則成為了立場相似的收禮者，或許是所謂的「旁觀者迷、當局者清」，在聽完褐髮青年這席話之後，一種豁然開朗的心情，讓人不禁長舒了一口氣。

　　……直到此時此刻，她隱隱約約地意識到，正是因為不認為青梅竹馬是會好好對待退禮的人，所以面對這份出自九日小舖的作品，她才總是那樣地猶豫。

　　「──我知道了，也謝謝九日先生，跟我說的這些。」於是，溫玟茹這樣說，方才露出少許困擾的神情放鬆下來，由衷地表現謝意。

　　「對於『禮物』，或者說『好意』……我其實，並不是很明白該怎麼辦」。」正如過去身為學徒、遇到他人分享的點心時，她也曾猶豫與不知所措過，「以前也，沒有收禮的習慣。」

　　不再緊繃的少女端起茶杯，心情在奶茶的撫慰下感受著難能可貴的愜意，今天能來到九日小舖、聽到這樣的一席話，真的是太好了。

　　「……這樣啊。」再度倒滿給兩人飲得見底的茶杯，何旭穎淡淡聽著對方的自述，感覺確實能將「沒有收禮習慣」一事將少女的淡漠氣質連結起來。

　　「但是現在，妳也是收禮者兼送禮者了。」他曾經贈與少女的，以及他從少女那裡收到的。

　　他很慶幸自己所認識的溫小姐，是已經能經由「禮尚往來」，與他人建立聯繫的人，而自己也成了那環環相扣的一節緣。

　　「妳喜歡這樣的『新習慣』嗎？」他眨眨眼睛，對即將得到的答案顯得興味盎然。

　　曾經，之所以不願意接受贈禮，是為了不與誰牽扯過多的瓜葛。而如今，正如何旭穎所言，在四色的浸染下，她也已經開始學著接納那些祝福、關切與善意。

　　所以，聽聞他的那席問話，溫玟茹在短暫的思忖過後，語帶篤定地開口：「──嗯、我想……我是『喜歡』的。」

　　喜歡像這樣透過贈禮與收禮逐漸了解彼此的過程，喜歡像這樣藉由禮物維繫緣分的約定。哪怕未來可能會離開這裡，當她再次見到那些物品時，想必都能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回憶起當下收贈時的心緒。

皮箱裡的世界 :

　　將杯緣湊近唇邊，何旭穎聽著少女沒有疑慮的肯定答覆，莞爾，「……那真是太好了。」

　　初識時，那個連「喜歡」是何種思緒都有些模糊不清的漠然少女，如今已能坦然率性表示這份心情，他不由得有些感慨與喜悅。

　　一年的光陰說長不長，可也足以給人帶來鮮明的變化，而他作為旁觀者，靜靜守望那逐步美好的一切，自己心頭也跟著開朗起來。

　　他再一次深深感謝當初決定搬來四色里的自己——無論當初是基於什麼理由——深深感謝開了這間小舖的自己，因此而遇見各種各樣人事物的自己。

　　今後，他也想在這裡繼續如此下去……

關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