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thryn Petras、Ross Petras《身體上的世界史：馬丁路德的腸子、秋瑾的小腳、華盛頓的假牙，他們的身體如何改變歷史》；林楸燕｜日出：2023。

基於愛好與興趣，審視歷史上的特定歷史人物廣為人知或惡名昭彰的身體部位，或是與特定時期社會文化背景相關的身體部位；研究人類如何「使用」身體，身體在歷史上扮演什麼角色，也透過身體延伸的意識形態或思想獲得出乎意料的見解。我們不會知道世界可能會發生什麼事，甚至已經發生的事也不是真的算是知道，但作者的聯想是歷史觀薄弱的我意想不到的，覺得有趣。私心介紹古埃及第十八王朝第五位法老哈特謝普蘇特的鬍子與三世紀的「越南聖女貞德」趙氏貞的乳房。


封面設計｜張巖
mur書 讀嘛讀嘛

哈特謝普蘇特是位身穿男裝使用女性稱謂的「蓄鬍」女子。第一位翻譯古埃及象形文字的語言學家發現，「這些古埃及銘文，不論在何種情況下，都使用陰性的名詞與動詞來指稱這位身穿傳統法老服飾的蓄鬍國王，好像他們在談論的是位女王。」法老的鬍子是古埃及的終極權力象徵。沒有人知道法老戴假鬍子的確切理由。不過，與埃及神話負責審判死者的冥王歐西里斯有關──「畫中的歐西里斯一定有鬍子，而且不是一般的鬍子，是一看就很假的鬍子。」假鬍子強調統治者與神之間的關聯，強化法老也是神祇的概念。

於是，西元一四七八年登基的哈特謝普蘇特戴上鬍子，展現通常只賦予男性身體的政治勢力與正統性。從攝政女王變成法老，其形象也不斷在改變。統治初期，她的雕像仍然保有女性特徵，後來越來越像雌雄同體──「在她的神廟中，她的等身石灰岩雕像如同男子一般赤裸上身，有微微隆起的女性乳房，雙肩纖瘦，面容精緻，沒有鬍鬚，看起來與傳統中能夠清楚分辨的男女形象相差甚遠。」「進化」後期，她的雕像有越來越明顯的陽剛之氣，甚至膚色「從女性常用的傳統黃色，變成黃混紅的奇特膚色，最後變成埃及的男性常用的赤紅色。」

不難想到，「男版」的哈特謝普蘇特的公眾形象應該是典型的政治策略，不太可能是因為個人的性別認同。在私生活中，她顯然被認為是女性，例如神廟的銘文以陰性代名詞稱呼她。她甚至試圖將傳統的法老稱號陰性化。同時將女神沃斯雷特、眼鏡蛇女神瓦吉特和宇宙秩序女神瑪特加入自己的王室頭銜中──「對抗對她的權勢心有不滿的厭女男性。」

哈特謝普蘇特是可考的法老，趙氏貞則是越南的民間傳說，對抗中國孫吳的英雄和反抗戰士──「騎在象上衝鋒陷陣、長乳綁起橫置於赤裸胸前或後拋於肩『黃袍女將軍』。」作者提及，「她超越常人的身高（九尺）與乳房（三尺）和其他不可思議的英勇事蹟，是充滿男性優越感的儒家主義對付一位非傳統的越南女性的方式。」
「在十五世紀的《大越史記全書》（黎王朝的正史紀錄）中，提到『後九真郡女趙嫗，乳長三尺，施於背後。常乘象頭與敵交戰」。成書於十九世紀的《交趾志》（亦稱《欽定越史通鑑綱目》中提到，『九真山中有趙妹女子，乳長三尺，不嫁。結黨剽掠郡縣。常著金褐齒，徙聚象頭。鬥戰死，面為神。』」

兩部「正史」都覺得有需要提及趙氏貞難以忽視、因尺寸而引人注目的乳房──因為沒有依自己的意志與／或擁有最後決定權的丈夫或父親的意志，禮貌地、謙遜地綑綁乳房，被認為是粗鄙的、品德不佳或教養不良的女人。「實際上與比喻上來說，乳房就該留在不會引起注意的位置。」於是，趙氏貞明顯沒有束縛、擺在胸前或掛在肩上的乳房，是用來貶低她，「試圖用這種方式讓一名女子自慚形穢，即使她是位深受崇拜的戰士。被添加在她身上的異常胸部與其他特質，使她越來越不像人類，因此不會對既有的儒家父權體系產生威脅。」也有部分學者認為，她的乳房其實具革命性，象徵公開摒棄女性應該有的行為舉止，抵制父權社會；或是反對社會階級，因為貴族女子絕對不會有可恣意展示（？）的大胸部。

關於歷史上的身體尺寸，還有古希臘雕像展現節制與平衡的「精緻」陰莖──「一方面，我們看到小巧玲瓏的公眾陰莖，另一方面，在私密享受的情色藝術中，又充滿自信、腫大、準備動作的陰莖。」男性特權的劣等雙重標準，在公私領域都佔有優勢。神廟、市場與其他公共領域或建築到處都有神祇和英雄的男性裸體雕像或浮雕裝飾，陰莖都被塗上鮮艷的色彩。然而，女性雕像都沒有女性生殖器，沒有突出的陰唇、陰阜或陰道，也沒有任何暗示性或性別的部位。
以及，不得不提及的中國持續千年的「三寸金蓮」──纏足，人工但極為不人道地、殘酷地、痛苦地「縮小」──將腳趾往腳底扳扭、折成弓形，使女性的雙腳維持在可妖嬈地走路的十公分。「最後一家纏足鞋製造商（製作像玩偶穿的鞋是門獨佔生意，畢竟沒有多少製鞋商的倉庫裡會有一號的成人鞋）終於在一九九七年關門。」

作者感興趣的小地方與小事件也很有趣，中世紀晚期便秘患者的代表路德，在一五一七年獲得宗教頓悟時坐的馬桶；患有嚴重的皮膚炎、泡在藥水裡才能稍微舒緩的馬拉，在浴缸裡被刺殺──這個象徵革命的浴缸流落何方？以及，伊莉莎白時期的迪士尼化是「莎士比亞化」，於是，《鐘樓怪人》主角卡西莫多以「心地非常善良的駝子」的形象變得更有名氣，名氣緊追其後的第二有名（？）的駝背患者，英王理查三世卻在莎士比亞的劇中被抹黑，變得益加惡名昭彰。（不過，身為約克家族和金雀花王朝德的最後一位國王，無可厚非地被繼位的都鐸家族負面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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