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Netflix上的《槍口彼端》，但這個噗不是要講這部韓劇的。它有個還算有趣的設定，就是禁槍的韓國人如果拿到槍會做出什麼，但後面編劇實在掰不出來了所以草草爛尾有點可惜。裡面有演到校園槍擊的部分，兩個槍手，主要場景在圖書館，這絕對是在借鑑美國校園槍擊史上最經典的案例科倫拜校園槍擊事件。



上面這科倫拜事件的監視器截圖是在餐廳，但死傷最慘重和兩個兇手自殺的地方在圖書館。

我以前就一直很好奇，1999年發生的科倫拜案，既不是第一起校園槍擊案，也不是最後一起，甚至都不是死傷最多的，為何它卻成為校園槍擊的代表面孔呢？

現在只要講到校園槍擊，你可能不會記得其他的案子，但一定不會忘記科倫拜，對後來許多犯下校園槍擊案的槍手來說，科倫拜的兩位兇手艾瑞克和狄倫是讓他們仰望的烈士與傳奇。關於科倫拜後續的影響，維基百科列了落落長一大段，到目前為止，至少已經影響超過50起校園槍擊案了。

Columbine effect - Wikipedia

我在不管是youtube或是B站，都看到有人公然對艾瑞克和狄倫表達欽慕之情。我覺得歐美人士至少還會演一下，或者把討論的重點放在其他的地方，但我非常震驚地看到B站上有人就直接稱他們是英雄，說他們很帥很酷，甚至在一個關於科倫拜的偽紀錄片底下留言說演員「他們要是穿上風衣就好了，那就會是完美的大屠殺」。我看到這種留言的震驚程度大概只比我看到洋妞剪的艾瑞克和狄倫的同人影片還要低一點。我是同人女，我知道那是什麼，再怎樣百無禁忌感覺還是很母湯。

我到處去看了一下美國人的討論，到底為何科倫拜如此「特別」，大概有幾個論點。首先就是雖然科倫拜不是第一個校園槍擊案，但在它之前的案子，死傷都沒有那樣多，大概就是一兩個兩三個，還包括兇手自己。寫《破案神探》的約翰道格拉斯在書裡寫到，大屠殺兇手「只要開始行動，就不打算活下去。一旦他用殺人行動發表聲明後，要不自殺，要不就是展開由警察執行的自殺」。而科倫拜案一口氣把死亡人數拉高到15個，包括兇手自己，另外還有23個人受傷，對當時來說真的是非常震撼的案件。

另外也有人整理出來說校園槍擊可以分三種，一種是校外人士跑進學校，一種是學校裡的大人攻擊其他人，還有一種是學生發動攻擊。在科倫拜之前，在美國發生的校園槍擊案大多是前兩者，兇手大多也不像他們兩人一樣年輕：艾瑞克18歲，狄倫才17歲。

再來就是當時的媒體用非常大篇幅來報導這個案子，不管是案件細節還是流言蜚語陰謀論通通都拿出來鉅細靡遺地報導，透過電視機傳遞到每個家庭裡去。現在槍擊事件越來越多了，再加上網路，事件和新聞一件又一件不停冒出來，要這樣仔細漫長地去討論報導一個案子實在很困難，也就讓科倫拜深植在很多人的腦海裡，以後發生的每個事件都會被拿出來比較。

科倫拜案帶來許許多多的後續效應，例如持續不斷的槍枝管控辯論、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問題、校園安全問題，還有警方對於應對方案的改進。科倫拜案發生的時候看得出來警方自己也很慌，一堆人衝過去了，卻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就只是用傳統的包圍建築物的方式。現在就不一樣了，現在他們改用一種立即行動快速布署的方式來應對。2023年田納西發生的校園槍擊案看得出來就是用這樣的戰術，不在外面包圍了，而是直接組隊衝進去，尋找槍手並解救人員。這是當時納許維爾警方公布的畫面，事後接受表揚的警官說，他甚至不知道跟他一起衝進去的警察是誰。

GRAPHIC WARNING: Nashville Shooting Bodycam Footage ...

