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拚命三丸
不只是慈善家的書櫃補完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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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 NESMRTELNOST》 還沒想到要講什麼的讀後亂聊。

生命中不能承受的,不是存在,而是作為「我」而存在。

活著,沒有任何快樂可言。活著:以世界之名背負著痛苦的自我。可是存在,存在是快樂的。存在:化作湧泉,化作盛水的石盤,宇宙湧落其上如溫暖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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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小說闔上以後,都會令讀者感到滿足,但讀完《不朽》,我總覺得心裡莫名空蕩蕩的。

這樣的空虛感,並非源於書不好看、寫得哪裡不好或是內容太過空泛無趣之類的。相反地,昆德拉阿北超會寫字,讀他的小說像是聽他天南地北的閒聊,我很享受文字間不斷流動變化的思想和歷史文化的痕跡,但若要用自己的言語轉述出來,反而會感受到一股自身的貧乏。

對,我想空虛感就在於此。如果有人問《不朽》究竟寫了什麼,我當然可以佷直覺回答,這是一個叫阿涅斯的女人和她妹妹蘿拉的故事,或許還有貝婷娜和歌德的八卦情史,以及圍繞著「不朽」這個主題的許多議論,不過書中的其他小主題,只能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因為《不朽》的內容太豐富了,一時間不知該從何提起,不知道從哪個角度切入比較好。也可以說,我覺得不管說什麼都無法很好的表述這本小說想傳達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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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阿弗納琉斯才打破沉默說:「你正在寫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那沒辦法講給人聽。」

「那很可惜。」

「有什麼可惜的呢?那是個機會啊。在我們的時代,人們爭先恐後地撲向一切可以寫成文字的東西,好把它變成電影,變成電視劇或是漫畫。既然一部小說裡最重要的東西,只有小說能把它說出來,那麼,在所有改編的作品裡,剩下的就只有不重要的東西了。今天不論是哪個還在寫小說的瘋子,如果想保護他的小說,就要寫得讓人沒辦法改編,換句話說,就是要寫得讓人沒辦法再講給別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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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一樣,我也喜歡大仲馬,」我說。「只不過,在那個年代,幾乎所有的小說都太耽溺在情節一致性的規則裡了。我的意思是,它們全都是以情節或事件單一的因果連貫性為基礎。這些小說就像一條狹窄的街道,人們拿著鞭子在後頭抽打著小說人物,要他們沿著這條街往前跑。戲劇性的張力,這是小說真正的噩運,因為它把一切都改變了,甚至連最美好的段落,最令人嘆為觀止的場面和觀察都變成只是導向結局的一個階段,而在此之前的一切意義也都以結局為中心。小說被它自身戲劇張力的火焰吞噬了,燒起來就像一捆稻草。」

「照你這麼說,」阿弗納琉斯教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的小說會不會有點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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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沒有狂熱地奔向結局的東西都一定很無聊囉?你品嚐這隻美味的鴨腿的時候,會覺得無聊嗎?你會急急忙忙地奔向終點嗎?不會吧,你會希望這塊鴨肉慢慢進入你的身體,越慢越好,你會希望它的滋味停留得久一點。小說不應該像一場自由車賽,它應該像一場盛宴,一場菜色豐盛的筵席。我等了好久才等到第六部。有個新的人物會出現在我的小說裡。而在這第六部的最後,他兩手拍拍就走了,跟來的時候一樣,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他不是任何事物的原因,也不會導致任何結果。我喜歡的就是這樣。這將是小說裡的一部小說,也是我所寫過最悲傷的性愛故事。就連你看了也會覺得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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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昆德拉寫下《不朽》的年代,我們現在更處於一個不擇手段榨乾IP價值的大娛樂時代,粉絲能看到改編作品是好事,但那些「無法改編」的部分,常常就是小說家寫得最優秀的地方。改編以後,作品會採用其他媒體更有效的敘事形式,是好是壞很難說,然而在小說家眼裡,那些「最重要的東西」也會一起失去。

果然不知道怎麼轉述給別人聽,就是頑皮的昆德拉阿北企圖呈現出來的效果ww。他的小說本身就是很難改編的一個案例,拿《不朽》來說,不同章節的人物乍看之下毫無關係毫無聯繫,情節之間的因果關係也並不是很強,有些角色突然就出現了,幾章以後,又一聲不響地消失。

比起角色群確實在現實相識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閱讀《不朽》的過程,真的會帶著更多的問號;但這不代表作者只是胡亂寫一通,反而是用另一種更隱微和非直覺的方式串聯起他的人物和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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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待人探索的「領土」在這裡是無法從外頭來認識的,換句話說,除了透過這種耐心並且一直重新開始的探索,沒有其他方法。

