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詩集｡書店 - 娜蒂亞．瓦瑟夫 | Readmoo 讀墨電子書

[沙漠｡詩集｡書店]
『她舉出這個字的幾種意思：笛瓦在波斯語和阿拉伯語是詩集的意思，也是開會的地方、招待所、沙發，以及某種高級官員的職稱，「笛瓦」還是一種阿拉伯文的字體。她停頓一下，接著說這個字在阿拉伯語、英語和法語的發音都一樣，說完便繼續吃盤子裡的食物，不管我們了。』

『笛瓦是我寫給埃及的情書，它讓我尋找自己，尋找我的開羅、我的國家，它也是這趟尋找的一部分。』

讀嘛讀嘛
書的狂歡派對

或許作者是女性的緣故，這本書帶有一份自信、堅韌和自省，最重要且難得的是，誠實。
作者在談書店時，沒有吹噓它的成功，也沒有在遇上失敗時自憐自艾。她跟兩位老闆，都是不斷地學習、嘗試再學習，以及加上許多的堅強和毅力，才成就了書店成為一個二十年的文化空間。
從一個沒有現代書店的國度開一間書店，以至擁有七間分店的品牌，作者想必有很多創業和擴展業務的辛酸心得，但她沒有把這本寫成商管大作，而是在當中融入許多跟員工的互動、跟客人的對弈、跟國家審查員的來回過招，甚至還敘說了她的婚姻和家庭。當中的故事坦白直率得堅強。某程度來說，也只有女性才能把開書店這件事寫成這樣的故事。
整本書閱讀起來非常舒服，就像在聽一位朋友娓娓道來她的生活，她的喜怒哀樂，還有經過沉思得來的想法。而且從她的字裡行間，可以瞥見埃及從02年到阿拉伯之春期間的面貌。

在現代社會，開書店本來就是一件令人敬佩的文藝壯舉，更何況是在閱讀文化貧乏、性別不平等、不腳踏實地（作者語）作風盛行的埃及，而三位創辦人都是女性的前提下？
這三個問題會常常在書裡徘徊，以不同的問題浮現，作者和兩位創辦人都得發揮機智破解。面對埃及書店小店式經營，以及為了迴避審查不申請ISBN多造成的統計無底洞，她們就自己創造一個以書名搜尋的資料庫，以統計出暢銷書。
面對不誠實的員工進行偷竊，就把制服的口袋全部縫起來。面對有意加盟的傲慢男性，就以不浪費時間和幽默來應對。
書中其中一個最有趣的情節，就是書店有一箱英文書因為審查局介入而扣住，作者和律師前往審查局解決，除了讓外國讀者看見在埃及不靠人（和賄賂）就做不了事的作風，也看見女性在伊斯蘭文化下所須備的柔軟手段。為了保護男性尊嚴，即使作為老闆，

作者也需要照顧律師的台面，並由律師出面跟審查員溝通。最後藉由律師勸說的內容，揭露被審查局關注的那本書原來是Jamie Oliver的食譜"The Naked Chef"！作者從描述這件事就一直不提是什麼書，到最後一刻才開書名，看到時不得不失笑。在外界看來，審查總是充滿黑色幽默。
除了這些特別描寫的事件，作者側寫埃及男性時低調，但讀者都能看見他們的一舉一動。她的女性主義立場顯然而見，我特別動容的是她對於家庭的感受無比誠實，她拒絕認為離婚等同失敗，亦直言不諱成為母親不該是她的最大成就。女性應該以什麼身份立足世界，是我們仍在討論的議題；而在她所在的國度，想必近乎異端。
對我來說，能夠坦率說出感受和反思，不吹噓不沉溺，不卑不亢訴說自身故事，這本是關於開書店的女性文學，也讀得開懷的尋根女性文學。誰說女性文學就必須悲傷？

『我心想，你不用管我失不失望，可是埃及呢？一個不重視文化建設，只發展水庫和公路的國家，未來又會如何呢？答案顯而易見。我們的博物館變成追念館，死寂空間供奉著少數強人的勝利；我們的教科書則是附和著這些謊言和失敗。這位記者認為，文化是精英才會關切的事，書本跟在貧窮線邊緣掙扎的人扯不上關係。他說的沒有不對，但我們必須對這間店和書本抱持信念，如果連埃及人自己都對我們的源頭感到陌生，又怎麼能知道自己可以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公共領域是德國哲學家哈伯瑪斯（Jürgen Habermas）提出的空間和理論概念，他認為，公共領域是一種社會場所，群眾得以聚集、發表想法，獨立的個體也因此集結成「共同體」。這個概念被社會學家歐登伯格（Ray Oldenburg）吸收，進而提出「第三場所」（third place）的理論（第一場所為家，第二為工作場所）。第三場所是社群發展的地方，在他的定義中也包含咖啡廳，就像我們的咖啡吧。在埃及，男人會去清真寺、理髮店和傳統咖啡館（ahwa），ahwa是他們抽水菸、玩雙陸棋和西洋骨牌、聽廣播、看電視，坐看人來人往的地方。年輕男性有運動俱樂部，而女性有家──但並不是真正屬於她們的家。』

