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rkAsk
[閱讀]《影踏亭怪談》。

作者:大島清昭

「姊姊以自己的頭髮縫起雙眼,沉睡在密室中⋯⋯」
當四個怪談都真相大白之際,
你將看到不可言說的禁忌之物⋯⋯。

影踏亭怪談

之前在聊「偽紀實」恐怖作品時,有噗友提到了《影踏亭怪談》,其中也有採訪紀錄口述故事的部份,想問問有什麼感想,因此雖然讀了有些時日,還是開一篇來聊聊。

《影踏亭怪談》一書由四篇短篇故事所組成,分別是「影踏亭怪談」、「朧隧道怪談」、「泥濘坡怪談」與「冷凍哈密瓜怪談」,四篇的主題各自獨立不同,雖然是同一個主角並且有時序前後,但並不是連貫發生。

同樣的必須提醒※以下暴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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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偽紀實」作品常見有兩個困難點。

第一是「紀錄體裁擬真以至於難以觀賞」,例如電影《厄夜叢林》那仿手持攝影機的搖晃鏡頭,或是之前聊的小說《發生在近畿某處的那些事》蓄意用筆記或網路紀錄而非小說體,使得閱讀起來很不順暢。

第二個問題是「主視角」,誰「活下來」說出這個故事?為什麼能活下來?無論是找到留下來的錄影帶或是手稿都好,如果是個全員被作祟死光光的故事,必須要有一個理由告訴讀者,這個故事是怎麼流出來讓大家看到的?並且,假如這個虛擬的主視角角色看不到、進不去,例如說不給紀錄片攝影者拍攝私密地方,那就無法得知並紀錄,例如說電影《靈媒》或《咒》皆是如此,而若是用另外的鏡頭去「補完」主視角看不到的情節,那努力營造的偽真實性就會蕩然無存,在這個限制下,要如何完整說出一個能讓觀眾讀者理解的故事,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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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聊過「嚴謹的懸疑推理」與「超自然現象的恐怖」能夠劃出象限,而將作品分類。
@DarkAsk - [雜談]關於民俗恐怖懸疑。 從京極夏彥、三津田信三、澤村伊智、澤村御影、阿泉來堂、...
在京極夏彥的「百鬼夜行」系列中,不存在超自然要素,或者應該說「案件本身」沒有超自然要素,在鬼影幢幢看似玄之又玄的現象下,隱藏著完全能用現實邏輯解釋的真相詭計。

而就算是男女主角都非正常人類的《虛構推理》,在事件本身還是保持著超自然不直接介入的界限。

但《影踏亭怪談》非常微妙,企圖將「邏輯性的推理」與「非理性的恐怖」融為一爐,然而從結果來看,我並不覺得這是個成功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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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恐怖作品中,怪談作家與民俗學者都是折損率很高的職業,在探究真相的過程中,總是挖著挖著越挖越深,然後就把自己坑進去,很少能活著回來的。宗像教授是因為體裁不同而逃過一劫,但有好幾次也是命懸一線。

講回「收集題材的怪談作家」,小野不由美的《殘穢》、背筋的《發生在近畿某處的那些事》與本書《影踏亭怪談》都是類似的人物設定。

在玩桌上型角色扮演遊戲時,設定角色常常面臨一個問題,那就是「角色動機」,玩家必須設定好角色動機,是什麼驅使著人物即使面對(武力/靈異/外星人等)威脅還執著地探查下去?一般來說,除非是一不小心就深陷其中,否則正常只要遇到感覺很不對勁的情況就會考慮收手了,遊戲為了能順利進行下去,玩家角色不至於稍微接觸冒險就決定回家耕田,都會幫角色設定很強烈的動機,而怪談作家是個很適合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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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島清昭為學者出身,發表多篇幽靈、妖怪相關研究論文,在38歲時以《影踏亭怪談》獲得新人獎。也許是因為這樣的出身,《影踏亭怪談》作品本身有三個問題:

第一是,以「本格推理」的標準,每篇的「詭計」都太「淺」了,雖然說在三津田信三的短篇集也有一樣的問題,因為篇幅太短而無法鋪陳太複雜的詭計,不過可能是必須將文字放在恐怖主題上,而導致「詭計」太過單薄且簡單,差不多就是益智小謎題的程度,有些詭計還不太算詭計,僅僅是目擊者做假證供的程度。

第二是文筆問題,或許因為是學者出身,又或者是想模仿無感情的文字紀錄,四個短篇的煽動性都不夠強烈,閱讀時像是在看蒼白的紀錄,而缺乏戲劇性在「解謎」時更爲凸顯,好像是在趕場似的,在偵探「靈光一閃」後,接下來三言兩語就把詭計講完了,雖然說詭計本身確實也是很簡單,但缺乏鋪陳有種草草了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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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點是為什麼我說「不是成功的嘗試」,幾位作者在挑戰包含「邏輯性的推理」與「非理性的恐佈」的作品時,都還是保持著兩邊涇渭分明不是沒有理由的。