如同法國評論家弗朗索瓦.希加在書末的分析(我好難過,因為我的讀後感恐怕也不會比這個人寫得更精準了),《不朽》整本小說的結構像一個複雜的網路,由大大小小的路徑交錯而成。

昆德拉從游泳池旁老太太的手勢,萌發小說角色阿涅絲的靈感是一條道路。阿涅絲和父親的回憶是另一條小徑。貝婷娜與歌德是一條。蘿拉和貝爾通又是另一條……

這些路徑連接著,一個手勢、一句「要絕對現代」的短語、一個墨鏡、一個詩人、一個坐大腿的曖昧暗示、一個游泳池等等,但它們每次重新出現,都會帶給讀者不同的感受和意義。弗朗索瓦說閱讀《不朽》就像走山路,轉過這個彎之前,你不會知道眼前出現的是怎麼樣美麗的風景,他的形容相當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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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舉例同樣毫無關聯,不過我也感覺讀《不朽》和遊玩《黑暗靈魂一代》的體驗有點相似,有種地毯式探索地圖般的樂趣。

你必須走過這條道路,必須嘗試打開這個被鎖住的門,必須在某個毫無關聯的地方拿到鑰匙,大地圖繞了一大圈,才忽然想起這扇門。回到門前,插上鑰匙,「哦哦,原來可以通到這裡啊!」就是那種「發現」的快樂!

當然,閱讀小說本質上還是一本道走到底的歷程,無法和遊戲一樣呈現隨意探索互動的自由度,所以昆德拉採取的寫作方式,就是刻意帶著讀者到處散步,到處繞遠路。(路線好像很隨意,但當然是他精心設計過的哈哈)

如果昆德拉想呈現的「不朽」主題是一座大山,並不是只有到達「山頂」的風景才是答案,而是這座山每一個微小的角落,皆是他想帶讀者一同見識領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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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曲是亞里斯多德《詩學》的一個重要概念。亞里斯多德不喜歡插曲。照他的說法,在所有的事件裡頭,最糟的(從詩學的觀點來看)就是插曲式的事件。插曲不必然是先前的事情的後續發展,也不會引發任何效應,插曲位於故事這一類的因果鏈之外。如此徒勞的偶然,刪掉它,故事也不會讓人聽不懂;在當事人的生命裡,插曲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在歌德的眼裡,他和貝婷娜的相遇是一則毫不重要的插曲;不只是因為這則插曲在他生命裡占的位子極渺小,也因為歌德什麼都做了,就是為了不讓這則插曲在他生命的因果鏈裡插上一腳,他小心翼翼地把這插曲和他的傳記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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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裡出現的正是插曲這個概念的相對性,這種相對性亞里斯多德並不理解:事實上,沒有人可以保證一個意外發生的插曲在因果方面沒有潛在的影響力,說不定哪一天這潛在性醒了過來,出人意料地讓一連串後續事件動了起來。

我們可以給亞里斯多德的定義做個補充:沒有任何插曲注定永遠是插曲,畢竟每個事件,就算是最微不足道的事件,都有可能在日後成為其他事件的原因,然後變成一個故事,一則歷險記。插曲就像是地雷,大部分都是永遠不會爆炸的,但是只要那一天來了,最不起眼的插曲也會要您的命。

如果我們的生命像古代那些天神的生命一樣是永恆的,插曲的概念就會失去它的意義,因為在無限之中,一切事件(就算是最微不足道的事件)終有一天會變成某個後續事件的原因,會變成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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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昆德拉時不時要打斷劇情,以「上帝視角」插上好幾句話,他的小說情節性不是很強。

情節性不強的文字不好看嗎?好看!可是好看歸好看,幾年前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我就想問了——這難道還可以稱作小說嗎?我怎麼覺得比起講故事,議論的部分好像更多呢?是作者太自戀了嗎?為什麼非要現身說話,我到底是在讀虛構的小說,還是摻入他現實生活成份的創作筆記?

