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一中音樂課的影片燒了兩天，單就事件能討論的面向不算少，從討論的熱度倒看得出來一部分是出於各人求學經驗的投射。
說起教育體制內的老師們，算是人生裡或好或壞的光景。只是好老師帶來的影響和支撐通常需要時間慢慢發酵，糟糕的老師造成的創傷則是立竿見影。

印象深刻的是高一第一堂美術課，老師簡短自我介紹後站在台上問大家國中美術課都在上什麼？有在上課嗎？有的話怎麼上、怎麼打分數？接著讓同學逐個輪流發表答案，某些木訥寡言的，或者已經被這世界壞掉的大人用大鳴大放修理過的同學搖搖頭推辭，老師居然也真的沒有勉強。一班四十多個人，大概三十位同學發言，講述過程的中我瞄到老師的臉色變化萬千，有時候欣慰，有時候瞇起眼睛，有時候皺著眉露出說不出是哀傷還是生氣的表情。最後的最後，老師拿著麥克風站在台上不緩不慢地說，「各位剛才說的我都有聽到，我本人要在這裡代表美術教育界向你們道歉」，配上九十度鞠躬。

當時的我嚇壞了。整個人呆住，不敢看老師正對著我們的頭頂，只好盯著麥克風長長的拖到講台上的線幻想它是一隻安分老鼠的尾巴。
長到十五歲，我從來、從來沒有遇過任何一位師長是會公開跟小孩子道歉的，從來沒有。這件事超乎我認知裡的尋常，腦海之中沒有相應資料以致於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應。

老師當時藏在金邊眼鏡後面消瘦閃爍的眸光至今仍然記憶猶新。落成不出十年的藝能大樓空間寬敞，教室裡三個人一張長桌，要到隔壁串門子也還算自由。在裡頭認真聽過同學的報告，和隔壁妹子小聲地大肆接歌，親手摸過一坨坨水彩顏料從濕到乾的觸感（老師說摸這個有療癒功能喔誰規定得規規矩矩拿水彩筆），看著天然呆同學光剪報紙做防護圍裙都顯有障礙還會刮到自己耳朵，和友人分頭去買材料結果居然買了幾乎同色同款的線材讓老師很認真的誤以為我們兩個組隊做作品（老師一臉迷惘地看著我們強調「對老師我們兩個是感情很好沒錯但我們沒有想要一組」實在有夠可愛XD），體驗老師說只有用到講台跟投影為了讓大家都能看到只好規定坐著其他時間你要坐要站要跟自己的作品一起跪在桌上也通通都可以的自由…凡此種種，當時不覺得有多特別，現在想來都是閃閃發亮的瞬間。

升學取向的學校，自然不缺那種把美術音樂視為浪費時間的廢課大喇喇直接帶英文雜誌來背的同學。不知道老師在這個位置上十幾二十年，會不會有疲乏的時候？又或者是學生想唸美術設計相關科系來偷偷拜託老師指引明燈，而想唸美術的學生的家長打電話來給美術老師或軟或硬地拜託老師勸退小孩「走回正軌」的時候。
不過高中三年，我猜課只分學科藝能科而沒有分主科副科這點應該算是學生的共識。

另一位印象深刻的是高一歷史老師。
開學第一週，她用漂亮的板書大大地寫了自己全名，轉過身來只是笑，「應該沒有其他要問我的了吧？我是歷史老師，但你們可以不要太相信我——噢，不如說就是因為我是老師所以你們最好不要太相信我呢——好了我們上課吧」，圓圓的臉盤子映著講台前的兩根燈管，長三角米粉頭襯得她神色和和氣氣的。

不曉得其他同學作何感想，我自己是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底偷偷笑。再後來忘了怎地成為歷史小老師，影印機特訓班的日子就開始了：課本一個小節囫圇唸過去也是教，她偏不，各式期刊文獻史料評論大段大段地剪出來拼貼成閱讀資料並陳，就在課堂上帶著讀幾次然後問學生你認為對於這個OO議題當時正反兩方的立場各自是如何，把大部分學生搞得七葷八素。小部分給課本豢養慣了的同學私下抱怨過老師進度是不是都沒教這樣考試怎麼辦，我說放心吧老師最後會統整的而且她自己有做針對考試的複習講義。為什麼我知道呢？因為敝人就是那個每個禮拜為了複印資料在地下室福利社影印機前面站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的小老師啊，沒過半個學期影印機所有縮放除黑點正反頁面裝訂方向的功能全都摸透了——沒辦法不然光是等太無聊了嘛，而且老師有的資料那個版面之糊之醜XD

曾經遇過國樂社的譜務跟合唱團的幹部也來印東西，兩人一左一右把我包夾，三人有一搭沒一搭聊天。隔了一個中午譜務默默來找丟掉的蓋章原稿，一看到我大驚，「欸妳怎麼還在這裡！」我說哦我是美月的小老師啊，對方旋即以一個噢的瞭然沉默下去。

歷史課其中一堂在週一下午第一節，一個眾人瞌睡欲死的時間。加上看著老師顯然是擅長為難學生也為難自己的那個類型，聽過她一次嚎叫啊啊啊怎麼辦上不完了要趕課了呃啊（我內心OS：老師你那個根本不是趕課就上得完的問題好嗎你就是一個薛佛西斯啊歡喜做甘願受啦），從此之後我就開始進行了一個週一中午不睡覺的秘書作息：禮拜一早上一到學校就要確認老師有沒有增修資料，有的話中午之前拿去印，印完先按每排人數點好數量再按類別擺好頁數用橡皮筋綑好借放老師辦公室順便委婉告誡老師要起心動念偷渡資料已經來不及了ㄛ要的話請等下週反正今天的你也不一定講得完，午休結束的鐘聲一打立刻小跑步上三樓辦公室抱資料順便確認老師醒著，趁同學迷迷糊糊之中把講義發完再打開電燈，力求上課鐘一響完就可以開始講課。