許多推理作品中,解析「動機」是常見的破案手法,然而在現實與靈異同存的狀況下,居然能夠出現「被鬼怪蠱惑所以自殺」以及「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心裡就覺得應該要協助他犯案」這種動機,甚至還有「因為鬼怪預知哪裡會發生死亡案件所以提前跑去佈置」的狀況。

在推理十誡中明文寫「不能有中國人登場」,是因為當時認為中國人都有神秘能力,就像是在有瞬間移動能力或是穿牆能力的狀況下,想破解密室謀殺根本毫無意義,在《影踏亭的怪談》中這種混合最後結果是失敗的。

我並不是說靈異與推理不能混合,而是,推理是依據「現實的規則」,同時作者也要明白提供「靈異的規則」,讓讀者有所依據,而不是到解謎時才說有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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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有人會說靈異的事天馬行空豈有什麼規則,但這麼多年來的民俗學與文化人類學研究不是白吃飯的,例如說《金枝》中原始宗教巫術的觸染律與相似律,《潔淨與危險》中的社會規範,柳田國男的多冊研究巨著,再再都告訴我們,先祖常民的這些像是怪力亂神的禁忌,是其來有自而且有所規律與法則。

因此,我認為要融合「邏輯性的推理」與「非理性的恐怖」,其中一個方向是雙軌並行,以現實的邏輯去推理現實的一半,以文化人類學的邏輯去推理靈異的另一半,也許可以設定成雙主角—偵探與民俗學者各司其職。

但說成這樣,並不表示《影踏亭的怪談》就是一無是處,因為作者是學者的關係,書中引用的資料都很不是爛大街的那種常見內容,而是比較少見,甚至只有吃飽太閒的學者會去讀的論文或原典。

例如沒引柳田國男最廣為人知的《遠野物語》,而是用了《山の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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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存在著許多「奇案」與「都市怪談」,在網路興起後,因為資訊的便利交流而產生了大量不知真假的「恐怖實話」,《影踏亭的怪談》與《汙穢的聖地巡禮》都是以怪談作者爲主角,將「奇案」與「都市怪談」融入故事中來發揮。

由於許多奇案是真實存在,就構成了恐怖作品在營造恐怖感最希望達到的效果,那就是「在你身邊」,對讀者來說「這件事我有聽過」、「我朋友有遇上」、「這地點好像在我家附近」,當恐怖「切身」時,就會變成感同身受的恐怖感。

《汙穢的聖地巡禮》由於是完全的恐怖作品,不需要考慮有什麼「詭計」,因此雖然也是有包含一些劇情上的謎題,但也不需要讀者太加思考而打斷閱讀節奏,《影踏亭的怪談》有效仿本格推理的野心,但可惜的是實行上沒有做得很好,或許不需要放入「詭計」,僅留如《殘穢》般的去推理來龍去脈會更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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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道一提,《影踏亭的怪談》最後結尾是以作者失蹤請求協尋告終,這處理了一開始提的第二個難點「誰活下來說故事」,這個處理方式也封住了主角的口,讓他不用去交代故事中沒解釋到的疑點,以及他所發現的真相是否有什麼後續。

這種安排並不罕見,許多作品也有這種「筆者失蹤的殘稿」橋段,但微妙的是,這份殘稿最後留下的是「筆者的慘叫」,嗯,我其實不太能理解手稿是怎麼寫到一半變成整頁的啊啊啊啊啊,如果是錄音筆,那前面怎麼會是小說體的書寫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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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以京極夏彥的「百鬼夜行」系列來說,由於讀者早就知道不會有靈異介入,因此當看到奇之又奇的狀況時,會去想說究竟是怎樣達成的呢?詭計是什麼?而當最後自己破解或是看書中揭露,會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暢快感。

但當企圖將靈異與推理融合,感覺就不同了,例如說在《影踏亭的怪談》開始,主角是以被自己的頭髮縫眼的狀態關在密室房間中,我在閱讀時還在思考,究竟是有什麼動機、詭計怎麼辦到的?是誰、為何這麼做,會不會是主角自己幹的?理由是什麼?

但最後告訴我是鬼怪幹的,然後是為了很莫名的理由。弄了個懸疑然後說是超自然作祟,好喔。

那之後看到謎題,讀者要不要認真去想?萬一想到最後又跟我說是鬼幹的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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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一點還是要聲明,雖然我抱怨了批評了這麼多,並不表示這本書很爛、很難看,真正爛的書我才不會讀完還花那麼多時間寫一篇來碎唸,真正難看的書我會直接棄了不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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