讀完《不朽》後,似乎稍微理解昆德拉如此寫作的原因。

一部分是出於他對《一千零一夜》《十日談》這類小說的欣賞:小說中的角色在講故事,故事之外還有故事,永遠說不完的故事。這樣的創作方式,具有很高的自由度和靈活性。作者不必被單獨一條故事線侷限住,為起承轉合燒乾腦汁。故事可以無限延伸展開,甚至故事和故事之間可以沒有關聯,被寫入同一本書只是詩意的巧合,互為創作上的意外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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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西方小說,經常以戲劇張力作為故事的推力,其實也不只小說,現在具有情節性的藝術創作,例如動畫漫畫電影電視劇遊戲,普遍都會重視劇情的張力與合理性。然而,這卻是昆德拉阿北試圖挑釁和顛覆的地方,傳統小說的結構彷彿一串因果鍊,一條筆直的公路。

即使中途擁有許多值得駐足欣賞的瞬間 ,但一環劇情扣著一環,促使讀者不斷往結局奔去。我自己看作品時也確實常有相似的感受,縱然過程很享受,還是想要趕快讀到最後一頁,似乎讀這本書的目的只是為了那個精彩大結局,為了得到作者的解答。

公路在這本書的隱喻為:「空間貶值的勝利成果 。」公路是企圖縮短時間空間的產物,它本身沒有意義,只有連接公路的起點和終點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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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德拉不希望他的小說是一條高速公路,而是能夠邀請讀者一同四處漫遊的山林小徑,因此《不朽》之中沒有合情合理的登頂路線。結局不重要嗎?重要,但也沒有重要到可以忽視其他事件。結局和其他事件都是角色生命插曲的一部分。

昆德拉的道路(情節)彎彎繞繞,路突然消失斷掉,或是莫名其妙接到其他小徑上都是很自然的事情。他會在小說中間突然透露角色結局,然後直接封路,不告訴我們是怎麼發生的,之後再從另一條小徑悄悄接回來。

固然是無巧不成書,不過多數小說也會盡量避免把巧合呈現的過於明顯,更傾向用層層架構的內外因素,將偶然寫成必然。然而昆德拉完全不避諱寫下巧合,本書的第五部直接命名為〈偶然〉就是他創作觀點的體現,阿涅絲的結局是純粹的偶然,她本無意至此。令阿涅絲又愛又恨的妹妹蘿拉,也是上天賜予她的無法拋棄的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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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中充斥著偶然和巧合,卻不會使人反感。一如「插曲」的概念,既不是事物的因,也不是事物的果。這些偶然的存在,會讓讀者感覺這本小說確實打破了虛實邊界。因為它們就像現實,毫無道理,只能接受。

似乎情節和人物,更像昆德拉用來架構腦內思想舞台的佈景道具,不過此種寫作手法企圖達成的目的,同樣承襲自傳統西方小說。小說的定義是什麼?小說應該寫些什麼?或許每個作家心裡都有不同的答案,但許多作家都透過小說這個虛構的故事框架,對他們身處的世界、身處的時代「提出疑問」。

昆德拉同樣藉由小說,拋出好多尖銳的問題。他筆下的手術刀真的好精準,總是可以切開人類文化歷史的表皮下,一些自己都不願意直視和親口承認的痛點。只是他不再把想要言說的話語隱藏在角色背後,而是直接跳出第四道牆,用自身的學識與閱歷,直接和讀者進行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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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扭扭捏捏套一層皮 ,不如直白說出想法,可能他認為這種模糊虛實邊界的方法更有趣吧?

包含書中刻意將角色們融入現實的寫法,昆德拉在廣播中聽見貝爾納的聲音,阿弗納琉斯教授在地下道和蘿拉相遇。他甚至告訴讀者,「他想念阿涅絲」,寫完整本小說以後,還要回到阿涅絲誕生的游泳池慶祝一番……

讀到這段,我心中有種莫名的感動,昆德拉已經用他俯瞰地球的「上帝之眼」徹底看透了這個女人的一生,她的肉體、她的靈魂、她的痛苦和一切情感。作者之聲再再顯示了阿涅絲只是一個虛構的人物,只存在他被阿弗納琉斯教授戲稱充滿情色幻想的腦袋中,可是昆德拉對她的想像和所有投入:他將她分析得無比清晰無比具體,彷彿這個女人是一個活生生存在的人……

我想這就是小說家擁有的超能力吧!明知全是虛假,依然願意認真對待角色的愛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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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對,昆德拉太會剖析角色,於是看他的小說會少了很多自己解讀角色的樂趣。他都已經用這麼迂迴又全面的方式把角色介紹完了,我再怎麼講也講不過作者本人啦!

