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去見了國一時的導師。

要聊這事有股白頭宮女話當年的感覺，想找重點說還抓瞎。

我原本沒打算見她的

不要誤會，我從來沒討厭過這個老師，這個年紀回頭想想，當年的她其實對我甚為用心，只是觀念的不同，我莫名彆悶了一陣子。

起因在於當年升國中時做的智力測驗。

我升國一後的功課就著實不怎麼樣，背科還好，數學英文就真的慘，慘到直接把我在班上的排名拉到倒數十名之內。

功課差我自己倒不怎麼憂慮，我父母也不是太要求的人，他們的觀念是，讀書不行，學會識字算術也不錯了，學個手藝做個女工，可以養活自己不給社會帶麻煩就好。

我是個除非必要絕不輕易給老師留下任何好壞印象的學生，原本相安無事，直到第二次段考後，我突然被老師叫到導師室去。

她拿出了二份文件叫我看，我一頭霧水的看著她。

「這是你們入學前做的智力測驗，妳看看妳的分數。」她口吻很平靜，但我功課差慣了，心裡七上八下的望了一眼，一臉的不明白。

「呃...很差嗎？」

老師嘆了口氣，拿出另一份文件。

「差的是這個，這是妳這次段考的班上排名。」

我還是不懂，但礙於如果叫老師快點講重點，萬一惹毛老師叫老杯老母來學校聊天，算了，耐心一點。

「妳不懂嗎？妳的智商是全班第三高，第一第二高的只多妳二分，但她們是班上排名第一第二，全校百名以內。妳偏偏...」

回想起來，當下的我聽到的內心反應不是羞愧，還蠻開心的-耶～証明我不是笨蛋，結束，我可以回教室了嗎？

當然，智商証明我不是笨蛋，我只有白目在心裡，外表還是裝得很恭敬。

大概是我對小米的心情？就…不是不會，但為什麼這麼愛寫功課一天有超過六小時的時間在寫功課？比她娘我的睡眠時間都還長耶！

「出了什麼問題呢？妳想想，妳夠努力了嗎？」她問我。

「我...我也不知道。」當時的我甚有自知之明，說有多努力是絕對沒有的，但回沒有我也沒這麼蠢：「我就真的...很多地方聽不懂。」

「我知道了，我會再找個時間打電話跟妳家長聊聊。」她下了結語。

因為不算有惹麻煩，對於她要找我父母聊天我就沒什麼壓力，照樣快快樂樂每天上學玩樂去。

全天下的父母大概都爽聽到自己孩子被人注意到有功課好的潛力，沒多久，我娘就安排了我表叔來做我的家教。

然後，我的成績，勉勉強強脫離倒數十名，離前十還是遙遙無期。

見成績沒有太大的長進，這老師又打了幾次電話給我娘的樣子，我家都是怕煩的人，終於有一次，我娘終於脫口而出。

「啊就家教也請了，她也看起來有努力了，每天搞得七晚八晚睡覺，排名不是往前了嗎？」

「但她的數學成績還是拖低全班的平均成績啊。」

這句話讓我娘搖搖欲墜的理智啪一聲，斷了。

「那妳怎麼不說她的國文和歷史地理拉高了全班平均，我都還沒嫌你們不會教哩。」

破局。從此老師不再煩我們。我繼續高高興興的在學校一天混一天。

只是很長一段時間，我非常不喜歡從老師手上領考卷或任何東西，她那種表情很難形容，不是輕蔑、不是冷淡，很像是她恨不得把我關在一間四方只有評量教科書的地方，可以逼我二十四小時都只能念書。

甚至在我代表班上參加百米短跑得獎時，她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像是在說：這有什麼用？

當時的我，滿心只有一個衰字。智商高有錯嗎？成績差我爸媽又沒怎樣？其他成績不好的同學也沒被這樣對待，我召誰惹誰了我？

然後，進入國三，她看到我沒進升學班，又找了我一次，覺得我這樣不進升學班太可惜了，她要找校長商量，看能不能幫我調到她那班。

我只回了謝謝老師就閃了，萬幸她還記得我父母難溝通沒再打電話煩他們，那時校長也駁回了，我國三就真的玩了一整年。

前二年，和國一國二的幾個老同學開了個小小同學聚會。上個月，當年智商和成績同時排第一的同學傳訊息給我-喂，我們國三要開同學會，老師問我國中還有跟誰聯絡，我提到妳，她居然記得，問了妳的近況，我說後來妳出國念書。她說她當年果然沒看錯，問妳要不要來參加？

我：才不要，我跟她要聊什麼？

「也是，當年我就是衰，國三還入她的班，考得我每天看妳們班都不順眼。」這同學才是真正聰明，智商高成績好，隨便念念都高分，但生性愛玩，後來去做了電視節目製作。

原來就這樣，又過沒幾天，她又傳訊息。

「喂，老師好像真的想見妳，叫我再問妳一次。」

「呃....她想幹嘛？証明當年自己有眼力嗎？但我現況也就普普通通啊。」

也不想給老同學添煩，反正去了也還可以給她五四三話當年一番，就答應去了。

老師已經七十多，但看起來精神很好，看到我，把我叫了去。

「聽說妳後來去法國念書，很厲害。當年就說妳是個讀書的料。」

「老師，妳誤會了，我去法國只是不想和我娘再吵架才找了個看起來容易申請的學校念。那知道我父母根本搞不清楚我去法國念什麼，早知道找個語言學校念一念就好。」當年的小白目長大了，變成一個大白目-不同的是，敢說出來了。

老師僵了一下。

「我從來就不喜歡念書，真的，其實我當年很想對老師說，謝謝老師的關心，但我真的很討厭念書，可以不要管我讓我做自己喜歡的事嗎？念書有前途，但我不想要這種前途。」

「我只知道妳不念可惜了。」

「不可惜，我書雖然念得普通，但我的學生時光，大多時候都很快樂。我從來沒後悔我不努力念書。」

老同學拉了拉我，示意我適可而止。

「還是謝謝老師當年對我的關注，真的，一班五十多個學生，每個學生都被這樣在意，做老師的會很累。謝謝老師當年對我的關心和花的心力。」可惜二邊觀念差太多，浪費了。

然後，我和老師就再也沒有任何對話直到同學會結束。

回家後，我慢慢的去消化整件事。看似一場僵局裡，沒人有錯，老師當年其實是好意，也是為我著想；我父母也沒錯，孩子長大後就是社會的，不指望功成名就，不要給社會帶來麻煩就已經功德圓滿；我也沒錯，我不努力念書除了礙到自己外是礙到誰了？我當年體育不錯啊孔武有力，家政課成績相當傲人，再差也能做女工或擺路邊攤養活自己，幹嘛每天把自己搞在教科書裡念得滿臉青筍筍？

當年缺的，大概就是對彼此觀念的尊重，缺了這個，任何再高明的溝通，也都流於形式，徒勞無功了。

雙方都沒錯，結語下得很好👍

兩邊的觀念真的不一樣，老師大概幻想自己成為伯樂，卻忘了問人家願不願意當馬... 大大辛苦了

人生解方不是只有學位讀得高啊。找到自己喜歡還能走一輩子的路比較重要啦。

家長老師覺得「這是為你好」通常不會考慮到小孩自己的想法

花釀* : 我覺得你說的「忘了問人家願不願意當馬」真是太貼切了！

要說沒錯嗎？
我還是覺得執著於＂是可以讀書的孩子，卻不讀書，可惜了＂的老師是不對的，那觀念真的是老一輩的人吶～
不管如何，走出自己的路，過好自己的人生就對了！

花釀* : 真是太棒的比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