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庇|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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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巧與不巧
埃庇|普羅

「亞比蓋爾的父親在監獄裡病逝了,兩週前,有個多嘴的親戚特地跑來轉告她。」白天亞比蓋爾在安魂周上公然質疑神明攪得賽西利亞心煩,為迷途羔羊釋疑本應不難,這當兒卻與流言、親人噩耗發生連環車禍,她面露愁容:「對方覺得孩子有必要知道家長死訊,壓根不考慮要何時告知。於是這裡有一個頭痛的我。」

「這還真不容易,該怎麼說,我原本以為遭遇打擊反而會更寄託在宗教上。」

「由於重大變故產生放棄信仰的念頭並不少見,宗教局成員通常有很多機會能開導他們。」

「那你也製造機會不就得了?你嘗試過邀她來晤談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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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週邀過,她很牴觸。」賽西利亞苦笑道,「她明白人終有一死,但不明白自己憑什麼不能再多享有一些與父親相處的時光──就像法律跟育幼院剝奪了這些,神守護人類卻不守護她們家。」

「除了對神的質疑,我很難真的理解她。」埃庇撥弄烏黑的前髮,五指順到耳際。

十幾年前他拉扯賽西利亞的衣角喊媽咪,悄聲問最要好的兄弟姐妹為什麼到這裡來,疏忽或無力照顧、家庭暴力、入監……孩童難以理解的諸多緣由如棉花糖輕盈易融,而當埃庇受到反問,他只管自稱為永恆之神的孩子,同時也是賽西利亞的。像他這樣的孤兒並非育幼院的多數,沒有原生家庭的詛咒便不憂煩於回歸;在育幼院嚐盡愛和溫暖便不企盼收出養,他覺得自己被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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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似乎很在意亞比蓋爾。」

「我只是希望你跟這裡的孩子都能好好的。」

「……真巧,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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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吹拂草皮,冷清的遊具軋軋低語,亞比蓋爾隻身隨鞦韆晃蕩,沒有表情。結束與賽西利亞的談話後埃庇恰好發現女孩,他不請自來地居於鄰座,讓翠綠的眼蘊幾分好奇:「埃庇哥?」

「嗨,我來吹吹風──好久沒坐這個,怎麼變這麼窄。」一百八出頭的成年男子挪動下盤,試圖調整出最舒適的坐姿,院內鞦韆資歷不淺,被他折騰得頻頻哀嚎。

「感覺要垮了……」

「要是被我坐垮你們就可以換新鞦韆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哈哈。」

亞比蓋爾的笑聲乾癟,育幼院要換鞦韆要換屋頂大抵都不干她的事,玩笑激不起幾圈漣漪,埃庇感覺得到。她抬眼,城鎮中央擎天的中央第一支柱倒映視衣,潔白柱身刻劃奇妙紋樣。相似的巨柱尚有四根,分別矗立在鎮子東西南北的邊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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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星星嗎?」「是不是老師叫你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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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用問題回答問題,繼而補述賽西利亞予她的關心比較頻繁,不過今天在教堂褻瀆神明,應該任誰都覺得自己奇怪。聞言男子否認,說他既不是被喊來,亞比蓋爾的困惑也值得探討:「你的想法其實很有意思。」

「謝謝埃庇哥,我很好,我還是會去教堂。」

「用不著對我承諾這點,放心,在這裡,你什麼都可以說。」

小小的瑪莉珍鞋踏穩地面,鞦韆趨於靜止,亞比蓋爾腦筋動得快,但不足以搪塞大人們迂迴的起手式,據說她父親是個強盜。儘管數個月前才通報地方上一位經常缺席禮拜的男性,埃庇依然以溫和的語氣答話,仰仗他鮮少露面於育幼院,作一個信仰不堅的同伴。此時柔荑虛握鞦韆鍊條,晚風恍如也柔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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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在看支柱。」

「支柱?」

「因為──明明每天都可以看到,我卻不知道那是幹嘛的,只聽說是神拿來保護人類的東西。」

「沒記錯好像是城鎮外的野獸會怕吧。」

「看吧!你說了『好像』。」

埃庇低聲笑了笑,「也有人說是會保佑我們大家平安,我個人不太相信這點,或者可以說它效果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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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埃庇哥也這麼想。」未曾見過鎮外,女孩的世界由邊緣區及育幼院組成:有討錢的、偷東西的、拉客的、殺人的、沒爸媽的、身上有小洞洞的,「像我們家也很窮,爸爸到處工作,學費跟房租讓他很辛苦。他會給我大塊的麵包,自己瘦瘦的穿著破衣服,還給我買現在這雙鞋子。」她娓娓道來,食指指向精巧的鞋。

「他聽起來很疼你耶,這樣是經濟問題導致你不得不來育幼院嗎?」

「……不是的,是大家誣賴了爸爸,說他是強盜再把他關起來。大家沒看到爸爸的全部就說他壞;看不到靈魂更不知道神到底做了什麼就相信神,真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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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如宣洩情緒般地滔滔不絕,亞比蓋爾對父親往生一事仍隻字未提。是還不能接受,抑或不想透露給自己?埃庇沒有答案,更無法評論其父的人品或犯罪者身分,惟凝視女孩不再仰望的單薄身子。

「的確,我也從沒看過靈魂,你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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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開心喔。」亞比蓋爾說,金絲因垂首遮蓋她的表情,「對了埃庇哥,如果世上有神,你希望祂無能但公平,還是有能力但偏心?」

「前者吧,至少祂盡力為每個人好,剩下就靠個人造化。」

「──那還真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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