多數小說都不會把話說死,會替讀者留下自由詮釋的空間,不過昆德拉留下的空白,好像比較偏向現實的問題。好,我們已經把人類社會的某一層虛偽的假面揭開了,現在你要怎麼繼續生活呢?大概是這種感覺。昆德拉把這個問題,又扔回來給我們。

剛開始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我感覺昆德拉阿北好像有點自戀(哪個作家不自戀呢),不過後來覺得這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真誠,他不是單純丟出文字,要讀者自己去領會的類型,讀不懂不要回來找我R;而是真的以一個作家的身分邀請觀眾一起討論這個角色、這個場景、這個概念「為何如此上演」,你在生活中有沒有想過相似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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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秒,他還因為一個手勢蘊含的隱喻感動無比,下一秒又非常理性地解構了這個手勢,實際上根本沒有什麼深刻的意義。 他的小說,本質就是思緒的散步與探索。沒有標準答案,只有不斷流動變化的觀點。

我自己的閱讀體驗有很多讚美之詞,可是《不朽》還是一部很吃電波的小說。重視情節的讀者可能會唾棄寫作方式過於做作,怎麼有那麼多說不完的廢話辣,但如果是曾經對世界抱著懷疑的厭世讀者,讀起來大概會很有樂趣!印象中昆德拉不喜歡把自己的作品稱為哲學小說,不過其中確實無處不是哲學的痕跡,但是他談論的又不是真正嚴肅的哲學(哲學家不講人話的那種哲學),而是生活與藝術的哲學,通俗的哲學。

只要曾經對生活產生過些許疑問,都可以跟隨他的山林步道,參與這場「必朽」的思考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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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以下內容涉及小說劇透,介意者建議繞道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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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鐘面上,指針轉著圓圈。占星師畫的黃道十二宮圖也一樣,是一個鐘面的形象。十二宮的星象命盤,就是一個時鐘。不管我們信不信占星師的預言,十二宮的星象命盤都是生命的隱喻,而星象命盤作為生命的隱喻,其中蘊涵著一個大智慧。

占星術似乎教我們要相信宿命——你無法逃脫你的命運!但是在我看來,占星術(請把占星術理解為生命的隱喻)說的是更細緻的東西:你無法逃脫你生命的主題!您的生命永遠都是用相同的材料、相同的磚塊、相同的問題構成的,而您很快就會發現,您起初以為的「新生活」,只是用似曾相識的東西所譜成的一曲變奏。

一個人年輕的時候,看不出時間像個圓圈,反而覺得時間像一條直直的路,永遠帶著他走向不同的遠景;他沒有想到,他的生命只有一個主題;關於這一點,他要到後來才會明白——直到,生命譜出最初的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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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把占星術(命中注定)的隱喻運用在創作上超有趣,昆德拉由這樣的概念構思出《不朽》的角色故事,試圖找出每個人物的「中心主題」,嘗試用一句話概括他們的「生命隱喻」。與其說人們無法逃脫命運的掌握,不如說他們終其一生都無法逃脫自己的「主題」,不能脫離組成他們的所有成份 。

生命的一切體驗,皆是相同音符的變奏。近看是一條永不回頭的直線,遠看卻像是圓圈。一個人在家庭成長,長大後離開家庭向遠方前行,最後他們或許會返回起點,回到最初的渴望。

昆德拉在書中把世界比喻為電腦,名為上帝的工程師,留下了「原型」就離開了,被留下的世界,都是原型隨機組合後的產物,人類的「臉」也是如此。人不能選擇自己的臉,卻要為其背負羞恥的情緒。以這個觀點來看,生命也是兼具著同樣的偶然(無法選擇的巧合)和必然(無法逃脫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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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涅絲的形象一開始是模糊的,但能隱約感覺到她是一個壓抑自我的角色。昆德拉寫了很多瑣碎的小事情:父母親的關係、阿涅絲和父親相處的回憶、她和妹妹因為父親爭吵的事件、父親秘密留給她的遺產、阿涅絲在蒸氣室遇到一個不斷強調自己更喜歡冷水澡的女人。她發現自己內心有個聲音,希望獨自到瑞士生活。

我非常喜歡第一部〈臉〉的結尾,昆德拉直接粉碎掉愛情的幻想,粉碎掉多年經營的婚姻假象,尖銳戳中夫妻兩人對彼此的厭倦。在阿涅絲的想像裡,她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有勇氣告訴外星人,「我們不想再碰到對方了。」 顛覆了愛人們經常做出「下輩子還要相遇」的約定。

就是這個收尾,讓我感覺阿涅絲的身上有一股奇異的疲倦和冷漠,她似乎渴望著「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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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貝婷娜在一封信裡寫著:「我以堅定而強烈的意志永遠愛你。」請仔細讀一讀這句看似平凡無奇的句子。比起「愛」這個字,真正重要的其實是「永遠」和「意志」。

