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頭
└老人與藍調-補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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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渾身充滿了怒氣的少年在那一瞬間卸下了防備，好像受到了驚嚇似的困惑、迷茫、不解、手足無措－－抱著自己那一把破舊吉他的少年在那一瞬間脆弱的像個稚兒。

　　好像人生第一次被摸頭似的，讓他不知該如何反應。

　　老人只是含著笑意的又摸了摸那黑色的腦袋，接著才慢慢的，慢慢的教這－－在自己收回手之後又怒瞪著再度武裝起自己的少年－－吉他的指法。

　　少年的嘴角還殘留著前幾日他幫自己追回搶錢的餘傷。

他從來沒有被摸頭過，儘管他看過，但不管是誰－－家人或是其他人，在他的記憶之中他從來沒有被摸過頭－－

　　他們家的肢體互動是相當少的，最親密的不過就是在自己年紀還很幼小的時候，被哥哥或姐姐牽著手以防走丟，在很小的時候他會試著自己摸摸自己的頭，但完全沒有看到別人被摸頭時候帶給自己的那種－－心癢癢？或是羨慕的感受。

　　或許是要別人摸他的頭才能夠得到那種感覺吧？很快的，這件事被小小的孩子很快地藏起在內心深處，不願意再去想著那件事－－大概是因為他知道他永遠都不可能－－從他最想要得到這個行為的人手中得到這個摸頭的動作。

　　他跟他之間最親密的接觸通常也都透過什麼媒介，幾乎沒有親手－－藤條、愛的小手、長尺、皮帶、熱熔膠、衣架，大多數會跟他身體親密接觸的就是這些東西。

摸頭，是一種不需要言語的讚美或是關愛。

　　這些在他家是從不存在的，他們是不需要得到（無法擁有）讚美與鼓勵的，你能力所及可以做得到的是你應該而且必須做到的，剩下做不到的都是自己的錯－－考試滿分、跑步第一、第一次學會做什麼－－都是應該的，不需要得到什麼鼓勵和讚揚。

　　不，在記憶模糊裡，似乎還是有過幾次得到讚美的獎勵。

　　是媽媽親手做的甜點，軟軟的、甜甜的、香香的點心，還熱呼呼的厚鬆餅上淋上的鮮奶油和楓糖－－但那是不被允許的，因為是自己能力所及可以做得到的事情，所以不需要獎勵。

他的爸爸認為過分的獎勵會將孩子慣壞，變成軟弱的人。

　　而漸漸的，被偷偷給予的甜鬆餅的味道變成了苦澀又膩口的味道，混雜在媽媽的眼淚之中，每當被發現媽媽總會被爸爸責罵，他也漸漸的不再喜歡甜食了。

　　是他不被允許擁有喜歡的東西－－他也不想要擁有了，如果他的喜歡會造成媽媽的被責罵還有眼淚，那麼這種東西他就再也不需要了，假如他沒有表現出喜歡就不會造成如此，所以是他的錯。

　　儘管這件事情在未來對於張益而言已經模糊了記憶，人家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只留下的是自己不喜歡甜食這樣的認知。

在老人的印象裡，張益是一個有點奇怪的孩子，帶著幾分超齡成熟的硬派作風，是一個拒絕讚揚的孩子。

　　不管是給了他哪方面的讚美，似乎總會微微皺著眉頭，一副不解的模樣，好像那些都是他不需要的東西，若是向他詢問起，也只會得到這一類的答案。

　　「這是我能力做得到的事情。」

　　「我長得很普通，沒有什麼帥不帥的。」

　　「因為我聽得懂，所以才能考到滿分。」

　　「體格好是因為我有在鍛鍊，是相對的成果。」

　　他的努力，不需要讚美－－這明明是這個時期的少年通常最渴望的，受到肯定、受到鼓勵與讚美，而張益只是頑固地認為這都是他可以做到的，所以不需要無謂的讚美。

　　做到－－是應該，沒做到－－是自己的錯。

聰明的少年。

　　不過也是挺笨的孩子，腦子轉不開。

　　受到太過嚴苛的教育影響長大，未來也會像這樣剛硬的，四處磕絆的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吧，那怕無法受到理解或是受人畏懼。

　　笨拙的，不懂表達的孩子總是讓人憐愛。

　　老人又摸了摸那個毛茸茸的黑腦袋，缺牙的笑容不吝嗇的給予他的讚美，是他在死之前撿到的鑽石，雖然帶著銳利的菱角與剛硬的切痕，但卻是這麼澄澈透明、閃爍著光輝。

將死之人，總有一份預感。

　　他的時候到了。
　　
　「我把我的果實給你做為肥料了。」

　　在最後一次，老人只是分外憐愛的撫摸著張益的腦袋，目送著略帶著疑惑的少年遠去，他在最後一次拿起他的破舊吉他，蒼老的嗓音在這最後顯得如此年輕又激昂地唱著他最後一首歌。

BB King - Let The Good Times Roll (From "Legends of ...

他人生的最後是如此的美好。

　　足以讓他帶著笑容死去－－他不會感到遺憾，因為他已經能夠想像張益學會彈唱起他的藍調之時，那吉他與歌聲會有多麼動聽。

　　他會在另一個世界等待著，好好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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