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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心《遊樂場所》|木馬:2022。

「你在百貨公司的美食街裡綁過鞋帶嗎?」
「如果在用餐時間的美食街裡綁好鞋帶,必須先移動到一個靠牆的地方,找一個不會擋住別人、也不會被人撞到的位置。然後彎腰或蹲下,一手拉住一邊的鞋帶。(……)重點應該是,綁鞋帶的人跟空間格格不入。很短的時間裡,要焦慮的事情太多了,這個狀況本身就讓人感到狼狽。」
「然後鞋帶終於綁好了,一個平整的蝴蝶結。好不容易,你站直喘氣往前一看,結果什麼都變了。」
「我是說,美食街裡還是人來人往、還是非常明亮,但你就是不認得這裡了。(……)」
「可能只是過了零點零幾秒。但關鍵就是零點零幾秒,那一段最微小的時間裡,你會覺得:靠我只是綁個鞋帶,這個世界怎麼搞的。」


mur書 讀嘛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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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樂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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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到了妳的,那個地方。
然後,妳便學會了,妳的遊戲。
(……)那個點。在真正被碰到以前,妳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尋找什麼。
(……)在浴室裡,洗澡時,妳練習玩起這場遊戲。洗澡遊戲持續許久,到妳成為少女、到妳再也不是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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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見過妳的洗澡遊戲。
(……)
不知怎麼地看著那層脆弱透光的膜,妳想也不想便伸出右手,妳的食指穿過阿姆的指圈。
膜破了。
妳戳破了阿姆的薄膜,感到有些得意,但她的神情突然改變。阿姆收緊五指握緊妳探入的那隻細小食指,妳於是被包裹於她的手掌之間;同時她另一隻手用力抓住妳的手腕。然後阿姆她,像教導妳清洗性器那樣,掐緊妳的手,來回、反覆地移動,讓妳的指進出於她握成圈的手中、進出於她收緊的掌所製造出來的洞口。
進進出出、進進出出。
(……)但流出血的,卻是她茂盛有毛的陰部。
(……)總而言之,那是妳第一次看見女體的性器。在那以後,妳便獨自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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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的窺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獨自洗澡以後,遊戲是這樣進行的:妳坐進浴缸,半躺讓重心移至後腰,抵住缸底,再將雙腳各自放置在出水口兩邊。一切就位,妳壓下出水口前端拉桿,將出水位置從蓮蓬頭改為放水口,然後躺下,尋找那個點、等待那個時候。
偶爾,妳也不閉眼,就看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泡,一直看著直到視覺疲勞出現色塊幻影。與此同時水柱不斷刷過下體。好舒服,妳想。
(……)那是水與妳的遊戲,有時會玩到皮都起皺,那也沒有關係。
還有些時候,必定是姿勢不對,妳也不是非常確定。當遊戲結束,妳心滿意足眨了眨眼睛,將雙腿從浴缸邊緣收回,緩慢站起,一股水流無聲地自體內滑出。什麼時候流進去的妳並沒有感覺。應該是要感到羞愧才對,但是出於某種原因,妳卻多出幾分高興或得意:我洗得很乾淨吧,裡面也是,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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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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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內褲都算乾淨,因為她總是會先手洗一次:在洗澡時,將洗髮精或洗面乳擠上布料的正中心,打濕以後,著重搓洗沾上分泌物的內褲底部。
很奇怪是,無論蕭怎樣仔細地洗去內褲裡層的結塊與印漬,並反覆檢查,確認再無痕跡;然而晾乾以後,三角褲下方的布料卻總是結成硬塊。是貼住蕭的陰部的那側,就算已經狠狠地搓揉然後沖刷,最後晾在曬衣夾上,內褲們仍然擺出僵持的姿態,以手一碰就露出骯髒的馬腳。
但用洗衣機洗過的內褲從來不會如此。
(……)於是在宿舍裡,蕭手洗了內褲後,總是讓洗衣機再洗一遍。
初經到來以前,母親便告訴蕭,女生都必須要手洗內褲。
那樣的說法反覆出現多次。母親總要蕭用力想像,想像那件緊貼自己的內褲,跟外衣、跟襪子、跟牛仔褲還有其他衣物一起,在滾筒裡翻攪糾纏的情境。
蕭其實沒懂。洗衣機難道不是已經承諾,願意為她洗去一切汙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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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是新的說法,蕭注意到,不是「妹妹」了。
那時初經才到尾聲而已,還沒結束,感受仍是新的。蕭的小腹內部像被某人的手給輕輕擰住,並不會太痛,但在呼吸縮放之間,滴滴漏漏的。
(……)
一直以來,蕭都猜測,母親那時的憤怒主要是:手碰到了。
