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二｜「枯葉皆成沃土。」

◢ 腐土｜種子｜枝條｜花萼－－「燃燒於過往的灰燼。」

　　於她而言，餐廳的座位安排，是最無趣的棋局陳列。

　　男主人、女主人，相對而坐；側邊即是子女之位－－靠近父親的弟弟，阿什頓；靠近母親的姊姊，艾芙兒。

　　她與列維，向來其次。被視作填補空位的兵。

　　王翼棄兵的經典開局。直面方舟的他們，是好使的武器而非藏品：蒐集情報、應對外賓、佔搶物資。

　　歧異的濫觴是何時？莎拉握住叉柄的手隱隱顫抖，看著老么，派特西佔去阿什頓的座位，與父親有說有笑。

　　艾芙兒被送入隔離區？母親逝世？她醫療研究局的前同事當上女主人？阿什頓變得遊手好閒、不務正業？

　　推倒的骨牌引發連鎖效應。等她反應過來，年僅九歲的弟弟，已被寵愛灌溉，成為期盼茁壯的幼苗。

　　新的女主人嫣然輕笑，吐露鈴音清脆，「派特西長大了，以前常常抱怨不想上學，現在倒是天天早起。」

　　「學校有什麼變化嗎？」父親沉聲低笑，隨口一問。

　　「來了個有趣的新老師。」刀鋒劃開牛排，肌紅蛋白與水分攪和成淺澤。派特西吹開額前的瀏海，搖頭晃腦：

　　及肩的髮，是正午時分的穗金；凝視的眼，是大雨將至的幽藍。青年教師不穿教會的衣袍，一身春季新綠。

　　「他上次讓我們畫畫，畫永恆之神以外的東西還滿有趣的。」男孩將叉子重重刺入，制衡已無生機的獵物。

　　在父親若有所思的眼神中，派特西指向自己的雙眸，「對了，老師在笑的時候，都沒有笑進眼睛裡。」

　　「他很難纏耶！我的鬼臉都派不上用場，比起其他人，他好像更有挑戰性？希望他的課多一點。」童音清亮，道出結論。

　　指節在桌面輕聲叩擊，家主頭也沒抬，「列維，下次有機會，和那位新老師打個招面，順便道謝吧。」

　　至此，話題告一段落。她連忙傾身啟齒：「父親，我、我想跟您談談姊姊最近的情況，她－－」

　　低沉清冷的嗓音，擲地有聲。

　　「這種不重要的小事，沒必要在晚餐時間報告。」

　　「……我會在研究中心過夜。」

　　「莎拉。」

　　尺寸剛好的鞋忽然套不進去，她近乎粗魯地扯開鞋帶，繫成無解的結；焦躁在平淡的語調中，隱而不發。

　　「這麼晚出門不安全。聽說最近有異種混入鎮內，偽裝成人類，到處散播異教，假如你看到紅色的……」

　　「那又怎樣？」對上列維無波的單眸，她忍不住抬高音量，「反正我家已經被比異種更糟的怪物侵占。」

　　大門敞開。在她投身夜色前，他按住她的肩膀，「你多久沒測汙染值？你的情緒波動沒有這麼大過。」

　　先是撥開他，又反過來緊握被手套包裹的手，像漂泊的葉舟奢求歸返：「跟你們比起來，我還不夠正常嗎？」

　　自嘲的音節，是哽塞又鋒利的刺。她低頭，在被燈光曳長的影子裡迷失，「……艾芙兒只剩下我了。」

　　「是啊。我們真應該去陪她吃晚餐。」

　　「－－你！」

　　「開玩笑，別這麼激動。」見她像岌岌可危的膨脹氣球，他安撫地笑了，俯身，指腹揉開緊蹙的眉心。

　　藍綠色眼眸向外頭眺望，他緩緩接續，「不過，去關心你姊姊之前，我會建議，先跟我一起去關心阿什頓。」

