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yllis | 早點睡!
讀書筆記

《美國眾神》節錄串。
Phyllis | 早點睡!
我們能相信的,只有我們的感官,亦即我們用來觀察這世界的工具,我們的視覺、觸覺和記憶。要是連感官也欺騙我們,就沒有什麼事情能信了。而就算我們不相信,我們也不能偏離感官鋪陳的道路,我們只能一直走下去,直到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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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yllis | 早點睡!
「哪一場戰爭不是兩派都自認善良的人馬掀起戰火?真正危險的傢伙,就是那些相信只有自己的作為才屬於正義的那種人。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變得那麼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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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yllis | 早點睡!
「這塊土地是某個潛水者從海洋深處提上來的,」火焰說,「是某隻蜘蛛從自己本體中紡織出來的,烏鴉的糞便形成這方土地。天父的身軀傾倒,骨頭化成山陵,雙眼凝成湖泊。這是夢與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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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yllis | 早點睡!
賭場所隱藏的秘密是:人賭博為的是輸錢。人來到賭場,是為了在輪盤中下注,翻看一張張撲克牌,在吃角子老虎不斷吐出的錢幣中迷失自我,感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活在世上。人們可能會吹噓自己贏了幾百次,或從賭場搬走多少錢,但他們緊捏在手中的珍寶,其實是那些失落的時間──這正是某種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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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yllis | 早點睡!
「我知道一種魔法,可以令病痛消除,使悲傷不再。
「我知道一種魔法,僅需輕輕一觸,便能治癒一切。
「我知道一種魔法,能令敵人的武器轉向。
「我還知道另一種魔法,能為我解除萬般束縛枷鎖。
「還有第五種魔法:抓住飛射箭矢,使自己保全無傷。」
星期三語氣平和,再沒有那威嚇語調,也沒了往常的嘻笑怒罵,反倒如背誦經文一般滔滔不絕,沉痛記憶傾湧而出。
「第六種:對我下咒者,咒將反治其身。
「第七種:僅需一瞥,便能熄滅火焰。
「第八種:即使是仇恨我者,也將成我盟友。
「第九種:我的歌詠令風沉眠,風暴止息,使船舶安全靠岸。
「這就是我學得的前九種魔法。整整九天九夜,我的身側被矛尖刺穿,懸在光禿禿的樹上搖盪,承受冷風熱風的吹襲。沒有食物,沒有水。我就是我自己的獻祭。而後,整個世界便在我面前開敞。
Phyllis | 早點睡!
「第十種魔法:我學會驅逐那些巫師,令他們只能在空中不停盤旋,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第十一種:吟唱這道咒語,我就能讓殺戮戰場上的兵士毫髮無傷,安返家園。
「第十二種:若是看到吊死者,我可以將他從絞繩上放下,令他吐露所有記憶。
「第十三種:在孩子的頭上灑水,那孩子將不會在爭鬥中倒下。
「第十四種:我知道每一個神祇的名字,不管祂們有多少可惡的名號。
「第十五種:我夢想著力量、榮耀與智慧,而人人都會相信我的夢想。」
星期三的聲音逐漸變得微弱,影子得豎直耳朵,才有辦法從飛機的引擎聲干擾中聽到他說什麼。
「第十六種:若我需要愛情,便能令任何女人傾心於我。
「第十七種:我愛上的女人,絕不會別有懷抱。
「第十八種,也是最強大的一道,但我不能告訴任何人。因為,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的祕密,才是最有力量的秘密。」
Phyllis | 早點睡!