當然能不能準時下課是不一定的，但準時上課嘛這個還算是小老師可以己力控制的範圍啦^皿^（喂）
不過學生其實也一定程度估摸得出老師的狀態，看延後下課會不會有抱怨可以側面說明老師認真投入（並且被學生認可）的程度。當時不覺得累，只是每次一大落的資料總得放長了手臂扛再用下巴斜斜夾住，以致於我其實沒多少時間能正眼對著老師聊天XD，有交談也基本都是跟成績課務相關的公事。只記得她提過一次進某大歷史系後對過往人生產生極大衝擊，花了好幾年才慢慢緩過來；而母校對她的家長來說不啻匪校：一個查某囝仔媠媠乖乖蓋聽話呔會去讀了大學煞變按呢！早知就叫伊重考去讀師大！

只能說聽者會心，苦澀一笑吧。不曉得敬愛的老師退休了沒有。

我也想跟你的高一美術老師鞠躬致敬！

在我自己的高中女校經驗中，升學取向的高中生反而很珍惜術科的上課時間，甚至，高中三年的術科始終沒被挪去上學科，這點實屬難得；而我們學校的術科老師也都是傾囊相授，音樂課介紹了很多歌劇音樂劇，美術老師同樣不惜成本提供非常多資源，每次上課的媒材也是各式各樣，甚至很多同學會午休或放學後自行前往術科教室趕工，每個人卻是甘之如飴非常開心，這樣的回憶過了十幾年還是印象很深。

好的小老師真的是維繫師生關係的重要因子，我以前當小老師的時候也會前一節下課去老師辦公室詢問有沒有需要幫忙拿到教室的，還有跟老師報告一下上週最後進度到哪，一開始教室氣氛不錯，隔一學期換小老師之後，師生關係變得有點緊張，想來也是有些可惜，雖然那老師自己教得很差

派可 我也想給美術老師鞠躬呀，能被這樣的老師教到是人生幸事
想想當時如果沒愣住的話，起碼能回應她一聲「老師你說的我也有聽到哦」，吧，台上獨腳戲觀眾還沒反應挺折人的XD

二維資料框 我自己的經驗也類似，絕大多數同學上課是滿懷期待抱著感恩的心，甚至課後假借值日打掃啦修補作品啦幫老師拿飲料啦的名義賴在教室裡（笑）
我喜歡母校的其中一點就是從不挪借任何術科，美術音樂體育授課考試都是扎扎實實的（唯一例外摻水的大概是家政課吧，明明學校有配一人一台縫紉機跟一米二大桌面的奈何老師對學生大呼小叫地混日子但我傾向認為是老師個人問題），也不特別拿這點出來標榜。雖然外界的眼光和升學的壓力仍然難免，不過各種活動和訓練算是讓學生學到認真過日子的重要性。

二維資料框 小老師這個介於師生之間的橋樑真的身分微妙，有積極主動神經敏銳的，有圓圓滿滿安全下莊的，有擺爛的，有恃寵而驕的，有挑明了只圖記功加分的，有居中協調的，有對老師迷妹星星眼的，也有不動聲色拯救全班於大牌老師脾氣水火之中的（遠目）
授課老師和小老師之間也得要講究配伍相合，遇過專業突出但生活行政完全白痴的老師我們就會祈禱小老師這個保姆好好當，不時奉上點心糖果按捺該位同學XD

想起一些事。
高中體育老師是出了名的嚴格（X）校園鎮煞吉祥物（O），校友相認第一題多半會問「那你體育是給誰教的？」的那種程度
開學就有同學好心提醒，自家姐姐有交代體育課絕對不能散漫也絕對不能遲到，而不遲到的標準是至少上課鐘響時設備要借好熱身要做完開始跑操場。第一堂課有些同學還在狀況外，天然呆散仙散仙的，國中只顧讀書誤信讒言覺得高中繼續讀書體育課就負責嬌弱乘涼的，聽到要跑四圈操場神色僵滯。酷似吳念真的老師墨鏡都沒摘，冷冷地說「四圈還嫌多？這是基本款中的基本款！」
第二堂課我就毫無顧忌地在教室裡逕自換體育服，有些生性溫良靦腆的閨秀同學大驚失色，我面不改色地說：照老師前幾天那個範勢pān-sè如果大家都下課去廁所換的話這學期體育課大概不用上，天天挨訓就飽了這就跟後台一樣嘛不能誤場是重中之重誰能在那裡扭扭捏捏。

結果畢業多年跟同學吃飯，對方略帶癡漢害羞貌地說「我那時候坐你後面，腦子裡想的不是體育課會遲到，而是『…哇噢！美背～！』開學第一週就吃了定心丸覺得自己要在美女如雲的地方待三年應該可以混得風生水起」，乾XDDD
雖然我也覺得同學裡面美女超級多喇本人很開心（不要在這種奇怪的地方迅速達成共識好嗎），沒過多久便自行領悟制服體育服泳衣三者之間不動聲色快換的技巧，到處推銷給認識的別班同學鼓吹大家「不想被老師嫌嗎？推薦直接在教室換衣服喔，不必靠窗簾裹身，冬夏不拘，褲裙皆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