我就不再兜圈子了。這故事說的不是愛情。它說的是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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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的背景突然切到十八世紀,登場角色為詩人歌德與他的小迷妹貝婷娜,和第一部的人物毫無關聯,卻揭示了本書的重要核心〈不朽〉。

我原以為,昆德拉打算講一個關於「戀老」的故事(已經準備對號入座ㄉ我,不過實際上這並不是貝婷娜和歌德兩人的情史,而是兩個人圍繞「不朽」進行的一個你進我退的遊戲。

說情史其實也很牽強 XD,這不是什麼超越年齡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依舊充滿了昆德拉對人物內心和時代背景的解構。從書寫脈絡看來,事實上完全是貝婷娜單箭頭歌德。她不斷寫情書給歌德,歌德對她,(除了某次被刻意吹噓的魔魅時刻),他始終抱持著父輩禮貌而疏遠的距離。歌德起初也因年輕女子的仰慕感到愉悅,但他漸漸嗅出貝婷娜的「進攻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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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婷娜接近歌德的母親,成為母親的朋友,聽了不少歌德小時候的八卦,貝婷娜希望把那些事蹟寫成一本書。

這讓歌德發現,那不單單只是崇拜,貝婷娜正在企圖進入他的人生,她渴望成為他傳記的一部分,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於歷史浩瀚的洪流中刻下自己的姓名,達成與死亡的陰影緊密相連的「不朽」 。

不知道歷史上的貝婷娜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不過這個角色的塑造真的讓人感覺昆德拉超敢寫……貝婷娜從小就在有意識的「裝小孩」了。藏在「孩童」的擋箭牌之後,她就算不遵守禮儀規範,越矩坐在歌德的大腿上,也會被其他人原諒。因為孩童意味著「天真無邪」,貝婷娜在眾人眼裡代表的形象就是:純真而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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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德拉在後面章節解構了貝婷娜對歌德鍥而不捨的進攻,其實也包含著一種第三人稱的「觀看自己」。她想像著如果歷史是一個舞台,一個小女孩愛戀著老詩人的畫面,值得進入永恆的神殿。

真的很神奇,在那個相機攝影機還沒出現的時代,「被觀看、被記錄」的意識就已經深深影響著人們的行為。

但是被歷史永遠記錄下來,真的是好事情嗎?昆德拉接下來又透過歌德和海明威(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湊在一起源於昆德拉善意的愛w)在死後世界的對話,再次戳破人們對不朽的美好幻象。不朽帶來的可能不是光榮,而是詛咒。

即便死後,這些偉大的詩人和作家也不得安息,將在彼世進行著「永恆的審判」。人們會挖出他們所有的生平事蹟,抓住所有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去審判一生的成就功過;而他們已經無法做出任何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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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知道的,約翰,」海明威說,「我也一樣,我也沒辦法擺脫他們沒完沒了的指責。他們不看我的書,反而寫了一些關於我的書。據說我不愛我那幾個妻子。我對我的兒子也不夠關心。我很傲慢。我很大男人。我吹噓自己在戰爭裡受了兩百三十處傷,其實只有兩百零六處。」

「這就是不朽啊,您說能怎麼樣呢?」歌德說。「不朽是一場永恆的審判哪。」

「如果這是一場永恆的審判,那得要有個真正的審判者!而不是一個手裡拿著撢衣桿的鄉下女教師。」

「鄉下女教師手上揮舞的撢衣桿,這就是永恆的審判哪!您還有別的想像嗎,恩內斯特?」

「我什麼也沒想。我只希望死後可以活得清靜一點。」

「可是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不朽。」

「鬼扯。我不過是寫了幾本書,沒別的。」

「問題就出在這裡啊!」歌德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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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跟您說,我根本就不在乎不朽,我甚至可以告訴您:我發現不朽把我擁抱在懷裡的那一天,我心裡害怕的感覺比死亡還恐怖。人可以終結他的生命,可是人不能終結他的不朽。一旦不朽拉您上了船,您就永遠下不來了。就算您像我一樣開槍打爆自己的腦袋,您還是會帶著您自殺的事蹟留在船上,真是恐怖,約翰,真是恐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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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詩句迴盪在那裡,比任何時候都美。後來,我突然往觀眾席上看去,卻發現那裡空無一人。這讓我感到很困惑。觀眾都到哪兒去了?難道我的《浮士德》這麼無聊,無聊到所有的人都走了?我連個噓聲都不值嗎?我很尷尬,東看西看最後卻被嚇得愣住了——我原本以為會在觀眾席上看到他們,結果他們竟然在舞台後面!他們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我們的目光一碰上,他們就開始鼓掌。我這才明白,他們要看的表演不是偶戲,而是我。他們要看的不是《浮士德》,而是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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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衝突〉時間線再度回到現代,第三部是第一部的深化,不再聚焦阿涅絲個人,聚光燈移轉到妹妹蘿拉、丈夫保羅以及妹妹的男朋友貝爾納這幾個角色身上。

