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無灰知道一件事──在他眼裡，唯有死去者才能黯淡無色。

《彩無灰》

「她好奇怪。」
距離夕陽浸泡進汪洋還有一段時間，鮭魚紅混著紫彩的晚霞織進了天空，灑下如柳絮的繁星。他看了眼於眼底會成為如新藝術般柔和曼妙的紅色系曲線，喉嚨異常的乾澀，渴望糖分把他之前嘗過的不適感全數抹淨，徒留香醇酸甜的果香。

彩無灰知道事情不太對，應該說他感覺到那變化非比尋常。得知這種結論的他往嘴裡含了顆橘子口味的糖，推向一邊使得臉頰鼓起。在斑馬線相遇過後的第三天，他照著女人的行程來到了餐廳，而看來她並沒有想解釋為何自己消失到現在才現身的原因。

女人看著對方身上的打扮，雖說本來就不邋遢，但也只是穿著與平時相同的白襯衫及咖啡色背心，也無特別打扮。在價格偏高的西餐廳裡也許別人看不出端倪，至少邀他一同共進下午茶的女人，肯定是察覺到他有多麼無拘無束。只見他們挑選了靠窗的位置落座，胡亂點了上頭的精選主餐，又要了一瓶威士忌與果汁，她這才開始認真的回覆對方的疑問。

「怎麼說？除了眼睛跟胸口比較不一樣，其他地方都像一般人喔。」
「不是的，重點不是那個。」
位處所在城市最西邊的海港餐廳，紅色桌巾與外頭的湛藍大海成了顯眼的對比。海風的鹹味唯有在窗邊的人曉得，更突出的是冷氣吹來的人造味，以及周邊美食傳來的鹹香與甘美。

「她沒有顏色。」
隨著餐點的齊全，呼來一句嚴肅的斷言聽來有些加重，卻又像泡杯茶時的輕聲閒聊。女人將盤中的龍蝦頭尾分離，蒜片折半填入肉絲的縫隙間，臉上的笑容看來和藹可親，微瞇的雙眸卻顯得她正在懷疑著什麼。

沒有顏色，此話怎說？她還等著他繼續下文，叉子戳進了醬汁偏少的沙拉中，躺在底部的醃漬黑色橄欖，含近了充斥著威士忌酒香的口腹。
「超現實、達達、巴比松……我看不出來她是什麼『東西』。」
「顏色......也是什麼顏色都沒有，只有黑白、還混在一塊，跟漩渦一樣。」
彩無灰的雙眼仍然正視著對方，顏色還是一如他們初識時的灰暗無光。他沒有吃下眼前盤中的肉排，嘴裡還有糖球在唾沫裡溶解著。服務生手裡的酒瓶傾斜，傾倒的甜果汁卻也是缺乏顏色，但不如彩無灰說的那樣過分。

「她是……死掉的『東西』。」
絲毫沒有收斂的發話，女人看著彩無灰沒有任何摺皺的顏面皮膚，臉上的笑容仍舊高掛。餐廳的冷氣頓時感覺像是陷入了急凍冷房，冰鎮了生鮮的高級肉品，牛、豬、或者人類。凝滯的氣氛把佳餚都弄難吃了，也許這才是彩無灰不願進食的理由，可女人仍像是品嘗著盛宴一般的愉快，將盤中的甲殼生物吃吞覆肚。

彩無灰知道一件事──在他眼裡，唯有死去者才能黯淡無色。

沒錯，『能』。不允許不合公平定義的東西存在，更不能允許推翻理論的事物出現。彩無灰的既定認知中，死者才配有失去顏色的資格，如此而已。
他曾注視著屍體很長一段時間，頓悟到靈魂具備所謂的色彩。而當其徹徹底底地從肉體被抽除，那照理來說顏色也應該要消失才對。但為什麼倒過來卻不一樣了？一個靈魂還在的人憑什麼沒有顏色？難道他遇上的那個女孩不能被稱作有靈嗎。

得知父親的死訊後目睹的屍身，那個無色調是很美的啊。

女人看著只顧把口中糖球全數吃盡的彩無灰，視線投向了窗外的景象。海岸的消波塊被海浪一次次的敲碎，一次、兩次、三次……直至碎石成了砂土的一部份，直至來自海洋的原物物歸原主。
哎呀，方才那些話可真是直接了當的痛斥啊。她其實也很習慣彩無灰的發言這麼誠實了，只在乎自己眼界外的平衡與和諧，其餘全數棄之不顧。要是相機小妹妹知道這件事，心裡又是怎麼想的呢？

「無論你怎麼想，她都是真實的站在那裡喔。」
對此，女人對彩無灰微笑，一個彈指提醒對方將頭轉向，順著弧度往窗外看去的彩無灰不免受到外頭陽光的刺眼而瞇眼，片刻之後才又回歸狀態。

他看見了樣似幾何圖形的大片汪洋，藍色系圓圈與白色的線條載浮載沉著。順著頭的角度向左看去，緊接著的是海星體的紫色消波塊，大概是因紫瑾與墨綠的海菜仰躺於石上，受太陽的洗禮而乾扁的緣故。
再往左看去，恰似攝像頭拍電影時的進場模式，黃金色餅乾酥屑混著磨碎的橙皮，成為了人人赤腳踩踏的沙地。開花的大傘佇立在沙池，恰似一朵朵花季裡綻放的五彩……彩無灰覺得這樣很美，有顏色的畫布才受人討喜。黑白的藝術即便值得受讚賞，拿來貼在人身上便不值一提。

但他看見了那令他十分不『愉快』的存在，在靠近餐廳附近的木製橋梁上注視著海色。為什麼那個東西來到了這裡？為什麼那個東西可以移動她的雙足來到這裡？彩無灰想不透，想到他轉頭向女人尋求救濟。

「感到很不開心，是吧？」
「是的。」
「啊，真奇特──」

彩無灰竟然出現了『負面情緒』，那可真是百般難得啊。
女人也不過笑著，把盤裡所有的芝麻醬汁塗上麵包吃乾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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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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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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