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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夢前行 宮﨑駿:蒼鷺與少年創作全紀錄(ジブリと宮﨑駿の2399日.2024):台版片名翻得很正式,不過本片調性其實類似EVA終的庵野秀明の1214日,主要是導演荒川格跟拍宮﨑駿日常。話說做完風起後宮﨑駿再次宣告退休,這回連吉卜力作畫團隊都解散了,為什麼又決定再拍?答案是幾乎包辦吉卜力電影色指定的保田道世,得知自己罹癌後打電話告知宮﨑駿,然後她說,還活著就再拍一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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茲此因此,邊碎念著小保怎麼就死了呢的宮﨑駿,默默寫起劇本(設定?大綱?),要鈴木敏夫想辦法找資金,同時開始著手繪製分鏡。看起來即使原始存在大綱之類的東西,但蒼鷺與少年並非那種在最初就全部構思完整的作品。

整部片其實是邊畫分鏡邊構思情節該如何走下去、要表達什麼概念,該如收尾等等。這一切緩慢的進行快兩年,然後2018年高畑勳過世。無論此前這故事在往什麼方向走,從此一切巨變。導演荒川格在高畑勳的告別式後問宮崎駿,這會改變他的創作方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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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駿當下冷著臉表示完全不會,但實際發生的是接下來整個卡關,他沒辦法繼續畫分鏡。這狀況持續了好一陣子,連鈴木敏夫都擔心起來。不過4B鉛筆終究再次被拿起,但故事很可能因此劇變。宮崎駿雖然直白表示這不該講的,但還是給了他心中的蒼鷺與少年角色對應表:

塔主(舅舅):高畑勳
真人(主角):宮﨑駿
蒼鷺:鈴木敏夫
霧子:保田道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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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片中,蒼鷺與少年是宮﨑駿如何真正向高畑勳告別,並面對自己不斷被「同伴」留下心情的盤整。宮﨑駿與高畑勳在很年輕時就認識,關係十分複雜,兩人對彼此又愛又恨又彼此欽佩望向被挖得千瘡百孔的小安妮,既是長年合作對象,也是永遠的競爭對手。

高畑勳死訊對他帶來的衝擊之激烈令人印象深刻,讓我不禁思索,或許宮﨑駿一輩子都想獲得高畑勳認同,或者更進一步的,心服口服。而那很可能是因為因為宮崎駿自己對高畑勳心服口服,一直看見對方身上那些自己沒有的才能和長處,然後非常渴望能獲得那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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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的高畑勳有著典型孤傲的文人色彩,劇中一小段拍到鈴木敏夫硬著頭皮,要想辦法說服高畑勳將已經花了幾十億日圓,卻還沒有盡頭的輝耀姬收尾然後上映。高畑勳對此的反應是暴怒拒絕,因為這理所當然會影響電影的品質,死線是什麼,那可以吃嗎?真的不行,那拍不完就拍不完,就不要拍完好了!

當然後來觀眾都知道,輝耀姬是硬著頭皮給他收尾上映,大概沒有完整呈現最初的構想。不過本片中在真正開吵前,高畑勳就把導演荒川格趕出去不給他拍了。事到如今很難確定在輝耀姬最後階段高畑勳有沒有被架空,又或者究竟是不是完全依照他的判斷完成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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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畑勳的這種傲氣就和宮﨑駿很不一樣,當然宮﨑駿自己也是不服輸的大傲驕,但各方面而言他仍然非常入世也渴望成功。他和高畑勳是很不一樣的人,想看的、要追求的東西也不太一樣。

我想宮崎駿很佩服那樣活著、那樣創作的高畑勳吧。就像蒼鷺與少年製作陷入卡關時期時,宮崎駿總不斷念著,這時候真想和阿朴聊聊,只有他敢跟我說那就放棄吧,死線算什麼?跟他聊完,心情總會變好。執著的地方,灑脫的地方,佩服的地方,宮崎駿說了,我喜歡他啊。

