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劇隨感

🎬《The Spiral Staircase》－ 如螺旋般纏繞的殺機

1946年的電影《The Spiral Staircase》，網路常見譯名是《啞女驚魂記》，直譯則是《螺旋樓梯》，光是劇情和題材就是我的心頭好，而電影本身的水準也是令我驚艷。

鬼影幢幢的古宅，山雨欲來的殺機，神秘黑暗的家族秘辛，孤獨無助的女子…頗有哥德風不是嗎？雖然評論多半將本片定位為「心理恐佈」（Psychological horror）（因為劇情主要著重在女主角內心的天人交戰），但確實有影評提及本片的哥德式恐怖（Gothic horror）元素非常值得稱道。另外，本片也被認為是砍殺片（slasher film）的先驅。

先來介紹故事，時空背景是20世紀初期的美國新英格蘭，女主角Helen因幼時受到創傷，意外喪失說話的能力。成年後，身為孤兒的Helen，在當地頗有名望的Warren一家工作，替病重的Warren夫人擔任伴護。家族成員還有兩位男士，長子Albert是Warren先生與前妻所生，是名穩重的教授；次子Steven是現任Warren夫人的親生兒子，是位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家中還有幾名僕役，其中美麗的Blanche是替Albert工作的秘書，但她私下則與Steven暗通款曲。

鎮上傳出連續謀殺案，死者皆是殘疾女性。警方追尋犯人蹤跡，發現嫌犯極有可能在Warren大宅附近出沒，因此宅邸內的眾人格外留意Helen的安危，Warren夫人更苦勸Helen盡快遠離宅邸，希望她與相戀的Parry醫師一同到異地展開新生活。然而，惡劣的暴雨讓人寸步難行，宅邸成員更相繼出了意外，只剩Helen獨自一人面對藏在屋內的兇手…

本片是改編自Ethel Lina White於1933年出版的小說《Some Must Watch》，關於Ethel Lina White，此名對東亞讀者來說，乍聽之下可能會一頭霧水，但她在早年可是與Agatha Christie、Dorothy Leigh Sayers共享知名度的作者，其著作多次改編成影視。

White最著名的作品是《小姐不見了》（The Lady Vanishes aka The Wheel Spins），尤其希區考克改編成電影《貴婦失蹤案》後知名度更廣。

Ethel Lina White - 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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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電影，首先要讚賞劇本編寫，短短84分鐘的片長，能把複雜的人物關係、女主角與Warren大宅成員的淵源與往事，呈現地條理分明。再來便是出色的影像語言，黑白光影的運用、寒風瑟瑟的音效，明明沒有靈異元素，也能拍出鬼氣森森的氛圍。而不斷放大的臉部表情、顫抖的肢體動作、兇手在暗處窺視的巨大眼睛，皆加強了驚悚效果。

值得一提的，讓人瑟瑟發抖的兇手窺視鏡頭，即是由本片導演Robert Siodmak擔綱演出。

Robert Siodmak的從影路很坎坷，身為德裔猶太人，納粹上台後只能逃離德國，結果到了巴黎，好不容易事業上了軌道，結果隨著納粹入侵，又被迫跑去美國發展。初期只能拍些B級片，幸好金子總是會發光，《The Spiral Staircase》和同年上映的《殺手》（The Killers）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後者讓他拿到奧斯卡最佳導演提名，也捧紅了Burt Lancaster和Ava Gardner）。

儘管在1940年代，以女性為敘事主體的懸疑驚悚片，多半著重在女主角的精神壓迫，然而《The Spiral Staircase》的文本雖稱不上激進，卻也沒有淪於窠臼，這也是我非常喜愛本片的主要原因之一。

整個故事即是Helen「尋回聲音」的成長之旅（「聲音」在此可視為雙關的隱喻）。Helen並非不想重拾說話的能力，但幾度嘗試總是失敗，更加強化她的心魔。直到危機降臨，心慌又恐懼的Helen努力對外發聲求救，卻怎樣也發不出聲音，不只觀眾能共感她的心急如焚，同時也突顯結尾的高潮。縱然語氣微弱，至少Helen不再是「失聲」的弱者了。

學習「發聲」的艱辛歷程，其實也是女主角拼湊自身主體性的旅程。

此外，女主角Helen在電影開場觀看的默片是1912年的《The Sands of Dee》。有趣的是，開頭是女主角觀看默片，隨著劇情發展，女主角也從失聲到努力發聲，因此有不少學者及評論（Denis Grunes、Amy Lawrence）將本片解讀為「從默片邁向有聲電影的隱晦寓言」。

通常在Old Hollywood時期的類型片中，仍是會安排一位英勇理智的男性，在危急時解救女主角，不過《The Spiral Staircase》並沒有這樣做。綜觀全片男角，幾乎陷入「無能」狀態。備受崇敬的教授Albert，實為衣冠禽獸；Steven就是典型扛不起責任的浪子；溫文且正義感十足的Parry醫師，居然在關鍵時刻跑去別處支援。