星期三嘆口氣,不再說話。
影子頓覺毛骨悚然,彷彿眼前通往另一世界的門扉在他面前開啟。那遙遠所在,每處岔路口都有個吊死者在風中搖擺,而女巫的尖嘯在深沉的夜裡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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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自己身上多處瘀傷,胸膛有新的瘀傷,雙臂全是快散掉的瘀血,都是瘋子史溫尼造成的。鏡中雙眼帶著不信任的眼神。
突然就像有人抓著他的手,他攤直剃刀,將刀片抵著自己的喉嚨。
這會是條出路,他想:簡單的出路。畢竟只有坐在樓下廚房喝啤酒的那兩人,能夠輕鬆看待這件事。他們可以清理掉一團混亂,繼續過日子。不必再煩惱,不再有蘿拉,不再有什麼懸疑和陰謀。再也沒有惡夢,只有平靜、安寧、永恆的安息。只要俐落一刀,從這邊耳朵劃到另一邊耳朵。只要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
他站在那裡,剃刀頂著喉嚨。刀鋒與皮膚相接處滲出微微血跡。他甚至沒注意到割傷。瞧,他甚至可以聽見耳裡傳來自己的低語,不會痛,刀子這麼利,還沒感到痛就死了。
浴室門突然推開幾吋,恰好容褐色小貓將頭塞進門縫。小貓仰頭好奇地對他喵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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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他對小貓說,「我不是鎖了門嗎?」
他將銳利的剃刀收起,放在洗手槽旁,用衛生紙輕輕擦乾細細割傷,在腰間裹條毛巾,走進隔壁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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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夢。夢中的你別無選擇:或許是夢裡沒有什麼需要選擇,也或許是抉擇早已在夢境開始時便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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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一旦我們對其敞開心扉,就會深深受傷。瞧,這兒就有這麼一個好人,不論是依他自己的標準,或者朋友的評斷,都是個好人。他忠於妻子、寵愛孩子、關心祖國、盡心工作,連屠殺猶太人都辦得既有效率又完善。他播放音樂安撫猶太人的情緒,提醒他們進「浴室」的時候別忘記自己的號碼,免得出來後拿錯衣服──此言平撫了猶太人的恐懼,讓他們誤以為走出浴室就能重獲新生。這位好好先生甚至仔細監看屍體一一送進焚化爐。若說他還有什麼煩心事,就是那些進毒氣室的禍害多少還是影響了他的心情。他知道,自己若真是好人,就該因為這些禍害消失而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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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恩曾說:「人非孤島。」但他錯了,人若非孤島,就會迷失沉溺在彼此的哀愴之中。人人孤立於他人的悲哀之外(別忘了,島之所以為島,正因為其孤立於大陸之外),這不只是天性,也因為生命只是不斷重複同一套形式架構。這架構不會改變:人出生,然後因不同原因死去,其間細節則任個人經歷填補。你的生命與其他生命沒什麼兩樣,你的人生際遇卻與他人迥然不同。人生恍若雪花,或如青豆(你看過莢裡的豆子嗎?仔仔細細一顆顆觀察,只要觀察夠久,絕對能看出每顆豆子皆不同),看似個個相同,實則獨一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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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千人、死十萬人,「死亡達到百萬人」──我們看見的就不是「個體」,而是一串數字。一旦我們無視個體存在,統計數字便成了活生生的人──這是天大謊言,因為許許多多受苦的人,只能化為麻木無意義的數字。看看這個孩子:他肚子鼓成球狀,蒼蠅爬在眼角,瘦骨嶙峋──就算你知道你的名字、年齡、夢想和恐懼,他的人生會轉好嗎?你就能因此了解他嗎?如果可以,那麼我們又該如何看待他的姊妹呢?那個躺在後方焦土上的女孩,身體歪扭變形,幾乎不成人樣。即使你憐憫這兩個孩子,那其餘成千上萬個挨餓的孩子、那些即將成為蛆蟲食物的幼小生命,又如何呢?
Phyllis | 早點睡!
我們在自己與苦難之間畫出界線,安居於自身孤島,他人的痛楚無法傷害我們。我們以珍珠母層似的防護膜將自己與其隔離,使自己的靈魂無須經歷真切苦痛。
虛構的故事使我們觸擊他人的思考,使我們身歷其境,透過他人視野觀看外在世界。我們隨時可以在目擊死亡之前,放棄這些故事,縱使心有同感,卻毫髮無傷──我們只要在故事外的世界翻頁,或合上書本,就能回到自己的人生。
與他人仿似,卻又迥然相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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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唇印在他的唇上時,影子感覺那真是奇怪的一吻:不是為他而吻,而是為酒吧裡的其它人,讓他們知道她已經選邊站了。那是表現沙文主義的一種吻。即使她吻著他,他也很清楚,她根本不喜歡他——或應該說,不是一般所謂的喜歡。
話說回來,很久以前,當他小時候,他曾看過一個故事:有個旅人滑落懸崖,上有吃人猛虎,下有致命瀑布,但旅人仍奮命在懸崖半途止住滑行,把握珍貴的生命。他身邊有一叢草莓,無論上下都必死無疑。問題來了:他該怎麼辦?