　　「……？他怎麼了？」

　　順著列維指尖所向，只見一個戴著兜帽的身影，懷揣紙張，正鬼鬼祟祟，往宅邸側邊的入口前進。

　　「他手上拿的是什麼？」

　　「傳說中的紅色傳單？」

　　「……」

　　「……*_^」

　　她花了三分鐘，將抵死不從的弟弟壓制（如果列維不只是看熱鬧，她還能更快），搶過傳單。

　　「請放開我，我還沒看完……」

　　把阿什頓的手腕反剪身後，她嘆了口氣：

　　「願永恆之神眷顧。你為什麼老被奇怪的信仰吸引？之前是什麼……綠羽？碧羽？這次還想加入蒼穹之眼？」

　　心緒不穩的青年扭頭不語；她想再談，書寫詭譎字樣的紙張被忽然抽走，取而代之的是小方盒裝的特效藥。

　　「阿什頓就麻煩你了。散播異教訊息的罪魁禍首，應該還在附近，我得先去處理。」列維淺淺一笑。

　　莎拉睜大雙眼，「等等，我把他送回房間後，跟你一起行動。你身上連武器都沒有，得先回屋裡拿吧？」

　　他僅是搖頭，將及背的鼠灰色長髮綰起。

　　穿行於夜深人靜，是溝鼠駕輕就熟的本領。

　　坐在二樓的圍牆邊觀望。一看到身著鮮豔紅衣的蹤影，抱著傳單，從下方匆匆經過，他立刻一躍而下。

　　「不好意思，弟弟拿了你的東西，我特地來歸還。」

　　彎笑的雙眼對稱，挾帶微慍的尖銳。道出有禮親切的真誠，邊將對方撂倒在地。傳單四處散落，像遍野鮮花。

　　「聽說外面這層人皮是披上去的。真有趣，你把自己包裹得這麼緊，反倒讓我好奇裡面是什麼樣子。」

　　輕笑，唇齒將右手的手套咬下，習以為常地敲碎其中一隻指節；褪去外面柔軟的皮膚，裸露藍綠色晶體。

　　代替槍枝、代替刀刃。碎裂的他即是利器本身。

　　「那我幫你割下來了？畢竟這還得送回去研究。」斷指的碎片抵住蠢蠢欲動的倉皇，他施力，硬生生切割。

　　延長的晚宴沒有燭光，毀壞的路燈恣意閃爍。

　　像在料理碟盤裡的佳餚，用刀叉分解，一點一滴，剖開筋脈與管路，滲出流離的肌紅蛋白，結構分崩離析。

　　雜訊聲嗡嗡作響，劈啪斷裂，在耳膜燒起一場無止盡的森林大火。眼前的面孔與想像重疊，模糊現實與幻覺。

　　是誰的臉？是端坐於家主之位，總不怒自威的男人。他將那顆自視甚高的頭顱，狠狠摁進餐桌上的瓷盤。

　　虎口重重擒握，制裁拚命蠕動的獵物。

　　覆著手套的手，撥開茂密的毛髮棕林，露出氣孔細密；他會在上面剜出無數條藍綠色的溪河，將醜惡解剖。

　　再將攢握五顏六色糖藥的手，深入、淘挖，與泥濘汙濁的腦溝蹂躪、攪和，一如他們曾強行餵養他的那些。

　　「……哈、……」

　　缺損的右手，扣住不停發顫的左手腕。外衣的人皮已被他拆卸，異種不再掙扎，而更多的支解都是幻覺。

　　不能繼續了。不可以。他低下頭，喉間滾出喑啞粗重的喘息，身體繃緊成怒張的琴弦，發出欲裂的樂音。

　　眼底搖曳的藍綠一度混濁、深沉，片刻後，才慢慢找回神智的清澈，讓他搖搖晃晃地站起，恢復面無表情。

　　棋局上的兵一旦開始行動，就只能不斷前進。

　　同一縱線上的兵，可以佔據領地，卻也容易互相牽絆、動彈不得。因此，他必須永遠踏出最遙遠的那一步。

