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lo/lool］空氣消失的那一天-8

オリバー聽到這句話，原本端正的坐姿稍微崩塌了一點。他小小地蜷曲起背，彷彿這樣就能舒緩直擊左胸的疼痛。但オリバー沒有轉頭看レオス。レオス也沒有看向他。研究室狹窄，他們的視線卻是平行的。

「本來覺得還不錯的，但後來越來越沉重，付出的程度超難追上，都不知道做到這種程度，到底是想幹嘛？是喜歡『喜歡某個人並未其奉獻一切的自己』嗎？不需要耶。而且明明是他自願去買東西的，被念的卻是我，莫名其妙。還逼我喝咖啡前一定要吃早餐，說什麼胃食道逆流，明明我這二十九年還不就這樣活下來了，根本不需要他雞婆。這個人甚至記得我每次睡覺是什麼時候又睡了多久，不覺得很噁心嗎？記得這種事是要做什麼？還趁著我在客廳睡覺的時候把暖氣溫度調高害我睡掉了一整天，我可是有一堆工作要做的。擅自處理我的工作，我還不是要再整理一次真是不可理喻⋯⋯」レオス道，把剛剛想說的話一股腦全都倒了出來，機關槍似的說著傷人的話語，語氣像裹著火藥的子彈，好像有旁人在時更能表達自己。

但他的表情卻像困獸，急切而痛苦，沒有半分快意。

ローレン和レイン看著他，想說點什麼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卻只能一起張著嘴看著他，顯然是從他的表情中，隱隱約約感覺到事情沒有レオス說的那麼簡單，在薄冰般的話語之下，還有無法讀懂的暗潮，他們不確定那個的正體是什麼，也就不敢貿然強迫對方接受自己的想法。

オリバー則在聽到第二句話時就顫抖著放下了手中的茶具，他怕自己一時沒控制好力道，毀了這套在他升任教授時來自母親的賀禮。他從沒想過自己以為的貼心其實都是レオス眼中的負擔，レオス的話證實了他一直以來所害怕的——即便自己已經將情感壓制到有些痛苦的程度，在レオス眼中依然沈重地讓他喘不過氣，必須離去才能重新呼吸。

這使他想親手掐死那個因對方離去而痛苦的自己。

明明レオス這麼痛苦，為什麼還沒有發現？

當レオス急切地數落到オリバー老是買用不到的昂貴衣物和各式奢侈品給自己當禮物讓他備感困擾時，一聲拍在茶几上的巨響打斷幾乎沒有換氣的一連串語句，令所有人吃驚的是，拍桌的是アクシア。

「停！停！STOP！ヴィンさん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漂亮的青年重擊桌面的節奏合著驚嘆號，形成一股無法忽視的威壓，他長身質問レオス，眉間擰出怒紋，首次在友人面前露出令敵軍聞風喪膽的惡鬼相，平時溫和鬆軟的語氣蕩然無存。

這聽起來可能有些失禮，但認識這麼久，レオス和レイン卻直到此時才意識到跟自己說話的孩子真的是個軍人。

「你真的這麼覺得嗎？你真的覺得オリバー老師是這種人嗎？」アクシア伏身向前逼問，平時貓似的漂亮的杏眼圓睜，使他變得像是狼王。他緊繃的肌肉表示：只要レオス說錯話他就會毫不留情地咬斷レオス的喉管。

「⋯⋯不。」在逼視下沈默了一分鐘，レオス才擠出這個字。不全是被アクシア的氣勢威懾，也因為他眼角餘光不巧瞥到オリバー此時的樣子，本來好不容易築起的決意又被愧疚沖毀。他自己都不懂為何心中的堤防如此不堪一擊，這樣三心二意明明只會讓彼此更加難受，快刀斬亂麻才是最佳解。但脆弱是事實，說出來的話語也覆水難收。

「那！為什麼！要說出這種話！」アクシア不知道他心中那些彎彎繞繞，只是吼出一直線的憤怒，雖然僅存的一點理智要他控制聲線，但語氣依然不受控地降到了冰點。「小學生都知道不能這樣對愛自己的人，你都幾歲了為什麼還這樣對教授！」

アクシア吼完，憤怒地重重坐下，伸手撈過桌上的可樂罐卻發現已經見底，旁邊的ローレン便悄悄把自己的漂浮冰蘇打推過去給他，他毫不猶豫地喝掉了一半，才打了個冒蘇打味道的小嗝。他順手把飲料還給ローレン，ローレン就著他的手吸了一口。