至於兇手，則是深受有毒男子氣概所苦，為了讓自己符合社會規範下的男性典範，選擇謀害其他有殘缺的弱者（全部都是女性），以滿足自身對權威及陽剛的崇拜。

尾聲，正當觀眾以為受困在螺旋梯的Helen，逃不出歹人的魔爪時，沒想到居然來了救星，持槍射擊解決兇手。但這個頗「機械降神／天外救星」（Deus ex machina）式的發展，救星不是觀眾預期的Parry醫師，而是本應在病床無法行動的Warren夫人。

從前面的劇情中，即有透露Warren夫人非泛泛之輩。不同於當代的多數貴婦人，Warren夫人年輕時是射擊高手，更曾憑一己之力對抗猛虎，然而暮年病弱的她，只能被迫依靠毅力、能力皆不如她的軟弱兒子。最終，費盡氣力離開病床的Warren夫人，用槍終結自己因親情蒙蔽而包庇多年的罪孽。

傲氣的Warren夫人不是容易相處的人，但她卻與孤女Helen十分投緣，也許是出於對同性晚輩的愛護，也可能是Helen的柔韌特質，總能化解夫人對外人的敵意。故事藉由忘年之交展現女性情誼的互助，讓陰性力量成為最終的救贖，拋開類型片常見的英雄主義，how marvelous！

雖然查詢資訊，電影貌似與原著設定有不小出入，不過我想，只有女性作者，才能寫出這樣強調女性力量的故事吧！換作是男性作者，大概又是不同面貌了。

由於女主角的設定是啞女，因此非常考驗演員的演技，而Dorothy McGuire果然不負"a born actress"的美譽（這是出自David O. Selznick的稱讚），有雙會說話的眼睛，細微的臉部表情即能展現情緒轉折，後段肢體恐懼的表現也張力十足。飾演Warren夫人的Ethel Barrymore，受困病榻的氣若游絲與貴婦人的高傲氣勢兼具，提名奧斯卡最佳女配角實至名歸。

既然談到Ethel Barrymore，其實在去年的舊文就有簡單介紹這位傳奇女士。出身演藝世家，美貌才華兼具，拿過奧斯卡獎，英國首相邱吉爾還曾認真追求她（但Ethel拒絕了喔），有興趣可以點連結閱讀。

@fish_ivy on Plurk

幾位男演員表現也相當稱職，飾演Albert教授的George Brent，演藝生涯最有名的便是與影后Bette Davis的11次合作。George Brent雖然沒有到巨星地位，但也算是紅星，只是通常是當知名女演員的陪襯。

飾演女主角愛戀對象Parry醫師的Kent Smith，先前看過他幾部作品，長相完全是我的菜，帥到不行 可惜就是不紅。

另外熟悉Old Hollywood應該會知道的Elsa Lanchester，在這部戲份不多，偏喜劇的表演畫龍點睛。

分享幾款海報，我好喜歡紅色的那張，螺旋般的階梯演變成眼睛的形狀，宛如與凶手駭人的雙眼對視。

我好喜歡女主角的白色服裝，既符合身分地位又不失幹練典雅。另外，配角Blanche的散髮造型頗有1940年代的潮流感。
（附上當代巨星 aka Wi-Fi之母Hedy Lamarr的美照）

話說查詢IMDb時，發現提及了電視劇《The Alfred Hitchcock Hour》的其中一集"An Unlocked Window"，才發現不只是我有同樣猜想，因為故事和這部《The Spiral Staircase》架構非常相似。結果近一步查詢才知道，原來"An Unlocked Window"其實改編自Ethel Lina White的短篇小說，難怪會那麼像哈哈！作家總是會寫出相似的東西 （然後都剛好被希區考克相中）。

幾年前YouTube曾上傳"An Unlocked Window"的完整版（但已經下架了），所以有幸看過，只能說超級超級厲害！毛骨悚然的結尾至今難忘。

"The Alfred Hitchcock Hour" An Unlocked Window (TV E...

看完Ivy的介紹決定之後要來看看這部~感覺是我會喜歡的哥德風故事，女性從無聲到有聲的象徵也頗具巧思
最驚喜的是Warren夫人這個角色，年輕時是射擊高手且最後救了女主角一命，這段描述不禁讓人想起《The Bloody Chamber》的母親。電影拍攝的年代（1946年）甚至早於Angela Carter這則童話改編（1979年）！

吟遊詩人芒果 : 這部片完全符合哥德迷的喜好呢！影像風格和女主角的表演頗具可看性，觀影後就決定要大大推薦，希望芒果大也會喜歡

話說Warren夫人的角色塑造，同樣讓我想起《The Bloody Chamber》呢（和芒果大握手 ），無論是射擊高手的過往以及結尾的關鍵救援，皆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妨視為兩代女作家的心有靈犀。

話說我超愛Angela Carter的《The Bloody Chamber》，好希望中譯本有天能再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