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對咖和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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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新手球迷的長考時間〉EP.03
派對咖和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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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隊狀況不佳的數月前,我曾短暫陷入了久違的失語狀態。所謂失語並非無法進行日常溝通,而是發現難以指認情緒與感受,並進一步轉換為表述。
當時的我給定了許多假設,再反覆調整、甚至推翻重來,始終難以如過往那般得到塵埃落定的結論。事隔數月回看這段「低潮迭起」的情緒狀態,才能漸漸淘洗出有參考性的結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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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頭,每個人承受苦難的闕值不同,量化個別個體承受的苦難、比較其純度不在本文探究範圍。儘管個體對他人受苦的衡量認知的確會反饋到自己的體感上——意即,「苦難的不可比較」是否只是太過理想的說法——但一定程度上,我假設所有個體在「與他人對答案」之前的內在心智運作層面,皆有趨近相同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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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地來說,球隊低潮的那陣子,我不太好。
我已經多年沒有處理過巨量的負面情緒,第一時間只得將之擱置。出於自保,我需要遠離它——但同時,又有個聲音威脅我「你敢現在別過眼去試試看?」
如今想來,那聲音源於一種更早以前樹立的「自我道德要求」,難堪一點的反思是,未經考驗的忠誠是在鄙視鏈中用以兌換優越感的礦脈(至於經考驗忠誠,並非不能拿來兌換,差異在於前者受主動的自信驅動,後者多出於「為了相信自己所經歷的一切皆有其意義」的被動生存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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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為一個球迷的立場、自持、認同與相貌,不論事前盤算得多麼縝密,真正能使之定型的,還是外力切削的鑿刀。執刀的人不是我,因而情緒的觸發程度與量體將是我永遠沒有完全主動權的。我所能決定的,只有自己承受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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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自己必須「選擇一個姿勢」來消化情緒,我的下一個難題是,多數可參考的模板都缺乏吸引力。我要痛罵這些我曾寄予厚望、無條件交付柔軟內心的球員嗎?或是說著「我早就知道」藉此丟包判斷失準的羞恥感?甚至做一個可以將悲傷轉化為自嘲的人,試圖說服自己至少「切換悲劇/喜劇焦距的權力」仍在自己手上、證明自己有完整消化及 再生產 的餘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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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姿態細思其原因,皆與和毀滅性負面情緒拉開距離的自保本能有著不同程度的關聯。這個階段的苦楚之一,是感受到自身心意與個別模板選項意圖的斷裂。那些用來宣洩情緒的憎恨或假裝不在乎,我一度不置可否的、被情緒操縱的失控姿態,只有在我自己也被逼到極限時,才對其產生了近乎同理的親近感:我原諒這樣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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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僅是同理,而非同行。我通常會繞去別的岔路,比起被情緒支配,我更傾向自嘲。這與矜持無關,相反地我認為這彰顯了我懦弱、不敢親眼見證毀滅性事實的一面。我習慣以「看,我甚至還能拿它來說笑」來當作結案(Case Closed!)的訊號,然而,此時情緒的存在感與量體大到,任何「我已經處理完了」的自我暗示都顯得可笑。
有時,人的確可以透過自我暗示來達成自我實現,僅在當事人沒有太多負累且意志的四肢足夠健全的前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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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態的選擇,是「情緒指認(對內)」及「轉換為表述(對外)」的中間地帶,而我的假設是,兩者雖是不同階段的工程,卻依然會有相互覆寫的交織影響。
在此之前的提問是,若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自己(看球)的情緒狀態,那麼對外表述的必要性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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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提問的前提是將表述和溝通掛勾,默認溝通對象的存在與相對位置將回頭決定表述的性質。在我人生的大多數時光中,都認為這個前提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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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使我思考本日主題的開端即是,數月前我曾試圖和圈外朋友描述當時的「絕望」心情,在用盡所有語言的通用貨幣後,所換得的反應多半是「不理解」。我表現得如喪考妣,甚至讓友人懷疑是否另有隱情——有必要這樣嗎?該不會其實還有別的原因?——我於是花更多時間去組織語言,挑選修辭,甚至回過頭來自我質疑「肯定有其他原因」(例如那一千零一筆童年創傷,想必一切生命宇宙萬事萬物的終極答案盡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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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花了一段時間才明白,在我渾沌情緒中有個部分,並非來自溝通成效欠奉的挫敗感,再往前追索,是因為最開始指認情緒、化為自我認知的環節,恐怕就出了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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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Podcast節目《隨機波動》的某一集節目中聽聞一個討論:「告白失敗的人,和被告白的人,哪一方容易有創傷呢?」幾乎所有人都會反射性認為,肯定是告白失敗的那方,然而研究結果卻顯示,被告白方較容易產生創傷,原因恰是如前所述:因為這社會上多數人不認為被告白方「有什麼好難過的」(他們能有什麼損失呢?)因此即使被告白方有任何微小情緒,連他們自己都以為不需要去處理。與之相對的,社會提供了無數的失戀文本供初次體驗者「認知到這是一回事兒」,進而有「名份」去疏通、排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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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腳本的匱乏。也指出創傷的成因,和情緒的量體本身沒有絕對關係,關鍵在於其當下並未被妥善分類、命名的無以名狀感受長期累積。
至此我才發現,「情緒指認(對內)」至「轉換為表述(對外)」之途並非一去不回的單行道(然而,到底是多有自信的人才會自認已掌握了一切識別工具呢?)
若一種可能性的存在未曾出現在我所習得的語言中,那麼即使我親歷,也無從去指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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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句話說,如果我是失戀、家裡死人,所展現的負面情緒應是「可以被理解的」。輸球,乃至為自己無從干涉的遙遠身外之物傷神,則在他人的認知中沒有正當性——那麼在我這個生長於社會之人的腦中,也注定缺乏正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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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了這件事後,為何失語之際試圖反覆給定假設,原因也變得明朗,不是為了想令他人共情而精進修辭,而是一種未能得償所願的、「無法對自己有所交代」的隱性情緒驅動。
不過,即使確認了「為情緒正名」本身就有減壓效果,也還是不會阻止鑿刀持續行進。屆時情緒的量體本身不會減少,而越是知曉真面目,和其距離恐怕也只會越發靠近。

這只能意味著——真正的耐受力考驗尚未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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