　　一格、再一格。吃掉、或被吃掉。無關階級，吃掉誰都可以，走到對手的邊線，兵便能升變為王以外的角色。

　　偏偏他不滿足於此。他還想要更多。

　　不被佛雷斯特認可、珍惜的全部，在他毀滅以前，他都會囊括到手裡，當一隻最貪得無厭的小鼠。

　　變成比異種更糟糕的怪物吧。

　　直到侵占一切，才感到滿足。

列維......列維......異能用的我好痛又好美，割人皮也寫的太好看了吧......好喜歡關於西洋棋士兵升變的描寫，小鼠......小鼠......
唉真的太好看了一路從列維的幼年一路看到他長成富有野心的青年，都是環境逼迫他至此的，我現在的心情就是隔壁的阿罵在不斷跟空氣重述這孩子我看著長大的他是個好孩子啊，真的啊你相信我——(對著空氣絮絮叨叨(列維中：這人怎麼回事

我真的好喜歡好佩服列維中以尋常物事作為意象引入故事，再用同樣的意象去呼應真正主題的手法！血肉和晚宴，相同運鏡呈現的森冷的靜和肅殺的動，對比太好看了

不知道是不是屬於成長後列維的篇幅增加，感覺本章的行文似乎也更呼應了成長後的列維，少了面臨悲劇時的悵惘般，顯得沉著內斂、冷靜俐落（即使列維自身一直是淡然的）……在這樣的結構下，描寫動作場面的躍動感，也像是列維的異能閃過藍綠色的光芒，調節整體韻律的手法非常成熟

綰頭髮的動作好喜歡，直擊性癖（唐突沒營養發言）也很喜歡選擇西洋棋的意象

從小到大的變化真的都是環境和人為使然……原本周遭人的情緒波動一直與列維的平靜呈對比，在幫異種剝皮時那種隱隱的瘋狂卻彷彿彰顯了藏在可見水域下的不平穩……像在呼應前面切牛排的肢解畫面即便可能受污染影響也依舊好美麗TT
唉想要什麼就盡情奪取吧全部都是你的，再貪婪我也要往小鼠的窩堆滿一切（啊？

莎拉視角的家庭聚餐好像一塊剪開缺塊，又被強硬拼上不同花色縫起揉亂的布，繡著阿什頓的部分被折起，艾芙兒的刺繡被剪去，母親的位置則是押上了完全不同的繡片，有種改變了很多卻偏要像沒有變過一樣的不和諧感。
列維……列維好帥 （？
直接敲碎指節當刀好帥，對於剝下異種的人皮部分的描寫有種冷靜又瘋狂、靜謐又盛大的美感。列維在走的路，前進的方向，西洋棋的比喻都好好看
身為看著故事的人一直想把列維包起來，看完這章後卻讓我覺得列維不需要我的毛巾，他是向前看的小鼠不需要他人對他過去的憐憫，但我還是好想把他包起來…… （什麼話

我好喜歡日常有點開玩笑（列維看熱鬧那邊）的文風帶點嚴肅的劇情QAQ
他粗重的喘息那句詞前後的描寫我也好喜歡，很能想像出那個情境
而且熟練的敲碎指節好讓人心疼，很帥但……因為熟練所以心疼QAQ
沒辦法想像列維經過了這麼多之後依舊堅強的樣子QAQ（打太多QAQ了吧

CT ▋⭐☀️🌙🌅 :
謝謝格林中…… 有好看的感覺真是太好了……想要讓列維的動作是俐落的，很怕自己寫得太拖沓
！？！？格林中怎麼對小鼠這麼好……
如果他聽到您這麼幫他說話，他肯定會笑得很開心（？？？
謝謝格林中……環境真的造成很大的影響……讓他很清楚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跟不需要什麼…… 還能讓您覺得他是個好孩子真是太好了，我越寫越覺得小鼠好壞啊（親媽