然後我想到片中兩人壯年時代的訪談,聽到高畑勳肯定自己的作品時,當時的宮崎駿有多開心,開心到當眾反覆確認,真的嗎?你真的是這麼想嗎?然而無論如何,創作總是自己的事。雖說電影常是集體創作,但對作家型導演來說有時所思所想格外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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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賞本片時我想起法斯賓達描繪電影的電影當心聖妓,劇中作為導演本人化身的導演崩潰表示,不知道再來該怎麼辦時,亂七八糟的劇組成員都一致肯定沒問題大家習慣了,反正無論如何你最後總能拍出厲害的東西。

儘管已不處於創作顛峰期,鈴木敏夫也非常擔心會拍出一部知名導演晚年常出現的爛片。然而宮﨑駿仍是可以那樣期待的創作者,儘管整部紀錄片也不斷強調鈴木敏夫就是個騙子啦。

從紀錄片觀察鈴木敏夫說話,就可以意識到這人真的油到爆炸。他大多數的發言都經過算計,想要達成最大的宣傳與造神效果,比如把宮崎駿捧成一個狂氣天才。只有在偶然沒有防備的時刻,才會看見他突然顯露出真心,比如對高畑勳戒慎恐懼時,擔心宮崎駿是不是真的畫不下去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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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木敏夫是個很有才能的行銷與企畫專家,但我還是不免好奇,當他的個人成就與宮崎駿還有高畑勳等優秀的創作大師緊密連結到幾乎分不開時,他究竟是如何面對自己在世界上真實的位置?而當我想到某方面而言,蒼鷺與少年或許是從宮崎駿角度來描述這段關係時,就覺得很有意思。

當然另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自然是阿宅關心的製作過程了。蒼鷺與少年之所以會製作上整整七年,一方面是宮崎駿進行得很慢,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整個作畫團隊是走菁英慢工路線。

考慮到宮崎駿的年齡,找另一個人來扛作畫監督有其必要,所以就向庵野秀明的khara借來之前曾多次合作、作畫調性也合的本田雄(至於有人講什麼我們家族都活不過80歲來情勒人家就,嗯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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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本田雄也說了,宮崎駿作為導演介入作畫之深是少見的。

一般導演:畫完分鏡,我可以收工了!

宮﨑駿:畫完分鏡,原畫我來啦!!!

因為對他來說畫原畫很好玩、很快樂嘛,看他畫食物我也好快樂啊(宮崎駿:啊,那果醬很難畫欸)。宮崎駿的作畫不是那種寫實系的,而是講求趣味、誇張與戲劇性,非常華麗明快,還有那極具渲染力,被高畑勳形容為宮崎駿式官能感的觸覺。相對的就是作畫難度會拉很高,連帶會有很多,呃,反正就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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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可能是到了這把年紀開始意識到重新作畫即使對宮﨑駿也是大忌,因為會打擊團隊士氣,而他對此的反應是,啊不然我就偷偷自己重畫吧(欸)劇中一段本田雄想改米林宏昌的鵜鶘原畫,宮﨑駿被夾在中間也很有意思。很明顯宮﨑駿覺得那樣就OK了,反而本田雄覺得真人的反應不夠自然還是要改,最後是宮﨑駿被說服了,嗯,好像那樣可以更好。

另一個笑出來的點是宮崎駿看完某段試播後一臉囧樣,出來後表示,有一幕根本EVA,EVA跑進來了啊!!!電影回播那段真人跟真嗣真的北七像,看到我笑出來,不過宮伯伯你跟EVA意外超熟欸反而我當初看那幕其實沒認出來,是紀錄片這樣一提醒突然就,欸,跑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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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現場工作人員做了個小祭壇來「封印」宮崎駿,本人表示這是要我這惡神沒事別亂走的意思嗎?鈴木敏夫說了,乙事主就是宮崎駿。還有一小段山森英司和宮崎駿的互動,山森英司那個態度簡直感恩戴德到快要痛哭流涕謝謝您找我參加,感覺裡面一定很有故事但紀錄片沒多提,讓我有夠好奇。

另外宮崎駿對自己沒把握的原畫也會分出去,像火美爬下桌子那幕就是卡關很久以後,決定交給別人畫(本田雄說宮崎駿畫得也很好,不曉得問題究竟出在哪裡,但本人就是覺得不對勁)。

宮崎駿:如果是這個位置,女生會怎麼爬下來?