一開始警官喊說我需要三個人，不管是不是同單位，誰來了誰就上。

然後媒體不斷地報導艾瑞克和狄倫，甚至超過了對受害者的報導，讓人們對兇手有更大的興趣，讓後來的兇手們希望也可以獲得同樣對待而犯案，進而英雄化他們。但一般人對他們的扭曲崇拜從何而來？我覺得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們的犯案動機。認為他們是校園霸凌的受害者，他們只是在報復這個傷害他們的殘忍世界，相信這吸引了很多因為校園霸凌而痛苦不堪的受害者。可是我看到不少報導和研究指出，艾瑞克和狄倫沒有被霸凌，他們和許多受害者甚至根本不相識。

我們很容易理解為何會有這樣的誤會，他們看起來就很符合校園電影裡特立獨行的怪咖，會被運動員和啦啦隊欺負。但艾瑞克自己就是運動員，他們有自己的朋友和社交圈，艾瑞克還頗受女孩歡迎，狄倫也約得到女生去舞會。他們不是邊緣人，而是和自己的圈子玩得很開心。他們有很多影片都是朋友幫忙拍的。

艾瑞克和狄倫也跟許多校園槍擊案的兇手不同，沒有被家人虐待，或是在貧困的環境打滾，他們都是來自富裕的中產家庭，父母是知識分子，對他們也很關心。我們對艾瑞克的背景知道比較少，但狄倫的母親勇敢分享過她的心路歷程，還有對於狄倫一路走來到底為何變這樣的分析。她的書台灣有出，叫《我的孩子是兇手: 一個母親的自白》。我很多年前看這本書的感覺是一身冷汗，覺得還好我沒有孩子。這是每個父母的夢魘：你對你的孩子投注了所有的愛和資源，盡可能地去理解他、幫助他，但最終還是阻止不了他在某個早晨說聲掰之後離家去學校槍殺同學然後在自己的腦袋上開槍。

我的兒子是科倫拜高中槍擊案兇手，這是我的故事(Ted演講 中文字幕)

她對於狄倫到底為何走上這條路的推論是：狄倫的憂鬱症讓他有強烈的自殺傾向，通常想自殺的憂鬱症患者不會去傷害別人，但是當他和有嚴重精神疾病的艾瑞克碰在一起，就成了一段不斷在激化與滋養彼此的暴力幻想升級為現實的毀滅性關係。我不覺得她在推卸責任，雖然她也認為自己還有更多可以做的地方，例如在他精神崩潰和惹出許多麻煩的時候更強硬介入將他送醫，但在那當下，她或許覺得那樣的處置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一般人也不會把小小的跡象解讀成最壞的後果。你怎麼知道你去偷看他的電腦和日記會不會讓他更瘋狂？你怎麼知道逼他和艾瑞克分開會不會讓他們更無法分離。狄倫和艾瑞克直到犯案的前幾天還在餐廳乖乖打工，連老闆都說他們倆勤奮認真，父母又如何會知道他們關在地下室說了什麼可怕的話有什麼恐怖的計畫呢？

我覺得很多稱他們為英雄的人是因為無法從自己的困境解脫，所以把他們傷害無辜的行為浪漫化了，希望自己也做能出一口氣。這很悲傷，我們很難去指責他們什麼。也有很多青少年正處於混亂的時期，他們痛苦迷惑且憤怒，艾瑞克和狄倫為他們展示了一條極端的宣洩道路。但有些人就是單純的中二反社會神經病，看他們長槍短槍背了一堆，穿風衣，戴無指手套，反戴棒球帽，到處扔炸彈，中途還能停下來輕鬆喝口飲料的行為透過媒體和大眾文化建立了一個很酷的形象，而有了他們高人一等的錯覺，忽略了他們的行為帶來的殘酷後果。

Foster The People - Pumped Up Kicks (Official Video)

我實在是看到太多科倫拜相關的飯製影片用這首歌去剪了，以前沒有注意，仔細去看歌詞才知道這就是用槍擊案兇手的第一人稱視角講校園槍擊事件。這樣輕快明亮的歌和科倫拜速配得毛骨悚然。

你們這些穿氣墊鞋的小鬼注意了
最好跑快一點
比我的子彈還快

我們別忘了葛斯范桑的《大象》Elephant，這就是在講科倫拜的，用大象的畫面配這首歌真是......很配......

Elephant 2003 (pumped up kicks)

有傳言說艾瑞克和狄倫是同性戀但這個沒有經過證實，畢竟雙人槍手很少很少，他們在案發前就形影不離，但《大象》裡面倒是用了這個傳言。然後找帥哥演他們實在是對整件事沒有幫助耶葛斯。但這部電影真的好看，很乾淨樸質，即使槍聲迴盪，還是有種安靜的感覺。

Elephant - trailer - Gus Van Sant - 2003

和他們倆相關的流言很多，還有艾瑞克被性侵而狄倫是唯一的目擊者之後兩人開始準備報復社會的。真相為何都不可能知道了，他們在地下室的錄影帶都沒有被公布可能也永遠不會被公布。

我之前看過兩本校園槍擊的小說覺得寫得還不錯的。一本是也有翻拍成電影的《凱文怎麼了》(嚴格說起來他不是槍擊，因為他的武器不是槍)，還有一本是《事發的19分鐘》。我個人比較喜歡凱文怎麼了，它也是在講兇手的母親剖析自己的心路歷程還有與兒子的關係。都說母愛是天性，但如果就是沒有怎麼辦？再怎麼努力就是無法愛自己的兒子怎麼辦？冷淡的母親和心知肚明的兒子，最後讓其他人為這段掙扎的親子關係付出慘痛的代價。

We Need to Talk About Kevin (2011) - US Trailer - HD...