第一部還是一個小點的蘿拉,開始全面佔領這本書的版圖,擴展成一個完整的面。沒錯,蘿拉和貝婷娜有許多相似之處,她們都是一種「進攻型」的選手,擁有一股未脫的稚氣、感性以及對生命的激情。

閱讀過程,我一直感覺蘿拉是作者故意寫出來令阿涅絲「尷尬」的角色。不僅是因為阿涅絲代表「冷」,蘿拉代表著「熱」,兩姊妹的所有特質都是完全相反方向的描寫,還有蘿拉從小憧憬姐姐,會無意識模仿姐姐行為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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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涅絲特殊的告別手勢(小說開頭令昆德拉感動的手勢)被小蘿拉模仿以後,阿涅絲從此不再使用。墨鏡也一樣,阿涅絲以前很喜歡戴墨鏡(遮住臉孔的渴望),然而自蘿拉流產和前夫離婚,蘿拉也開始戴墨鏡。墨鏡象徵著蘿拉愛情的悲劇和淚水,所以阿涅絲又後退一步,將墨鏡的形象讓給妹妹。

最有趣的地方是,蘿拉連挑男人的眼光都和姐姐一樣wwww,她看到保羅的第一眼就愛上他了,一如拿破崙對歌德的評價:「這就是真正的男人哪!」蘿拉知道姐姐的男人不能搶,卻不代表她不能坐在保羅的大腿上,不能以家人的名義慢慢走入保羅心中,成為保羅無比在乎的對象。在姐姐意外去世後,蘿拉和保羅結婚,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藉由兩姊妹的鏡像對比,阿涅絲的形象終於越來越清晰,但她所有個性的痕跡又被蘿拉削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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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涅絲是減法, 手勢不是她,臉孔不是她,丈夫也不代表她。去除所有外在因素,只為保存最純粹的自我。蘿拉則是加法,她喜歡貓,喜歡古典樂,手勢是她,墨鏡也是她,這些標籤使她獨一無二,沒有任何人能取代。

阿涅絲優雅克制,蘿拉熱情奔放。阿涅絲是輕盈,蘿拉是沉重。阿涅絲是靜,蘿拉是動。蘿拉和貝婷娜兩人都不是能好好靜下來的角色,她們總要做些什麼,總是要捍衛自己而戰鬥,向世界或者其他人轟轟烈烈地宣誓些什麼。

所以當蘿拉和男友貝爾納的關係,由於結婚的提議變得十分緊張。蘿拉單純的小腦袋瓜想的不是讓彼此靜一靜吧,而是利用性愛不斷發起進攻,卻不知道雙方除了進行了點競技體操以外,並沒有解決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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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後,身體會變成一具冷冰的屍體,不再具備性的興奮閃光,阿涅斯認為那很可怕,於是她發現自己開始老去之時,和秘密情人切斷聯繫。

但蘿拉不一樣,她眼中身體無時不刻和性相關,即便屍體也是。為了永遠被記住,她希望自己在情人的別墅自殺,把全部的身體,全部的愛獻給那個人。

貝婷娜的進攻,是為了與歌德綑綁,被不認識的人記住的「宏大不朽」。蘿拉的進攻,是伸出雙手的愛意,是渴望留在親近的人記憶裡的「小小不朽」。

只是她的愛意太過沉重,反而將貝爾納和阿涅絲推離身邊。這段女人比男人年紀大的戀愛,貝爾納要的是她們在一起時那種不畏世俗目光的自由,可他們一旦結婚,自由馬上會變成壓力,蘿拉天真無邪的魅力帶來的不再是快樂的靈光,而是來自政治世家成員的鄙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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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蘿拉失戀企圖自殺的鬧劇,阿涅絲已經用盡所有耐心竭力安撫蘿拉,讓妹妹知道她是被愛著的,就算沒有貝爾納,他們也會繼續陪伴她。可是蘿拉繼續無理取鬧,還在用一付悲慘的樣子給他人施加壓力,博取她和保羅的關注。

