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創作 神話研究 神話重述
關於近年神話重述作品的一些想法(3)
重述是為了什麼?神話是為了什麼?
(文長下收)

我真的想吐槽，為什麼大家老是抓著希臘神話改？
北歐、印度、兩河、波斯、埃及、凱爾特等等都不配嗎？
這種選擇不是巧合，一方面，希臘神話被西方教育體系包裝得最完整，改它最安全，不會被指責文化挪用；另一方面，它又足夠熟悉，所以隨便調整幾筆就能讓讀者產生「啊我懂這個典故」的共鳴

結果希臘神話成了「可改、可控、可消化」的文化沙包，被拿來無限上演「父權壓迫女性」或「受害者反轉」的劇本，但如果你真的去碰其他神話，比如印度或兩河流域的那些故事，你就會發現那裡的神、魔、性別與力量關係複雜得多，根本沒辦法被簡單地塞進現代政治或道德議題的框架裡
所以很多現代重述其實不是「挑題材」，而是挑容易講的題材
講希臘神話最方便，因為讀者已經預設好「這些神話應該怎麼被改」
但也正因如此，當這些故事被一遍遍「改得正確」時，它們反而變得越來越無聊、越來越安全，失去了神話最該有的混亂與不可預測

老實說，只要你願意走出希臘，去看看其他文化的神話，就會立刻發現一件事：神話根本沒有那麼強的政治意義，有些故事甚至稱不上「故事」，它們更像是一種表達世界的語言體系
神話不是道德教材，也不是立場聲明，它只是在講：「世界為什麼是這樣的」

嚴格說起來，我也看過學界的討論：古希臘戲劇究竟能不能被當成神話原典？因為正如我前面說的，古希臘戲劇本身就是重述，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歐里庇得斯這些劇作家，早就把口耳相傳的神話改編成能登台演出的版本，加上倫理衝突、角色動機、心理轉折，所以希臘神話的「戲劇性」之所以這麼強，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它本來就不是純粹的神話

那些我們今天熟知的版本，其實早已是被「戲劇」消化過的故事，歐里庇得斯筆下的美狄亞，不再是原始神話中的女巫或原型，而是悲劇的主角；伊菲革涅亞的故事，也早就被改造成一場關於犧牲與服從的辯論

那麼問題來了，這樣的文本，真的還能被當成神話來討論嗎？
還是說，這只是在講一連串歷代重述的再重述？

到頭來，神話重述的意義，從來不該是為了「糾正」誰的故事
神話不是錯誤的歷史，也不是待修正的寓言，它只是人類最早的一種語言——用來表達混亂、恐懼、愛與權力的語言，所以，真正好的重述，不是替誰平反，也不是讓古老的故事符合我們的價值觀，而是讓我們重新去理解，人為什麼需要神話

老實說，如果真的要重述希臘神話，我覺得最該被創作的，反而是雅典娜和宙斯這對親子

全世界的神話裡，幾乎找不出第二對這麼特殊的父女
她從父親的頭顱中誕生，既是女兒，又是他的意志延伸；她既繼承了宙斯的權力與理性，同時又以女性的形式存在於男性秩序的中心

這種關係充滿矛盾：她是父權的守護者，也是例外的存在，代表智慧、戰略與理性，卻也是拒絕情感與母職的女性，她的神話幾乎就是「父權體系內部的自我複製」，這樣的角色關係，不但有戲劇張力，搞不好還更能探討神話與權力、性別與創造之間的邏輯

在無數神話中，父女關係往往象徵權力衝突與繼承焦慮，但他們卻始終站在同一陣線，宙斯從未懷疑雅典娜的忠誠，甚至常常把最重要的事交給她決斷
他對女兒的驕傲與信任，讓這段關係超越權力本身，是真正帶有親情與尊重的父女連結，比起無止盡地改寫那些已被說爛的受害者神話，個人覺得這樣的矛盾關係才真正值得被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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