『開羅其實是兩個城市，其中一個用埃及鎊，另一個用外國貨幣（這是經濟學者加拉．艾銘的說法）。使用埃及鎊的人上公立學校、搭大眾運輸，為了不低於貧窮門檻而努力過活。他們身上最有價值的東西是津貼證，憑這張證就可以到公營商場購買產品。一個傳統的巴拉迪麵包（baladi）有多大顆、要價多少，就能主宰他們的生存。書本不是必需品，而是奢侈品。另一種人，像我，生活在衣食無缺、以美金為主流貨幣的開羅。他們上國際學校，英語或法語通常學得比阿拉伯語好。他們到超市和購物中心逛街，買進口食品和藥品，雇人為他們煮飯、打掃和開車。他們住在開羅，但這裡的靈魂並不與他們常在，他們得用心才能看見自己的城市。』

『傳統的阿拉伯語叫Fus'ha，寫作時會用，但口語上很少使用，是死的語言，文學家莫里森（Toni Morrison）稱之為「永不屈服的語言，甘於欣賞自己癱瘓的樣子」。Fus'ha的語法有如迷宮，具有各式各樣的文法架構，幾乎沒有可以犯錯或開玩笑的空間。

Fus'ha是所有阿拉伯方言的基礎，為阿拉伯世界帶來各式各樣的方言後代，不同地區的人要了解其他方言是很困難的，不過Amiyya例外。Amiyya是Fus'ha的私生子，是阿拉伯語的口語方言，即普通話，也是在埃及蓬勃發展的電影界所通行的語言，埃及阿拉伯語在這一帶盛行就是因為大家都說Amiyya。儘管Amiyya經常出現在螢光幕和生活中，多數書本還是以Fus'ha書寫。埃及人在這兩種語言之間糾結，讀者就被犧牲了。』

『「這是客人的意見還是你的意見，我們可以各自解讀。但我的意見是，『太多』是指跟誰比？基督教在西元三十三年來到埃及，『科普特』這個字的源頭就是希臘文的『埃及』，而征服過古埃及的有西克索人、努比亞人、亞述人、利比亞人、波斯人、希臘人和羅馬人，科普特人大概是跟他們關係最近的後代。至於穆斯林，要不要再提醒我一下伊斯蘭教是什麼時候傳過來的？」』

關於埃及區不夠穆斯林書籍，店員（男）挑戰老闆被KO。

『諺語是向後世傳承智慧的載體，而食物、廚師和吃是埃及諺語中最常出現的主題。講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們說「燙到舌頭的人，吃優格也要吹涼」；講到以好客展現友誼，我們說「充滿愛的洋蔥並不會比羊腿差」；講到因果報應，我們說「烹煮毒藥的人也會嚐到毒藥」。講到先發制人，我們說「在他把你當晚餐吃之前，先把他當午餐吃」。講到溫暖的待人之道，我們說「暖心的問候比一頓午餐還棒」；若有人遺忘他人的善意，我們說「他吃了東西，卻說沒吃」。』

我喜歡「在他把你當晚餐吃之前，先把他當午餐吃」。

『法特瑪不識字，食譜都在她的記憶裡。她不用量杯，喜歡靠感覺做菜，她在我們家和廚房裡的影響力都來自她高深莫測的學問。我母親的朋友不會漏掉任何細節，卻會保留某項食材以確保自己的地位。這兩者都跟權力有關，你將它賦予出去、穩固它、捍衛它。在一個具有審查制度的國家，保有祕密這件事帶有一種古怪的諷刺和反骨，因為事物若不以文字保存，就無法被摧毀。』

『「是啊，非常糟糕，看看他們的女性，神怎麼會接納她們呢？」』

審查員的角度，真的謝謝指教了。（微笑不語）

『「美國什麼都是性和裸露，他們沒有伊斯蘭的智慧，也沒有審查局保護他們。」阿德罕繼續說，官員則是失望地點點頭。「所以他們才要打著這種廉價的口號來賣書，但我們有什麼資格批評呢？先知曾說：『你有你的宗教，我也有我的。』您也知道，這本書裡沒有裸體啊，這傢伙很誇張吧？什麼《裸體主廚》（The Naked Chef），傑米．奧利佛，不過就是本食譜嘛！但我們能怎麼辦呢？時局艱辛啊，現在還有網路在家裡傳播邪惡思想。」』

（無力到大笑

『實際的工具在不腳踏實地的文化裡是派不上用場的，這裡只有一條規則：「老天保佑，沒關係，明天再說吧。」（insha'allah, bokra, maalesh）這就是官僚面對人們有所求時的反應。』

『「我不跟女性握手。」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鐘過去，我擠出大大的微笑。
「那抱一下吧？」我提議。他急忙轉身，不高興地離開了。我們沒人想送他出去，笑聲迴盪在咖啡吧，不知道有沒有隨著他的腳步傳到樓下，但我不在乎。
我們收拾東西時，妮哈爾說了跟我一樣的想法：「笛瓦是由女性創立並經營的事業，一個想加盟的男人，怎麼會覺得女性連握手都不配呢？」』