阿涅絲知道不能選擇妹妹,她或許可以和丈夫離婚、可以換朋友、換情人,可是她永遠不能換妹妹。妹妹是她生命中比保羅更無法撼動的必然,可阿涅絲再也受不了妹妹帶來的重負,她決定與她決裂 。

兩人把保羅夾在中間,大聲互斥對方不懂愛情。她們就像兩股旋風,兩波無法相容的勢力,生命主題的根本差異終於引爆,導致了本章標題〈衝突〉的發生。

第一部和第三部的收尾也像是呼應,第一部,阿涅絲用盡全身力氣,關上了婚姻的大門。第三部,阿涅絲鬆開手指,摔碎了象徵妹妹淚水的墨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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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聳了聳肩,帶著些許驕傲說:「就某種意義來說,我們的書是有可能不朽的。或許。」他停頓了一下,又用嚴肅的語氣低聲說:「但不朽的不會是我們。」

「事情剛好相反!」海明威滿腹辛酸地說。「人們很有可能不再讀我們的書了。您的《浮士德》只會剩下古諾(Gounod)那齣笨笨的歌劇。」

「難道您一直沒明白,他們說的那些人物,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約翰,您別說您和所有人嘴裡說的,筆下寫的那個歌德沒有任何關係。我承認您跟一直代表著您的那個形象不是完全一樣,我也承認您被嚴重變形了。可是,您還是出現在那個形象裡。」

「不,我沒有出現在這個形象裡,」歌德斬釘截鐵地說。「我還可以更進一步告訴您,我也沒有出現在我的書裡。不存在的人就不可能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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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暫時忘記您是美國人,動動腦子吧。不存在的人,不可能出現。有那麼複雜嗎?從我死掉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放棄了我過去占據的所有空間,連我寫的書也一樣。這些書沒有我,自己留在世界上。沒有人會在裡面再找到我了。因為我們不可能找到不存在的東西。」

「我很想相信您,」海明威接著說,「可是請您告訴我,如果您的形象跟您沒有任何共同點,那您活著的時候為什麼要為它那麼盡心盡力?為什麼您要邀請艾克曼到家裡?為什麼您自己要寫《詩與真》?」

「恩內斯特,您就老老實實地接受我過去跟您一樣荒唐可笑的事實吧。在乎自己的形象,這種事代表的正是人類無可救藥的不成熟。要對自己的形象無動於衷實在很難!這種無動於衷已經超越了人類的能力。人只有在死後才能克服這種事。而且,還不是立刻就能克服。得等到死後很久才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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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心裡突然湧現某種溫柔的寬容,他望著歌德說:「對了,約翰,您死後的年紀有多大了?」

「一百五十六歲。」歌德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了。

「那您一直都還沒學會怎麼當死人嗎?」

歌德笑了:「我知道,恩內斯特。我做的事跟我剛才說的有一點矛盾。我之所以放任自己這麼幼稚虛榮,是因為我們今天是最後一次見面了。」然後,歌德緩緩地,用那種從此不再做任何宣示的語氣說了這些話:「因為我終於明白了,永恆的審判是一場荒誕的鬧劇。我決定還是好好利用我的死亡狀態去『睡覺』——如果您允許我用這麼不確切的說法。我要去好好享受這種完全非存在的快感,照我的死對頭諾瓦里斯(Novalis)的說法,這快感有一種淡淡的藍。」
☜ 不拚命三丸
第四部〈感性人〉,永恆的審判仍在持續。昆德拉引述了三位作家的評論,作為歌德罪過的證詞。

這一章有點歷史翻案文章的味道,提供給讀者不同角度的觀點,去解構歌德和貝婷娜的關係。昆德拉自己又解構了作家的解構,指出這些評論的侷限和雙標之處。

樹立一個看似正確無誤的說法,打破它,另立一個說法,再度推倒,這樣的寫法真的很有「反對媚俗Kitsch」的精神。我特別喜歡昆德拉反駁羅曼羅蘭的那些觀點:歌德的妻子難道就不是女人嗎?他拒絕貴族之女貝婷娜的舉動,何嘗不是捍衛工人階級出身的妻子?為什麼只有貝婷娜的愛情才是偉大、應該被推崇的?為什麼歌德對妻子的保護,就被知識分子視為迂腐守舊?

