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讀會死 社科 正義
邁可．桑德斯：《成功的反思》(The Tyranny of Merit)

成功的反思：混亂世局中，我們必須重新學習的一堂課 - 邁可．桑德爾 | Readmoo 讀墨電子書

重新看了一次自己的畫線，以及翻了一下桑德斯的舊作《正義：一場思辯之旅》，又再看了一遍這本書的目錄之後，我終於想通，我為什麼看這本書的書評總覺得「沒有打到重點」，以及友人曾因為覺得「一直在繞圈圈」而沒辦法看完這本書。

我覺得這本書確實比例失衡，連帶著大多書評也著重在我不感興趣或覺得無所謂的部分。但要強調一下這完全是區區在下個人的想法。

通常我們想討論一個社會議題，要反思某件事，要「針砭時弊」的時候，大概預期會有以下幾個層面：

一、現象以及成因－－世界上發生了什麼事，背後是否有什麼樣的歷史脈絡？
二、不好的原因－－這件事哪裡不好？為什麼不好？
三、解決之道－－有沒有哪些可能的手段可以解決這樣的問題？

這本書不含楔子共有七章，其中一到四章都在描述現象以及成因，而且非常側重在現象，關於成因只簡短提了一些和基督教相關的思想史。
第五章才試著去論述不好的原因，用了好幾個哲學論述，來試圖說明目前狀況不好的地方。
最後的第六、第七章，則是分別提出在學校以及職場上的解決之道。

所以比例失衡－－我們太清楚「才德至上」的社會觀了，無論是在升學、工作、政治，在美國還是在台灣－－然而在前面四章裡面，作者卻永遠只會含糊地說，這破壞了社會的共善與休戚與共感。這兩個詞是我本來就該知道意思的嗎？就算我可以大概去猜它的意思，那它又有什麼偉大之處，值得為之推翻目前主流的「才德至上」論述？

這些問題在第五章其實也沒有獲得完善的解答，反而留下了更多疑問。我承認第五章是我讀得最吃力的，因為在僅僅一章的篇幅裡，就有海耶克、羅爾斯、透納等等哲學家的主義，在《正義：一場思辯之旅》裡面，羅爾斯可是自己就佔了一整章呢！

所以一直到第六、七章的時候，我可以被說服，嗯對啦，這些問題確實可以被這些手段解決，但這些手段多半十分激進，我很難想像可見的未來真的被採納。

簡單來說，這本書雖然是哲學教授寫的，裡頭的哲學思辯卻少得可憐。不過，因為有《正義：一場思辯之旅》的存在，我可以為之辯護：《正義》更像是教科書，老老實實把各家學派都列出來；而《成功的反思》是打好基礎後的應用，裡面也就摻雜了更多作者個人的意見。考量到當年《成功的反思》出版機緣是川普當選，這合情合理。

回去翻《正義》，就發現很多論述已經在裡面出現過。除了前面提過的羅爾斯，還有大學入學門檻、適才適性、以及共善（對，這個我實在看不懂在幹嘛的詞，原來就出現在《正義》最後一章的標題。）

這裡有書本原文摘錄、林立青和朱家安的書評、以及志祺七七的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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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書以前我就看過了這幾篇，然後我可以理解到「成功並不是只靠自己努力，也有很多機會和運氣的成分」。這個現象其實有一篇很出色的漫畫 "On A Plate" 指出過。我記得這篇有中文翻譯，但一時找不到在哪裡。

The Pencilsword: On a plate

直覺會認為，那我們就讓大家都有機會平等地接受教育，不就能「拯救」那些因為家境而無法好好努力的學生？
然而，但是！桑德斯的重點就是，即使我們真的透過某種手段，讓所有人可以在同一個起跑點出發，公平競爭，這仍然不是一個正義的社會。
我不懂為什麼所有書評都沒有強調過這一點?! (或者可能有，只是我漏看) 我覺得這才是這本書真正的核心議題。

