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眼〉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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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在他即將搬來四色里之前的事——

　　星期六上午的大醫院，人滿為患的程度好比菜市場喧囂紛亂。


　　擁擠的空氣充斥漂白水的氯臭與酒精揮發的刺鼻，偶爾還混雜著藥錠磨成粉後，四散周圍的苦與澀。

　　坐在抽血站外的等候廳，一反常態地，他並未靠著能讓自己感到安心的牆邊，而是選擇了正對著站門的位置，靜靜觀察坐在抽血櫃檯內側的其中一位，與自己同齡的青年：


　　那件乾淨白袍的左胸口袋裝了黑紅藍三種顏色的油性筆，還有美工刀、剪刀等萬用工具，領邊則別著圓形的皮O丘圖案伸縮證件扣，下方垂掛伏貼於身前的工作證。

　　證件上方除了本人的正面照以外，還有清楚可見的兩個加粗標楷字：「雅望」。

　　或許是遮掩半臉的髮型過於標誌性，他幾乎是臀腿才剛沾上椅子，就被對方眼鏡後的那雙黑眸逮個正著。


　　雖然因為口罩的緣故，他沒法完全看清對方的所有神色，但卻足以從情緒張力豐富的那對彎彎眉眼，瞧出人家對自己的欣然招呼。

　　記得上次到這裡看病，已經是數年前的事了。

　　雖然這回再來，著實不是什麼愉悅之事，但思及能夠順便見上如今成為此院員工的舊識，亦有高興之處。

　　畢竟，他感覺確實需要再多找個人聊聊自己的狀況。

　　或許不同人的想法，可以為自己帶來不一樣的見解……

×

　　過午的下班時間，脫去白袍的雅望，背著自己的側背包從站旁的小門走出，徑直邁向等候自己好一陣的人，「你應該沒有要抽血吧？」

　　「雖然已經下班了，但我很樂意為你服務。」眨眨盈滿趣意的眼，他用指頭戳了戳何旭穎不用握拳就已經微凸於精瘦臂膀上的大條靜脈。


　　「這次沒有。」他忍俊不住，「如果下次有機會的話。」

　　聞言，雅望浮誇地皺起抗拒的眉，搖著頭收回手，一臉大寫的「NO、NO、NO」，「除了健康檢查以外的還是算惹。」


　　讓何旭穎又是陣陣輕笑。

　　「所以——還好嗎？」雅望一邊領著好友往醫院外頭離開，一邊將話鋒轉回他身上。


　　「嗯……也是讓我再多觀察看看，然後有開一些藥給我，以防萬一……」當事者擺了擺自己手上的批價明細，略顯澀然地聳肩一笑，「當然，還是希望沒有需要的時候……」

　　「我也希望我們下次是在別的地方見面……」大概是不想讓這個話題太過苦悶，他再現一派輕鬆的語氣，玩笑地抱怨道：「真的覺得被你們看到工作的樣子很羞恥 play 耶！」


　　「為什麼？」何旭穎不解地挑眉，失笑反問，「我覺得滿有意思的啊？」


　　這是他的認知僅止於高中教育程度的領域，可又是與自身息息相關的專業，自然有不少好奇心。

　　「我一直以為抽血就只是抽血，但看你們好像都會跟病人聊天？」當然，他聽不見內容，但卻能看見那群身穿白袍的人們，不單單握著採血的器具，針進針出、慢走不送，而是伴隨一些病人用空著的手比劃的動作，變化各種眉眼的弧度，有時還會主動安撫畏針的小朋友……或大人。


　　「噢、一方面是因為要衛教啦！不然就是幫忙回答一些他們來不及問醫生的問題——」走出大門，雅望放緩原先領頭的步伐，穩健地走在何旭穎的右側，「例如有些人就會很關心自己『珍貴的血』被我們拿去幹嘛、醫生有沒有幫他驗什麼什麼項目之類的……」

　　「我也遇過那種一坐下來就開始跟我講述自己病史的人，從得知罹癌的時間、化療的過程，到現在恢復的情況，我血都抽完了他還沒講完，真是不好意思跟他說我要叫下一位了……」往停車場的路上，他笑得無奈，但字裡行間更多的卻是感慨。


　　「沒辦法呀！人哪，苦悶的時候就是會想找人說話啊……」他也不例外，無事時可以扮演稱職的聽眾，可難受了，只希望有另一個人能分擔自己的滿腹煩愁。


　　「雖然這樣講有點奇怪，但來這裡的人很多都是『常客』，半年或三個月就要回診追蹤一次，甚至也有每個星期都要來報到的，像洗腎還是要一個星期三次，等於整個生活都被疾病綁住……」無能為力地輕嘆，雅望走向自己的機車。

　　「但反過來，我也看過『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既然哭笑都是選擇，那就笑吧』的人……」開啟後車廂，他一邊投以意有所指的眼神，一邊遞去備用的安全帽。


　　微愣，何旭穎接過帽子扣上，一邊跨上他的後座，一邊輕言：「我只是覺得……少一隻眼睛而已……還好吧……」比起失去手或腳，實在好得太多、太多……


　　「哎、人心各異，太難控制啦！」隨著引擎的發動，雅望也加大了說語聲。

　　抿抿嘴角，何旭穎猶疑地啟唇，「那個……眼球一但沒了，就是沒了，對吧？」


　　他稍稍傾身靠近友人的肩頭，試圖讓話音可以更完整地傳遞，「沒有移植……什麼的……？」


　　「能移植的只有『眼角膜』！和『眼球』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後者沒了就是沒了！」也許是要抵抗吹走聲音的狂風，又或強調為零的可能性，雅望使力喊道。

　　「因為撇開移植的相容跟排斥，現在的科技是做不到連接神經的！」


　　「——火O忍者演得都是假的！」近乎聲嘶力竭地吼著發自內心的大吐槽。

　　「而且說實話，就算今天有這個技術，你可能也不會有那個機會。」

　　「因為世界上多少雙眼失明的人，哪怕只有移植一眼也是夠用了，怎麼可能會把那麼寶貴的資源給本來就還有眼睛的人？」

　　「——你想恢復嗎？小九，你想變回有兩隻眼睛嗎？」

　　是問句，但何旭穎卻莫名感覺其實眼前人早已知曉自己內心的答案——畢竟自己的態度始終如一——可是、可是……

　　「我不知道……」話聲細而顫，仿佛剛出口就融於風中，「如果真的可以的話……如果我爸會比較開心的話……」

　　「——我問『你』！就問『你的答案』！」

　　也不知是沒聽見何旭穎的回答還是怎地，雅望微微偏頭，再次衝著他問。

　　他的，答案。

　　不是一直都明擺著嗎？

　　他攥緊握著後座把手的掌心。

　　「——不想！」

　　音調震抖著，咬字卻無比清晰。

　　「——讓我這樣就好！」

　　——沒錯、就這樣就好。

　　一直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