電影還可以但我比較喜歡小說。

事發的19分鐘則是在描寫作為校園霸凌受害者的兇手如何終於失控到犯下罪行的過程。茱迪·皮考特的風格就是好看但很煽情。我覺得這個故事最棒的部分就是她把主角殺害他的霸凌者的行為定義為不是謀殺，而是正當防衛。這個就跟以前我們上刑訴的時侯講到女人殺死家暴丈夫的問題是一樣的。他一直在傷害你，現在他沒有攻擊你而你出於恐懼殺了他，這樣可以算是正當防衛嗎？我覺得這個思辨挺值得思考的。

科倫拜事件相關的影片節目非常多，我看最常被用來剪影片的除了大象就這兩部，一個是以偽紀錄片形式拍攝的電影《雙人軍團》Zero Day，一個是Discovery的節目《歷史零時差》Zero Hour的其中一集。特別是雙人軍團因為是用紀錄片的型態去拍的，所以裡面有很多場景常會被人搞混為真實的監視器影像，如果有要看的人要分辨一下。

Zero Day - full movie (2003)

https://youtu.be/...
歷史零時差這個把受害者一個一個還原他們受害時的畫面和演出倖存者的證詞感覺真的很真實很可怕......

這兩個影片在討論科倫拜的粉絲圈，她們跟受到艾瑞克和狄倫啟發的校園槍擊兇手不同，他們沉迷的不僅僅是他們的罪行：

The Allure of Columbine Fandom

一個崇拜艾瑞克和狄倫的18歲女孩Sol Pais在2019年離家出走之後因為她的粉絲身分引起全美執法人員的關注，他們擔心她會步上偶像的後塵，因而展開大規模搜捕行動。最後她被發現自殺身亡。接受訪問的是她的好朋友，她是狄倫的粉，Sol Pais則是迷戀艾瑞克。她們覺得他們穿著和言行「很酷」。

The Online Cult of Columbine

這些人把艾瑞克和狄倫當成偶像和男團一樣在愛，畫他們的圖，cosplay他們的穿著打扮，討論他們的一言一行，毫無節制地表達對他們的愛，儘管他們是兩個已經死了20幾年的殺人犯，在他們犯下這可怕的罪刑之前這些粉絲可能都還沒出生，她們(大部分是女孩)依舊當他們的「追星人」。狄倫的媽媽也說她收過粉絲的信說她有多愛迪倫。我想如果艾瑞克和狄倫還活著大概會有一堆人排隊要和他們結婚。

當你想做一個很酷的影片至少應該把標題的字打對。



再啦幹。

科倫拜的恐怖遺產依舊持續擴散，即使已經過了26年。美國今天發生的校園槍擊案，那個衝進小學教堂殺害小孩的槍手，在犯案之前上傳了幾支影片，展示他的武器，上面寫了很多他的宣言：仇恨天主教、川普、猶太人和以色列，崇拜納粹，支持共產黨和俄羅斯，並且提到KMFDM。他的筆記裡據說有提到自己是科倫拜的粉絲。KMFDM是德國的搖滾樂團，因為艾瑞克和狄倫生前穿過他們的T-shirt，他們就非常倒楣地與校園槍擊扯上關係。基本上只要校園槍擊的兇手提到或穿KMFDM那大概就是科倫拜的信徒。

B Baer (@chirpcheepcheep) on X

OSINTdefender (@sentdefender) on X

有人翻譯了兇手的筆記，他提到大象兩次，說很喜歡這部電影，但都是直接跳到後面大開殺戒的部分......

這兩天在推上看到說警方有公布一些前年田納西納許維爾小學那位跨性別校園槍擊兇手Audrey Hale的筆記，上面寫了他/她很崇拜艾瑞克和狄倫，他/她甚至認為自己是狄倫投胎轉世來的

Post by @mopmolp · 5 images

惡名昭彰的桑迪胡克小學槍擊案的兇手Adam Lanza，很詭異的是，他是艾瑞克和狄倫的shipper

即使是校園槍擊我覺得也是有分等級的，去小學殺小孩的是最最最可惡的。

@TigerLily555 - 想像你是一個結婚20幾年的婦女。婚姻幸福，工作順利，住在有絕佳景觀的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