最大的問題並不是分配的手段 (才德制) ，而是目前的分配手段導致了大家將目前的薪資及社會不平等視為合理。真正的問題是「不平等」。很多人的勞動價值沒有獲得應有的待遇與尊重，而那些年薪千萬者也未必配得那樣的收入和地位。

但接著，「論述不足」的問題就來了。書裡舉的例子比如，大家可能會覺得賈伯斯和JK羅琳年收千萬是合理的，因為這個市場確實就是對好用的智慧型手機和精彩的奇幻小說有那麼多的需求。這個例子是由曼昆 (Mankiw) 提出的。

嗯，是啊，所以哪裡不對？就算賈伯斯和羅琳的成功有運氣成分，他們又為什麼「不應該」賺那麼多錢??? 作者你倒是給我說清楚啊?!

就算，才德無法直接與收入畫上等號，羅琳寫出來的小說未必就比年收五十萬的小說家的要好上二十倍，那至少還是可以覺得，羅琳的小說某方面是寫得夠好，夠受歡迎的吧？到頭來，還是無法「解決」(如果需要被解決的話) 某些「成功人士」就是賺得多、地位也高的問題？

另一個例子是，作者以《絕命毒師》為例，說就算製毒的收入遠高於高中老師，應該也不會有人覺得毒販的社會貢獻大於教育英才吧？

欸，這是本哲學書嗎？是的話，為什麼要這麼快就推翻一些其他的想法？以賈伯斯和羅琳的例子來說，我難道就不能說，因為世界上大家對娛樂性用藥的需求遠大於教導小朋友怎麼考進大學，所以毒販值得更多的收入？

除此之外，書裡類似「理所當然」的論述還有很多。比如美國號稱自己有美國夢，人人只要努力就能向上爬，然而社會流動率卻實際上很低。

那為什麼「社會流動」是這麼重要的事情啊？說啊！

有可能是因為太多事情都塞在這本書的話，會寫不完吧。所以還是要回去讀《正義》才能獲得那些各方面的思辯？

說了這麼多，其實書中寫得最成功的，反而是感性層面，點出這是一個「贏家受傷、輸家屈辱」，誰都沒有過得比較好的世界。

「贏家受傷」恐怕是作者最容易接觸到的，因為他畢竟是哈佛大學教授，他親眼見過多少學生為了擠進窄門，而在求學路上傷痕累累，即使進了學校，也在眾多優秀同儕的壓力下感到憂鬱。

「輸家屈辱」書中比較聚焦在「老白男」 (這是我自己講的XD)，就是一些沒有受過大學教育的基層勞工，全球化的犧牲者，川普的支持者。其實我覺得這本書應該更名叫「川普當選的反思」會更貼切，不過隨便啦。

不過，這倒是讓我想起另一項書評很少提到的點，或許是因為比較小，但我覺得滿值得注意的，就是全球化的影響。

台灣當然也是全球化的一份子，也有些產業受益，有些產業受損。最明顯的就是台積電，如果不是因為全球化產業鏈，做出那麼多晶片是要賣給誰啊？而如果不是因為全球化，導致整座島的經濟都偏向電機電子工業，我們看到的升學分數還會是那樣嗎？

最後說一下作者的「解決之道」。在學校方面，除了所謂的「抽籤上大學」，還有強化高中教育，讓只有高中學歷的人，也該擁有成為公民的基本素義。

這點我覺得很值得台灣思考，無論是廣設大學，還是十二年國教，能不能給「明星學校」以外的人投注更多的資源？

在勞動市場部分，作者提出了「薪資補助」和「以消費稅取代所得稅」這樣的概念。

我總覺得薪資補助一定會在台灣被玩爛，像當年的22k
不過我的經濟學一向很爛，就不多說了。

以下純粹是個人感想的部分。

就像前面說的，我覺得這本書反而是感性層面寫得比較好，所以在我看來，解決之道也應該加上一些心理上的方法。

之前讀艾倫．狄波頓的書，比較側重在個人心靈慰藉。但如果《成功的反思》側重在政治，那是不是，我們看待他人的方法該有所改變？

網路上常有人說台灣人「仇富」，我反而覺得這整個社會才真的是赤裸裸地「仇貧」。有錢人不但有錢，社會地位也高，還可以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有今天都是因為自己努力，好處一把抓，這不是「暴政」是什麼？難怪原文書名直譯是「才德的暴政」啊。