『當時讓英國人大為光火的賽德港塗鴉就是簡單一句：「你們的君王是女的。」六十五年後，拿這句話奚落埃及男人依然很有效果；六十五年後，男人還是無法想像女性當家。』

我們反而想像不出郵票不是女王的樣子了。

『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女性下達的命令，因為他們唯一認識的女性就是溺愛他們的母親，或服從他們的妻子。
......
我學到了在這個社會上駕馭男性所需要的權術：讓他們恐懼比讓他們欽佩更重要。我也逐漸學會有技巧地運用這份力量，一次用一點點。髒話就像滿是核武的兵工廠，當大家都知道你有這種東西，你就不需要拿出來用了。』

『許多男性一輩子都在研讀宗教經典，希望自己更加聖潔，卻利用這些經文為自己的惡行開脫；就連一般人也自詡為道德權威，追求著同樣殘忍的東西。是我們的信仰阻絕了彼此，讓我們看不見自己的虛偽。』

『讓我反感的原因，還包括以下這些期望：認為生小孩是女人最終極的體現，是我最大的成就；認定無私的愛和無止境的犧牲就是人生的意義與該有的模樣；在那樣懸著一顆心的苦日子裡，我們應該要把自己拋到一邊；生小孩就是成功，孩子成為什麼樣的人並不重要。無論我努力獲得了什麼、我為笛瓦工作得多辛苦，我得到最大的讚美還是當上媽媽。
......
婚後七年我們刻意不生孩子，那幾年都沒有意義嗎？當然有，那幾年過得很快樂且成果豐碩，我就是在那幾年裡創建笛瓦的。』

『我們總認為幸福的婚姻會長久，而不幸福的會以離婚收場；長久的婚姻是成功，離婚就是失敗。為什麼？對我來說，有很多離婚都是成功，但有些長久的婚姻卻很失敗，因為無法讓人滿足、成長與茁壯。』

『我母親總說，當媽媽讓她變得謙遜，她因此破碎，重生。我父親則說，當爸爸感覺像被綁架。』

『古希臘哲學家希羅多德曾說，埃及是尼羅河的贈禮；但也有人把尼羅河的富饒視為現代埃及的詛咒，讓怠惰文化得以續存，端看你的立場。』

『我會對這個國家感到憤怒，因為它讓人民無法安穩，只能選擇偷竊，但我會嚥下這股變調的怒火。我所遇到和雇用的漢尼們，即使努力工作好幾年也存不到錢、貸不起房貸（政策在二○○一年才正式啟動，仍在起步階段），沒辦法東拼西湊出像樣的生活。能住在狹小的水泥住家、養家活口、同時還債，就是他們的願望。看著漢尼的人生軌跡，我又能做些什麼呢？赫茵和妮哈爾的道德觀很明確，毫不動搖懲罰竊賊的決心。她們知道就算自己身在相同處境，也絕不會偷東西。我失望地發現，我的仁慈並不是因為我心地善良，而是因為我對自己的品格沒信心。一個人究竟要多混蛋，才會去告發尚萬強呢？』

『Sebayt這個字指的是法老時期的智慧文學作品，有「指示」或「教導」之意。一般認為，《塔霍特普箴言錄》（The Maxims of Ptahhotep）是現存最古老的自我成長書，在西元前二五○○到二四○○年間寫成，直到十九世紀中期才被人發現。塔霍特普是古埃及高官，當時在位的法老是杰德卡拉（Djedkare Isesi），他統治著上埃及與下埃及，也是第五王朝的倒數第二位統治者。塔霍特普年事已高，即將退休，想將職位傳給兒子，法老不想讓這位忠心的臣子失望，所以不太情願地同意了，但要求睿智的塔霍特普將知識傳承給缺乏經驗的兒子。於是他以書信形式寫下指引，讚揚沉默、緣分與誠實的價值，論述人際關係與禮儀的重要性。』

所以自我成長書源自埃及。（？

『身為一位書商，我從顧客身上學習；身為一位主修文學的學生，我好像無法放下偏見來學習。這時我的朋友茉莉又說了：「為什麼人生要用溫柔的方式提醒妳呢？給妳一記當頭棒喝不就好了？」』

有感埃及女文青都比較暴力。（？

『我十六歲時讀了卡繆的《異鄉人》（L'Étranger），在書名看見了自己；而現在，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的想法讓我感到自由。笛瓦架上的書本時而駐足時而遷移，被人帶走或被留下，我在書本的身上看見了自己。』

『赫茵會向拉姆齊和穆拉德解釋這是什麼地方和它的意義，我則是要澤茵和萊拉說說她們的趣事，她們的外公最喜歡聽女生有話直說、不向世界低頭的故事。』

「某程度來說，也只有女性才能把開書店這件事寫成這樣的故事。」真的說的好好。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