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嘛讀嘛

書名：我們仨
作者：楊絳
類型：華文散文

我們仨

《我們仨》，是楊絳——《圍城》作者錢鍾書的妻子——在夫女皆過世後寫下的家庭故事。

光看楊絳懷孕生子一段就能充分感受到夫妻情誼。

錢鍾書對楊絳說：「我不要兒子，我要女兒——只要一個，像你的。」
楊絳則說：「我對於『像我』並不滿意。我要一個像鍾書的女兒。」
於是他們生下了小名阿圓的錢瑗。

錢鍾書對妻子懷孕相當鄭重，很早就到產院定下單人病房。

在楊絳產後住院期間，錢鍾書一個人過日子，每天到產院探望，常苦著臉說：「我做壞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東家的桌布染了。楊絳說，「不要緊，我會洗。」

楊絳說「不要緊」，錢鍾書真的就放心了。因為他很相信楊絳說的「不要緊」。

楊絳住產院時錢鍾書做的種種「壞事」，在楊絳回寓後，真的全都修好。

（噗首與此樓的內容節錄改寫自《我們仨》p.88-92、p.191）

先知道錢鍾書才注意到楊絳，在《被壓抑的天才：錢鍾書與現代中國》一書中，作者湯晏曾請錢鍾書遺孀楊絳替此書寫序，楊絳未應，理由是：「對於您所採用的某些資料是否可靠，我不知道。」她也細細再將丈夫的故事交代了一次，留下「讚譽會帶來批判，批判多半是廢話，廢話並不能廢掉他的成果」這段我相當喜歡的話。

（上述文字收錄在《被壓抑的天才：錢鍾書與現代中國》一書開頭的〈楊絳先生函〉，可在博客來試閱頁面中取得）

於是楊絳的智慧便在心上鮮明了起來，陸續也收了她的《我們仨》和《幹校六記》兩套散文。

《我們仨》分三部，第一二部是夢、第三部是生活，我從第二部末一路哭到第三部初眼淚沒停過，楊絳的用詞很素，可刻得很深，幾乎一字一句都鑿在心上，簡直要為這個二十世紀動盪時代的愛情故事感到無盡的幸福和心酸。

楊絳文字的樸素跟深刻隨手可見，《我們仨》就有一段，寫道「他和女兒在這方面都擅長：到書店能買到好書，學術會上能評選出好文章，到綢布莊能選出好衣料。我呢，就彷彿是一個昏君。我點的菜終歸是不中吃的。」

錢鍾書與楊絳夫妻倆都是無錫人，在北京清華相識相戀，婚後一同前往英國留學，在英國生下了錢瑗，又前往法國一年，後回到中國。
他們回國時仍是中日戰爭時期，因著戰爭關係，錢楊兩家已搬至上海避難，楊絳便帶著錢瑗到上海，而錢鍾書此時已得清華聘書，一人前往西南聯大赴任。
歷經了幾年的分離，後來錢鍾書又回到上海，和楊絳、錢瑗一同在上海住了八年，此段生活經歷也成了錢鍾書《圍城》的背景。
之後夫妻女仨搬到北京，雖然環境逐漸變好，卻又遇到了一連串的政治事件，三反、四大（即：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文革，而錢家三人亦分別下放下鄉到不同地區，這段時期的生活記載在楊絳的《幹校六記》，雖然我還沒看……

「三反」是舊知識分子第一次受到的改造運動，對我們是「觸及靈魂的」。我們閉塞頑固，以為「江山好改，本性難移」，人不能改造。可是我們驚愕地發現，「發動起來的群眾」，就像通了電的機器人，都隨著按鈕統一行動，都不是個人了。人都變了。就連「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也有不同程度的變：有的是變不透，有的要變又變不過來，也許還有一部分是偷偷兒不變。

我有一個明顯的變，我從此不怕鬼了。不過我的變，一點不合規格。

（《我們仨》p.136）

在寫的論文遭受政治上的批評與非議後，楊絳也變了，她不願再寫作，只翻譯。

他們在戰後選擇留在中國，也開始承擔新中國對舊知識分子的責難，從楊絳書中可看見他們一直避免惹麻煩，總是安分守己離群索居，對於各種來自權勢階級的邀約一律拒絕，卻始終無法逃過劫難。

其中寫了一段錢瑗參加左派語言學大會，對於「『女』部字不該用」此一論點提出自己的異議，讓丁聲樹等在會議中被批評的學者相當喜愛，這也才發現原來錢瑗跟丁聲樹有點關係。
（丁聲樹的漢語音韻講義也是我當年讀書的一項教材）

在舊社會時他們居於上海，生活諸多動盪，楊絳說她是「賣了生命求生存」，而新中國則是「我們全心全意願為人民服務，只是我們不會為人民服務，因為我們不合格。然後國家又賠了錢重新教育我們。我們領了高工資受教育，分明是國家虧了。」
真是國家虧了？這一小段話帶了很強的無奈跟諷刺啊。

好不容易晚年得一安身立命之處，但此時的錢鍾書和錢瑗卻是疾病纏身，後來夫女均喪，楊絳僅剩獨身一人，一人思念著他們仨。

書裡除了這些歷史大事件外，也記錄了一家最尋常的生活，包含阿圓如何早慧、阿圓如何像錢鍾書、錢鍾書出差時如何囑託阿圓要好生照顧媽媽云云，還記載了錢鍾書的許多癡氣行徑，前面節錄的笨拙「壞事」即是其一，另有夫妻、父女之間的各種日常娛樂等等，錢鍾書甚至還癡氣地擔心自己再生孩子會偏心，導致阿圓失寵云云。

當然可以看出楊絳總盡量為自己的丈夫說話，替錢鍾書離開西南聯大一事緩頰，多少夾帶著一些私心，但也是人之常情，一如她在《被壓抑的天才：錢鍾書與現代中國》〈楊絳先生函〉中所寫：「您的設想屬浪漫派，我的設想較現實。反正同是設想而已。」逝者已矣。

如同錢鍾書回上海時曾說他們夫妻此後只死別不再生離，確實直到死亡才硬生生地拆散了這個家；錢瑗 1997 年過世，錢鍾書 1998 年過世，楊絳則活到 2016 年。

這是本很真摯的回憶錄，或許是他們仨感情太好，楊絳被留下的孤單隔著紙張透了出來。
但其實錢鍾書享年 88 歲已算長壽，晚年疾病纏身，離開也算是一種解脫。
而錢瑗 59 歲過世，並不是真算英年早逝，她一生做了很多事，該算完成了自己的人生路，把各種經歷都走上了一遭。
只是雖然當事人不留遺憾，對被留下來的人還是切身的痛，楊絳多在世間的客棧待了 18 年，慢慢在腦中一程又一程地送過最親最親的家人。

閱讀泰半是通勤之事，有時侯讀得過於入迷，便會不小心坐過站。讀《我們仨》亦犯了這個毛病，讀第二部的時候太貪於知道故事發展而堪堪坐過了頭。
全書短短兩百出頭頁（其中還有幾十頁是圖），用情至深值得一讀。

楊絳的文字非常溫柔，再苦都能被她訴說的方式，變成淡然輕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