我忘記是在哪裡看過的一篇漫畫，畫面大概是，媽媽帶著小孩，看到路邊有掃垃圾的人。

那篇漫畫提倡，與其說「你要好好讀書，不要成為那樣的人。」可以說「你要好好讀書，以後想辦法幫助那樣的人。」

而有人留言則說「為什麼不是直接好好謝謝他們為這個社會的貢獻？」

我認為最後這句話才是正解。

我覺得你的結論下得很好耶

看完的感想就是，他批評的是表面上用資本主義和 Merit定義公平，但實際上把不好的處境都推給個人責任的世界。仇貧（和各種負面處境）還認為這是你自己造成的。

不過我認為他的解決方案提的很無力就是了......XD

姊鷗@人生迷宮 : 姊鷗的總結滿精鍊的！

他的解決方案……我覺得至少是有試著提出來。有沒有用是另一回事XDD

我突然想起，他就算論證了「大家有沒有錢或是會不會成功」都是靠運氣，但沒有論證出靠運氣有什麼不對，或是靠運氣的人有什麼義務要把自己的好處分享給別人。(又是什麼含糊的共善？) 如果我們不會覺得中了樂透頭獎的人有義務把獎金捐給大家，那為什麼工作賺了超多錢的人就有幫助弱勢的義務？

我倒覺得這個問題在理論上沒有這麼難解釋。許多哲學者討論「倫理學」和「正義」的目的，就是為了在某種實踐下能讓人類得到最多的「幸福」（善），當然對於幸福和善的這個定義......又是另一回事了。

當然我們也可以問「為什麼人類有必要獲得幸福？」那可能就不是容易回答的答案了XD

姊鷗@人生迷宮 : 可是當樂透頭獎得主把所有的獎金都花在自己和親友身上的時候，沒有人會去批評他的作法不符合正義啊？雖然有認為設立樂透這種東西是變相「窮人稅」所以不正義的論點啦，但炮火不會在那個運氣好卻不跟別人分享的人身上。

或者也可以說因為中頭獎的人畢竟很少，但收入和資產不平等是整個社會結構的問題啦。

這本書有點「浮浮的」可能就是因為，他批評的立基點是「這不符合倫理」、「這不正義」，但是關於倫理和正義的東西都還留在《正義》那本書，就變成他現在罵很兇可是有點沒站穩。

如果是以這本書的觀點，我認為會是今天中了樂透，所有人會知道自己是因為僥倖，而不會覺得（比方說投資致富的人）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

另外我認為他不是探討單獨一個人有沒有正義的問題，而是探討整體制度怎麼看待正義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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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我自己的心得
就是過度的才德制度會導致所謂內捲，讓人類更不幸福（每個人都變得更優秀了但每個人都更加惡性競爭、甚至自願惡性競爭）

但另外一方面，社會上的一般人，應該沒有太多人會沒事想要「讓全世界的人更幸福一點」
所以我認為雖然他試圖提出這個觀點但跟處在其中的一般人實在太遠了......

姊鷗@人生迷宮 :
確實書裡對「理所當然」這件事批判超多，這樣一說我可以懂了~

『社會上的一般人，應該沒有太多人會沒事想要「讓全世界的人更幸福一點」』

欸對耶，真的，突破盲點XDDD 這可能也是我覺得看別人的書評都沒有戳到要點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