女畫師:應該會這樣,啊,突然想到高畑勳導演以前也都會請我實際示範,比如抱著他之類的。

宮崎駿:我代替他向妳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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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應該是山下明彦吧,跟宮崎駿說,只要他有把分鏡畫完,就算他死了也會把電影做完 XD 宮崎駿表示絕對不能改,要改一定得先問我。但人都死了要怎麼問?答案是只好也一起死了。太恐怖了,只能繼續活下去,努力把東西畫出來了啊。

紀錄片中不斷反覆提及,要把腦殼打開,作品才會有趣,但打得太開就回不去了。可即使如此,作品有趣才是最重要的,所以開啊,用力的開啊,腦殼。所以到頭來我還是覺得和蒼鷺與少年主軸最相近的作品,是安迪麥克的說不完的故事。特別是那種你必須在獻祭自己之後還得以讓本心倖存,然後才能成就創作的概念。
elish
鈴木敏夫說(大意),他一直以為高畑勳在公車站跟宮崎駿搭訕的事是假的,結果宮崎駿在告別式哽咽的追憶此事,但他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時腦中想的是,那不是龍貓的情節嗎?對鈴木敏夫來說,宮崎駿是個會模糊想像與現實的人,然後認真的訴說自己相信的事(生活能力有點,烤麻糬烤到起火燃燒的阿伯……)。

可話又說回來,整部片其實一直都在強調,蒼鷺是個騙子,鈴木敏夫也是個騙子。我想宮崎駿並不是瘋狂系的創作者,但創作者可能多多少少都會有點迷戀瘋狂。就像他舉梵谷的例子一樣,也像他提到的,打破禁忌之門後過著幸福快樂的一生,這種結局可以嗎?一定是不行的吧,那絕對會變得悲慘而且不幸。
elish
宮崎駿是那種有線的人,類似栗野宏文形容的義大利男裝設計師Nino Cerruti,遵守禮節卻不被框架侷限,因為知道分寸,才能體現自由。

劇中宮﨑駿碎念著阿朴怎麼會把平成狸合戰拍得那麼無聊,但鈴木敏夫說當年看首映時宮崎駿哭得浠瀝嘩啦的。平成狸合戰……當年是誰翻歡喜碰碰狸的給我出來面對,前陣子國外串流上了螢火蟲之墓,不知怎麼的很多西方人因此第一次觀賞本片,腦中想著龍貓結果看見二戰與饑荒因此大規模精神受創。

但我得說當年台灣人大家一早就知道螢火蟲之墓是悲劇所以全開好AT立場才看,但歡喜碰碰狸,嗯……當年到底是誰翻歡喜碰碰狸的給我出來面對,這才是真正的龍貓詐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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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反正據本片描述,儘管看起來像一部關於環保與現代社會規制的電影,不過對他們來說,平成貍合戰拍得其實是吉卜力好朋友年輕時代的故事。主角正吉是高畑勳,而那個展開對人特攻然後死去的權太則是宮崎駿。

這某方面暗示宮伯伯當年行事有多衝,但那比起瘋狂倒不如說是看見有路就橫衝直撞。當其他STAFF意外翻出當年天空之城的原畫,大家嘖嘖稱奇圍觀時,宮崎駿害羞的轉過頭去叫大家別看了。因為啊,一想到當年那種地獄行事曆就很痛苦,太恐怖。

於是宮崎駿說了,沒想到活下來的是我,還以為自己很早就會死了。是啊,怎想得到自己會成為留下來送終的那個。整部紀錄片基本上也是訃聞宣告片,保田道世走了,高畑勳走了,大塚康生走了,連相對年輕的助理竹林泉小姐都走了。製作中島清文說他睪丸發現癌細胞,但不會馬上死啦。嗯,你可不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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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別就是死去一點點的自己,但人到了七八十歲,死掉的部分也未免太多了。那很沈重,真的很沈重。當過往的友人逐漸凋零時,作為「倖存者」說不定還會產生自己非得做點什麼才行的責任感,而對宮崎駿來說那就是創作了吧。