(……)在拎起衣物時母親沒有留意,因此那些汙濁的、從蕭的「洞」裡初次流出來的,便糊上母親的指尖。(……)於是蕭看見水龍頭流出水來就像嘔吐,吐出一條長而透明的繩,不停墜落。
「洞」彷彿是很貼切的。
那次以後,蕭便經常想像腿間內褲如何貼住自己的破口,如何把「洞」封印,然後在沒人留意到的時候,接住軀體之中流出來的各種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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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很偶爾的一次,小米問蕭:「妳知道,聽說有的女生,會把內褲放到洗衣機裡面洗嗎?」
(……)
對於顏色的執著,在最初的時候,從拋棄白色開始。
(……)
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源頭,能夠日日反覆泌出髒汙?夜裡浴室,蕭鼓起勇氣將褪下的內褲湊近鼻端,異味湧出嚇得她一時之間緊緊瞇住雙眼。難以相信那樣的腥惡氣味竟然來自於自己。
此後她日日畏懼如廁與沐浴,一切需要脫去下身衣著的場面。
(……)
第一次從雙腿間拉上黑色內褲時,蕭的胸口湧起一陣暖意,她花了些時間,才明白那就是心安。再沒有誰會知道了。
她想:除了自己,再沒有誰會知道,我的洞裡有多骯髒。
(……)
確認洗衣機是蕭的每日冒險。然而挖掘窺視的結果,卻是從來沒有其他人同她那樣,把內褲放進公共洗衣機。幾次以後,蕭才終於承認:女生確實都要手洗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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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句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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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夢自是最好,夢是賭,而她憎恨承擔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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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大樓分層出租,像是便利當店冷藏架上可以隨時微波的三明治,位於六到九樓中的中文學習班是失去水分的枯黃萵苣,再往上有巨匠電腦(火腿?)、律師事務所(起司?),一樓門口盯著小電視螢幕中十二格監視器畫面、總會打起瞌睡的保全,大概就是那層加熱以後軟爛變形、沾黏醬汁流出油份、卻仍依稀透明的塑膠包裝薄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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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將手指舒張於燈管下,紫藍色微血管錯雜浮現於指節之間,遍佈在皮膚表層成為一面網,似乎是只要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勾起破口,便可以輕而安靜地,把一整片地皮膚都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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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心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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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是那種,跟他待在一起的時候會希望自已能夠變得更好,同時感覺到自己仍然還不夠好的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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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想要在讀小說時承受這種失去自己的感覺,不過,我也沒有覺得我失去自己──或者是說,我想起忘得一乾二淨的自己。在夜長夢多時,我最好不要想起的。最先看的就是〈遊樂場所〉與〈淨女〉,想到安伯托艾可說過,「寫詩像是自慰。」然後想到,我也想過,寫小說應該就是手洗接著經血甚而被血塊沾黏的內褲。(然後沒有想到還是想起上野千鶴子,「人為什麼要穿內褲?」接著想到胡淑雯在《太陽的血是黑的》寫的,「『適應』是某種一再流失的過程。」流出經血也是。最後想到王爾德的紅玫瑰是用自己心臟的血染紅。)清洗或許是種過分的味道,或者我也充分地著迷弄髒自己與變得更髒的東西;很甜的腥,像是最不道德的小情小愛。透露與保留,洩漏就是擁有──讀我寫不了的東西,應該是我最接近清洗的行為。女生,傷人的說法是,「別的女生」,真的沒有其他詞語更傷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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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 〈有喪〉時哭了,很自己的哭了。喪事與所有哀悼的儀式,對我而言還是真實。而不是像文學或文學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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