回答是:把草莓吃掉。
他小時候認為這個故事毫無道理,現在他明白了;於是他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溺於那一吻,專注於珊米的唇和她柔軟的肌膚,如同野草莓一般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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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一種儀式。」他一邊說,一邊轉向影子。「但儀式代表了一切。一隻狗的死亡,象徵所有狗的死亡。他們給我九個人,那九個人代表所有的人、所有的血、所有的力量。但仍然不夠,哪天不再流血了,失去血的信仰只能引領我們到某個限度。一定要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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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成了一件事,他前進了。如果他不想活,就不會有什麼差別,但他想活下去,而這就是最大的差別。他希望熬過這件事活下來,但他也願意赴死,如果活著的代價就是死亡,那麼他願意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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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魂牽夢縈的地方,是蘿拉很久以前第一次來找他的那家汽車旅館。永無止境的記憶迴廊,通往遭世人遺忘的眾神,通往消失無蹤、不存在的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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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努比斯放下龐大陰暗的雙手,把影子抓起來湊近。
胡狼的雙眼炯炯發光,冷靜審視,如同傑奎爾先生檢視板上死去的少女一般。影子知道自己所有的過錯、所有的缺點、所有的軟弱都被拿出來秤量。某個角度來看,他正被解剖、劃開、品嘗。
我們不會一直記住那些未繫在我們頭上的帳。我們把那些事合理化,用明顯的謊言或遺忘的厚塵加以掩蓋。影子一生中做過所有感到不名譽的事,所有但願自己能以別的處理方式,或沒有真正下手做的事,此時都挾著罪惡、悔恨、慚愧的漩渦風暴襲來,他無處躲藏,像是板上的屍體般赤裸開放。胡狼頭神阿努比斯是他的檢察官,不斷檢視、不斷檢視。
「拜託,」影子說,「拜託你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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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視沒有停止。他說過的每句謊言、偷過的每樣東西、他對另一個人造成的任何傷害、尋常日子犯下的各種小奸小惡,一點一滴全都被陰間的胡狼頭判官濃縮到光線底下。
影子開始在黑暗神的掌心痛聲低泣。他再一次如幼童般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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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yllis | 早點睡!
「你太太正好找到他,我的孩子。」星期三的聲音遙遠,他變得更難看見,彷彿退回穹蒼之間。「但戰爭會帶他回來,正如戰爭永遠都會將我帶回來。我是鬼魂,而他是屍體,但我們仍然贏了。這場賭局靠的是作弊。」
「作弊的賭局,」影子回想起來,說道:「最容易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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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yllis | 早點睡!
固有典範正在轉移,他感覺的到。舊的世界,那是一個無限廣袤、具有無窮資源及未來的世界,正受到另一種東西挑戰──那是張力、意見、鴻溝的網。
影子心想:人本來就有信仰,那是人會做的事。他們相信,但接著他們又不為自己的信仰負責;他們憑空變出事物,而且不相信戲法。人住在黑暗之中,與鬼、神、電子、故事同住。人會想像,人會相信:而就是這種信仰,這種堅如磐石的信仰,使事情能夠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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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yllis | 早點睡!
新神有股傲慢之氣,影子看得出來,但他們也帶著恐懼。
他們害怕是因為除非他們趕上世界變化的腳步,除非他們以自己的意象重新製作、繪畫、建造世界,否則他們的時代便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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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yllis | 早點睡!
「我想我寧願當人類,也不願當神。我們不需要任何人相信我們,我們只是無論如何都要繼續前進,我們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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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yllis | 早點睡!
描述故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講故事,了解嗎?人向自己和世界描述故事的方式就是講故事。這是一種平衡的行為,也是一場夢。地圖越精確,就越類似實地。可能的話,最精確的地圖就是實地本身,也因為完全精確而完全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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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yllis | 早點睡!
他在長滿青草的河岸邊坐下,看著周圍的城市,心想:總有一天,他也必須回家。而且總有一天,他必須創造一個可以回去的家。他不知「家」是假以時日總會在某地方出現的東西,還是人只要走著、等著、念著夠久,最後便會找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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