創作卡關時只好逼自己拼命擠出能量,也就是把腦殼打開,想辦法走得更遠一點。做到很痛苦的時候,開始碎念都是小保害的,還寫成紙條貼在工作檯旁邊,想到就唸她。究竟該如何處理電影主角真人與塔主舅舅的關係讓宮﨑駿煞費苦心,那既是認識自己,也是放手,面對那些自己有的以及終究不會有的一切,還有作為倖存者該如何活下去(比如把本體鬍子剃了,真是讓我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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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我們當年闖蕩出了這樣一片天,造就出了這一切。但當只剩下我的時候,究竟又該如何看待過往創造出的這一片明確存在缺點、有點吃人,卻也無比璀璨並存在各種可能性的成就?蒼鷺與少年是宮崎駿給出的解答,儘管答案並不怎麼直觀,卻經得起咀嚼。

對於創作的詮釋,我覺得也是創作者與受眾間的拉扯。正解其實不存在,有的是儘可能爭取認同的各種觀點,而這之中最重要的是可以說服自己的觀點。就因為這樣許多創作者不喜歡解釋自己的作品,老實說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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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管誰提起我寫的OO情節是不是OO意思,就算和我想的不一樣,我也還是都會說,嗯,對啊(幸好到目前為止還沒碰過會讓我想用力反駁的感想,但這比較可能是因為本來就沒多少人看)。畢竟那正是人家看到的東西,而創作就是這麼活下去的。

宮崎駿說了,他不該明確講出角色對應的是誰。我想這也代表如果觀眾選擇用這個角度協助自己理解電影,那沒什麼不可以。但如果觀眾看見了截然不同的東西,大可以把這個官方說法丟掉。我自己現在的想法是,記著這件事,然後再慢慢想這件事。霍爾的移動城堡我過了二十年才找到自己喜歡的詮釋,那蒼鷺與少年實在也不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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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奧斯卡獎的動畫口味我不算熟,反正只是錦上添花,看老人家高興我也高興,就是開獎時本人跑去廁所有點好笑。不過比起得獎,實際上是聽見首周票房超絕大賣時要來得興奮多了。畢竟要這樣才對得起投資者,才會有以後。再來是,這表示有很多很多人看見自己的作品,儘管曬自己很害羞,但這超重要。

與夢前行 宮﨑駿:蒼鷺與少年創作全紀錄(ジブリと宮﨑駿の2399日.2024)是那種很粉絲向的紀錄片,如果是吉卜力粉或宮﨑駿粉,那就去看吧,裡面有意思的東西不少。如果是作畫迷或對動畫製作感興趣,也有不少細節可以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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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倒也沒必要非去看不可,除非就是,突然有了旁觀歲月催人老的感性。畢竟是前科累累的宮崎駿,所以我總想著還會有下一部,應該還會有吧。但看完紀錄片之後,我意識到蒼鷺與少年很可能真的是最後一片了。

緩慢的做了七年(也因此作畫水準極佳),本片紀錄了這七年中,時間與創作對人類產生的各種耗損。年輕時七年似乎不算什麼,但在遲暮之際七年的份量真的太重了。當然宮崎駿是那種會規律工作到死的性格吧,但要再來一次……各方面來看真的都不容易了。

所以我想起伴隨死亡人一生積累註定會消逝的無奈,想起宮崎駿在本片中如何得意洋洋的小修切麵包原畫的一條線,就讓觸感整個鮮活起來的細節。不只有魔鬼在細節裡,生命也是,或許就是眷戀那無數失去的細節,才會催生出蒼鷺與少年這部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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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差點忘記,風之谷漫畫磚頭版預購到10月17,下好離手啊 ~(加映被挖到千瘡百孔的小安妮)

@elish - 風之谷二冊精裝磚頭我是說豪華版預購開出來了,價格也很豪華。那個帆布袋我說不出有哪邊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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