レイン看著他們，用力驅使臉部肌肉壓制自己不合時宜的微笑。

レオス看著這一連串小動作，脊髓反射地想如平常那樣大喊：「真是的！不要打情罵俏啊！」，但想到ローレン八成會回嘴：「都把我們捲進這種泥淖式愛情裡了，還說得出這種話啊？」，就趕緊把到嘴的話吞回肚子裡，又無法控制地為自己想像中的ローレン所說出來的話臉熱了幾秒。

這才不是愛情。絕對不是。愛情是沒有意義的。他在腦中大聲對自己演講。

「レオス君。」當レオス還在一邊敲碎腦中高速公路上阻礙思考運輸的螢光粉色愛心，一邊思考如何回應アクシア剛剛說的話，才能真的讓オリバー消失在自己生命中時，オリバー卻先開口了。他眼神中有點大夢初醒的清明。「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看著他，レオス的大腦公路上發生了一場盛大的交通事故，高速行駛的多輛卡車全撞了個稀爛，疊在一起像座小山。

「我很抱歉沒發現你的痛苦，也很抱歉讓你一直這麼痛苦。被迫接受這一切一定很令人窒息，都是我的錯。明明已經盡可能壓抑自己的心情了，卻還是變成了這個樣子。」オリバー的聲音在レオス耳邊迴盪，明明聲音並不響亮，卻讓他覺得震耳欲聾。

「我很抱歉。」オリバー從沙發上起身，朝レオス深深一鞠躬。他覺得從昨晚一直懸掛在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了，雖然把他砸得遍體鱗傷，但至少不再是未知的害怕，恐怖片總是在鬼魂現形的前一刻最為駭人，現在已得以直面鬼魂正體，還能想辦法處理，對他來說也就不足畏懼。

「話說我老是這樣呢，一個不小心就衝得太快，造成身邊的人的困擾。在座各位要是覺得跟我相處出現負擔，也請直接告訴我喔，我會好好進行調整的。」オリバー轉頭朝剩下的三個人說，說完還自嘲地笑了下。

「我覺得現在的老師就很好了。」レイン說，其他兩人點點頭。或許一開始會被オリバー的距離感稍稍嚇到，但在相處過後，他們一致認同根本沒人有辦法討厭オリバー，故偶爾聽到オリバー酒後分享的失敗社交故事，他們都只感到震驚，從沒想過這種事會在眼前真實上演。

「你很抱歉？那先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你喜歡的是什麼？我？還是喜歡我的你自己？」レオス卻像沒聽到オリバー的自嘲那樣問，人們都說謊言要有三分真實，而剛剛那一長串的抱怨裡，他真正在意的只有這個。雖然口氣像是心中有個模範解答，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期待著什麼。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要是オリバー回答不出來，他們也沒有繼續談下去的意義。

聽到這句話，アクシア又要發作，但被ローレン扯著手腕擋了下來。他回身，看到ローレン輕搖了下頭，便順著力道坐回原位，擺出一張寫著「我就姑且看看你們要搞什麼東西」的臉。

「我喜歡的當然是レオス君，而且百分之百絕對是為了我自己。」オリバー說，垂下眼瞼試圖掩蓋情緒波動。「喜歡這種東西不是一次的喜歡持續很久，而是在相處的過程中不停地再次喜歡上對方，而我在跟レオス君相處的每個瞬間都在重新喜歡上レオス君。前一次的喜歡還沒有機會退潮，就又被新的喜歡往前推進，有時候我也覺得害怕，但依然還是想要待在レオス君身邊，想要成為那個身邊有レオス君的自己。對不起。」他委屈，而委屈給他的鼻根帶來一絲酸意，他努力深深吸氣又緩緩吐氣，試著不讓眼淚流出來。現在哭出來太讓對方難受了，他不希望這件事發生。

レオス瞪著他，彷彿會咬人的咖啡變成了人類，且試圖用快哭出來的紅鼻子使他愧疚。但讓レオス毛骨悚然的不是來自オリバー的情緒勒索——畢竟他九成九只是真的情感上湧，沒有一絲要挾的意思——，而是自己居然真的感到了愧疚，卻不覺得厭煩。他知道オリバー對他很重要，但沒想到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stingray_from_north - ［V｜ollo/lool］空氣消失的那一天-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