讀著讀著就會明白,為什麼歌德說「永恆的審判是一場荒誕的鬧劇 」。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看事情的角度,面對世人的閒言閒語,那是永遠反駁不完的。
☜ 不拚命三丸
歌德理解了人們透過那些故事、透過作品看到的,並非他本人,是他的形象。在歷史上不朽的,不是他,是人們對他的想像。

沒有人可以決定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沒有人能控制他人的看法,所以歌德不再說了。世人仍然八卦著他與貝婷娜的事蹟樂此不疲時,他早就不存在話語之中。歌德真正的死了。自由了。

好喜歡這一章歌德和海明威的最後一次對話,當歌德說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他要去享受真正的死亡(非存在的虛無),文字傳達出一種很淡很淡的憂傷和豁達感。

昆德拉在兩人感性又哲學的對話裡,又一次頑皮地掀開了虛實的界線。海明威問歌德該怎麼當一個死人,歌德回他其實我們根本沒講過這些話,一切都是一個小說家的無聊幻想我噗赤一聲直接笑出來wwwww
☜ 不拚命三丸
小說中的歌德並非歷史上的歌德,海明威也不是真正的海明威。這是昆德拉想向我們強調的:都是假的眼睛業障重,根本不存在什麼彼世,也沒有永恆的審判。

他寫的只是歌德和海明威的虛構幻影,但為什麼這段死後世界的對話帶來的想像,依然如此觸動我呢?

我想除了昆德拉身為作家對大眾與論的焦慮共鳴,這些對話同時也深深戳中人們過於在乎他人評價的心理。昆德拉總是提醒讀者,貝多芬緊壓帽沿不向皇后的隊伍行禮的故事,很可能是後人杜撰的,某段話可能是貝婷娜寫書時吹噓竄改過的。以及他打破第四道牆的手法,其實更加凸顯藝術作品的虛構,能帶來的不只是提出問題,還有「理解與慰藉」。

就像貝婷娜從垂垂老矣的歌德身上看見的不朽光輝,我們也不是因為書中寫出了「真正的歌德和海明威」才感動,感動的是我們「渴望解脫、渴望自由」的內心投射。
☜ 不拚命三丸

「我思,故我在」是一句知識分子說的話,這句話低估了牙痛這回事。「我感覺,故我在」則是一個真相,它涵蓋的範圍普遍得多。我的自我和你的自我基本上沒什麼差別。人多,想法少——我們每個人想的差不多都是相同的東西,還互相傳遞想法,借用彼此的想法,竊取彼此的想法。但是如果有人踩到我的腳,只有我一個人會覺得痛。

「我」的基礎不是思想,而是痛苦,那是所有感覺之中最基本的。在痛苦中,就算是一隻貓也無法懷疑自己獨特而無可替代的「我」。當痛苦加劇的時候,其他人會漸漸消失,而每個人都得單獨跟自己留在那裡。痛苦是自我中心主義的學術殿堂。
☜ 不拚命三丸
關於這章的標題〈感性人〉它的定義為:「將感覺樹立為價值的人。 從感覺被當成一種價值之後,所有人都想要感受到它;而由於我們每個人都以自己的價值為傲,於是,把我們的感覺展示出來的欲望變得很強大。 」

歐洲文明扎根於理性,哲學和科學由這個地區發源,但歐洲同時也是感性的大陸,感覺作為動機,從七世紀的吟遊詩人對貴婦人只可遠觀的悸動開始,愛情成為日後無數藝術文學的土壤。既然感覺能給人「展現自我」的慾望,那麼在感覺之中無比強烈的「痛苦」,給一個人的影響肯定更加深刻。

「死亡是人類最基礎的經驗,然而人卻始終無法接受它,理解它,然後順着這個基礎來做事。人們不懂得怎麼做一個會死的人。所以當一個人死掉的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
☜ 不拚命三丸
「展示自我」的小主題,幾乎出現在每個角色身上,不過最明顯的還是阿涅絲,她幾乎一生都脫不開「凝視自我」的本能,所以阿涅絲的生活痛苦又疲倦。感覺影響著人們的行動,行動的結果累積為經驗,經驗又慢慢形塑成價值觀。

以感性人的定義出發,探討昆德拉如何描寫死去的作家也很有趣,他想像人死後感覺會持續,所以歌德在天國依然有創作慾 ,依然渴望彰顯自我,為自己的形象辯護。一如《良善之地》那部電視劇,我們總會幻想人死後,靈魂將繼續保有生前的所有經驗喜好,期望吃冰淇淋、和家人朋友在天國團聚。然而這樣的假設,都延續著「活著」的感受,仍然是活人的期望——期望「不朽」的狀態。

所以,昆德拉最後把真正的死,寫成「非存在」非常有意思。既然自我不復存在,痛苦的感覺不存在,執著自我形象的執念也會一起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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