【CT】菲莉西亞 :
呀謝謝菲莉中……我我我沒有這麼好您太誇了（土撥鼠尖叫
其實我本來只有要寫吃晚餐，結果不小心寫太久，主線二來了，我就很開心地一起寫進來了 （偷懶混更？
能有通順跟對比的感覺我就放心了，非常感謝菲莉中
然後謝謝您提到行文的不同……希望長大的小鼠看起來能更游刃有餘，所以有嘗試用輕鬆一點的方式來寫日常
謝謝菲莉中喜歡嗚嗚嗚……其實我也好喜歡綰頭髮，綰頭髮跟西洋棋都是在滿足我的個人喜好（救命？
我覺得自己被菲莉中誇到要核爆了 　您才是最厲害最會寫好看文章的人我嗚嗚嗚（語無倫次

CT║🎀 :
謝謝維琪中……您的分享才是最美麗的……
好開心維琪中提到情緒對比的部分 列維本身表現出的情緒起伏一直都偏平淡，所以這次希望能寫出他其實也有受異化影響，可能會失控或整個牙起來（用詞？）的一面……
人家切的是牛排，小鼠切的是人皮，真傷心（ry
不過您真的對他太好了！！ 不行那我要把全世界的美麗東西都堆給漂亮又可愛的維琪！！！（大喊

CT 𑁍 尤萊亞 :
尤萊亞中 ！！！！（大尖叫
救命好喜歡您的比喻……為什麼有辦法想到用布跟縫補的意象來形容……您的分享比我寫的好看一百倍……
對莎拉來說確實就是這樣，家已經原封不動的被改頭換面了（
呀我好怕看起來很笨（很笨）……能有帥的感覺好讓人開心 我也好高興這些元素放在一起是好看的……
請您隨意把他包起來沒問題的（？？？）他雖然會說不需要，但實際被包的小鼠還是會很快樂的！中之也是！
謝謝尤萊亞中……

CT★柴若 :
謝謝柴若中喜歡…… 我發現我好不會寫日常對話……刪改了很多次……能讓您覺得喜歡我太感動了……
他就是……常常忘記帶東西，然後仗恃著從自己身上取得很方便，所以很習慣這樣敲敲打打，沒事的！！ （什麼啦
謝謝柴若中替他感到心疼……小鼠應該還是會一直……堅強下去…… 可是我好心疼柴若寶寶！！！（大叫）柴若寶寶才是經歷了超多依然表現出堅強的一面啊！！

天啊列維中，面對您美麗的文字我總是感到詞窮⋯⋯

不知道會不會留言得太晚，但我趁著閒暇把列維中近期的文一口氣看完後好震撼，精悍的故事主線、明確的人物弧線、溫潤細膩的文字以及獨特的字句韻律，閱讀時總覺得自己被列維中的文字最大限度帶動了情緒，每一篇文都像是一場悠揚輕快之後急轉直下的旋律，這篇文最後的文字更是直擊人心的鼓點！

「鼠」這一生物的比喻沒有想到在列維身上可以得到那麼精彩的發揮，隨著故事的推進，最開始柔弱無辜的「實驗鼠」變成了在通俗民談間、人類生活裡肆虐破壞的老鼠，正如列維不斷反轉的形象。「變成比異種更糟糕的怪物吧」⋯⋯到這一刻，我們才面對了這個生物最原本的面貌：害獸。

您的編排能力太出色了，在閱讀文章時感覺自己好像也在進行學習，好恐怖好厲害⋯⋯

𝙲𝚃. 𝙲𝚑𝚛𝚒𝚜𝚝𝚘𝚙𝚑 :
？！？！我才是覺得自己上輩子是有拯救銀河系嗎！怎麼有福氣收到大人這比正文還要更精采好看的賞析
永遠不會太晚的！！應該說謝謝您願意看！！但是您也太誇了吧！！我這個音痴被您誇成音樂大師了救命
好開心能給您這樣的感覺！然後我真的超級無敵喜歡克中對鼠的解讀！實驗鼠慢慢長成了害鼠，我很高興列維的形象能有這樣的翻轉，希望能表現出除了平靜潛伏以外的野心
編排能力出色的人是您啊！！！您知道我看完您的更新有多震撼嗎！！根本是上了一堂寫作課，獲益良多謝謝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