ꌚꂑ|綠的少女#
Annie Ernaux《記憶無非徹底看透的一切》;張穎綺|大塊:2003。

對她而言,唯一真實的記憶是物質性的。她把書獻給殺掉她體內的母親、將她從母體中取出的女人,讓她回到由某些隱約模糊的規則構成的世界,沒人質疑正是法律和常規造就「天使製造者」的世界,她不再需要「墮胎婆」才知道到處都有她們的存在的世界。「也許,是我的沾沾自喜,讓我寫了這些文字。」雖然她無法使用其他的語彙描述「無以命名的獻祭」,她還是拐彎抹角地向男人炫耀,她去墮了胎;她的墮胎欲望,像是一種魅惑。就算她內心的騷動不過是書寫當下的情緒,可以讓她完成文字書寫、建構事實的情緒,她仍然沉溺在她分析不了的,在計算安全期與從自動販賣機買保險套之間擺盪的人生;「時間不再是一連串令人無動於衷的日子」。

mur書 讀嘛讀嘛 正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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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愛的時候,高潮的時候,我不覺得自己的身體和男人的身體有任何本質上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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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文字,似乎只為了最後要描述的一九六四年一月,發生在巴黎十七區的一切。就像十五歲那年的我,不過為了一或二個未來的願景而活著;為了到遠方旅行,為了做愛。我還不曉得會用哪些字眼。我還不曉得自已會寫下什麼。我想延緩自己動筆的時刻,繼續維持等待的狀態。也許,我懼怕書寫會讓所有景像崩解消逝,就像性慾在高潮後馬上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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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並未感到不幸。也許我真正該思考的是,為何在八年以後,在寫我的第一本書《空衣櫥》時,我得想像自己又回到宿舍房間,回到那個禮拜天。為什麼我希望自己二十歲以前的歲月,留存在這個宿舍房間,留存在這個禮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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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從私處垂出一條淡紅色臍帶,尾端掛著一個小娃娃。我從未想過體內會有這種東西。我一隻手托住它──真是出奇地重──然後把它緊夾在雙腿間,沿著走廊往前走。我是隻獸。
O的房門微敞,透出光線,我輕喚她的名字。「出來了。」
(……)我們盯著那個頭顱巨大的小小身軀,透明的眼皮下,雙眼像是兩塊藍色的斑點。我們辨識性別。我竟然製造得出這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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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是你的水電工!」這句話,就和所有標示這個事件的話語一樣,不過是非常平常的句子,人們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的話。可這句話,一直在我體內熊熊燃燒。沒有一個政治訴求或評論可以減弱它的強度。這是「大出意料」的一句話。一瞬間,我以為看到一身白袍、帶著塑膠手套的男人,正在對我大吼「我可不是你的水電工!」,讓我深受打擊的一句話。這樣的話,再次劃分我眼中的世界,區分醫生和工人,醫生和墮胎的女人,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等級。)
(……)
我明白自己在這夜失去少女的身體,私處生氣澎勃又神祕的少女身體,即便接受過男人的陰莖也不會改變──反讓它越發活躍更加神祕。我的私處暴露,大敞著,腹部洞開,被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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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他為自己在手術室裡粗暴態度感到慚愧。我替他難過。可我錯了。他會慚愧,不過是因為他事先毫不知情,才用對待工廠女工或超市收銀員的態度,來對待我這個文學院學生。
(……)
「昨晚,您怎麼沒告訴醫生,您和他一樣?」我遲疑了幾秒,總算明白她的意思是:「和他一樣,屬於他那個世界。」他才知道我是學生,也許是看到我的學生保險卡。她模仿實習醫生吃驚和暴跳如雷的樣子,「到底為什麼!她怎麼不告訴我!為什麼!」,彷彿我的作為也讓她忿忿不平似的。我當時該是想,她說得對,他那樣粗暴待我,全是我的錯,他可不知道自己在和誰打交道。
她離開時,意有所指的做出結論,「這樣一來,您可輕鬆多了。」,她指的是墮胎的事。也許,我能夠堂而皇之違反法律,該感謝的不是助我一臂之力的那些女人,而是右派那些「有頭有臉人物」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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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可見的一幕讓他又驚愕又著迷。就我記憶所及,一和男人提及此事,他們必然會露出著迷的神情。一臉恍惚。

我馬上就意識到,約翰厄文《心塵往事》一書,恰巧是個例子,顯示墮胎對男人來說,有著多大的蠱惑。書中的一個男人角色,眼睜睜看著女人因非法墮胎死去,接著把她們帶到某個診所,將子宮裡的東西掏得一乾二淨;他也撫養女人生產後拋棄的嬰兒。子宮和血構成的夢幻世界,那個男人,攫取、操控女人的生死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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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不覺得自己犯罪。我唯一譴責自己的部分,是我竟然讓這種事發生,卻不曾回顧經歷。就像一份被白白糟蹋的禮物。藉這本書,我消除了僅有的罪惡感。(……)正是發生這種事,我才能有所頓悟。我的人生,也許只有唯一一個真正的目標:將我的身體、感覺、想法轉化為文字,也就是說某種清楚易懂、普遍性的東西,讓我的生命完完全全融進其他人的腦海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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