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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真年代》雜感

網飛3月底下架電影《純真年代》，這陣子在網路陸續看到相關評論（看到文藝復興潮超感動 ）

因為頗有感觸，過後想法陸續湧上心頭，忍不住想再補充關於這部作品的一些感想。

這是一部描寫美國鍍金年代，上流社會的三角戀糾葛。典雅內斂的氛圍下，是極度壓抑、刀刀入骨卻絲毫不見血的殘忍，冷暴力往往更能讓人窒息。

初看時才中學，當時只覺得步調徐緩優雅，沒有特別喜愛。不過隨著時光荏苒，因緣際會下再三細品，又是不同感觸，是十分耐看的作品。

（其他落落長的心得下收，由於電影改編非常忠實原著，因此將兩者視為一體，一併討論）

讓我很有感的影評連結

「純真年代」(The Age of Innocence) - 殘酷的壓抑 @ Lizzy's Film ...

原著連結

純真年代【百年經典紀念版】

故事涉及三角戀與婚外情，因此也產生眾多意見。由於視角的因素，男主角的未婚妻（後來成為妻子）梅，是最常引人批評的角色。很多評論認為她心機重、拆散男女主角，是十足的綠茶婊。

關於這點，在上面連結的影評中，大致上說出我的心聲。我從來不覺得梅是所謂的「惡人」，畢竟以她的角度，只是想保護自己的愛情與家庭罷了。

當然，梅絕對不無辜也不單純，她有自己的心計（但隱藏得很深）。某種程度上，她確實拆散了一對有情人，我也為男女主角無法終成眷屬感到遺憾。但是梅有自己的立場與難處，能輕易怪罪想要捍衛家庭的人嗎？更何況，當時家庭就是女人的歸屬，失去丈夫的支持，梅就什麼都沒有了。

不能說完全認同梅的作為，畢竟婚前明明已經敏銳到看出紐蘭變心，表面上說不在意，心裡仍舊放不了手，最後（疑似）用了親情壓力推動婚期，讓還在猶疑的紐蘭決定結婚。但我真的能同理她的心境，只是不免感到遺憾。女孩啊！早知對方不愛妳，為何還死守不放？（不過當局者總是看不清呢…）

雖然砲火大多集中在梅身上，但我也看過不少評論，抨擊女主角艾倫是破壞家庭、自私的壞女人。甚至還說艾倫終究只是依附丈夫的寄生蟲，嘴裡說著要離婚，到最後還不是沒離成。只會哭哭啼啼，完全不如梅賢淑、識大體…

看到類似這種不顧時代脈絡的評論，我只能苦笑。不禁想這些人，電影/小說是不是白看了？

劇情開頭就展現，當代離婚是多麼不易，「離婚」基本上就是大逆不道的行徑。上流社會只求群體和諧，若婚姻不幸福，那是自家私事，忍耐忍耐就好，何必吵著要離婚，把醜事攤開，破壞大家的平靜。

所以，不是艾倫不願離婚，而是若要離婚，就必須爭取親友支持才離得成。諷刺的是，當時社交圈很少人贊成這樣「前衛」的行為。因此，艾倫前期苦尋社交圈接納。最後卻因為與紐蘭的戀情，導致更沒人願意支持她。最後，艾倫被迫返回歐洲，社交圈的大眾只覺得，不堪的婚外情結束了，不忠的丈夫返回妻子身邊。至於當事人快不快樂，沒人在乎。

這也是《純真年代》想要表達的，群體壓抑個體情感的殘酷。艾倫不是什麼依附丈夫的寄生蟲啊！她很勇敢想要衝撞體制，但失敗了（而且傷她最深的，反而是她曾經夢想依靠的故土）。梅與艾倫與其說是男性視角的紅白玫瑰，更像是「保守 vs 前衛」價值觀的對照組。遵循規範能活得順遂，反叛者往往活得艱辛。

相對強調情感克制、注重大局的社交圈，艾倫的奔放情感，在旁人看來或許有點「不禮貌」，但也很真性情。幸運的是，結尾仍讓她保有自我。儘管被故土放逐，她仍沒有選擇委曲求全，返回不忠貞的丈夫身邊。

而且艾倫如果真的自私，就不會在得知梅懷孕後，鐵了心斬斷情絲了。

《純真年代》真正的「反派」，即是時代之罪，僵固且束縛人心的禮教，不斷壓抑個體的自由意志。若以這個角度，要將梅視為「反派」也不是不行，因為她正是那個時空的理想化身，可視為當代價值觀的載體。

若全然抽離梅的性格，單純視為「保守勢力」的象徵。紐蘭認為梅是害他掙扎的主要推手，是溫順體貼、讓人依附卻又痛苦萬分的存在，或許就比較能理解吧！

不過話說回來，與其批評兩位女士，以及感嘆時代的無奈，個人覺得男主角紐蘭的性格，也是促成戀情遺憾的主因。紐蘭自認為與時代不容，卻依舊無法全然擺脫社會眼光。他的軟弱、反覆、不夠堅定，讓他負了兩位女子的感情，自己也抱憾終身。

最令我扼腕的，就是紐蘭明知自己愛上艾倫，仍不能下定決心解除婚約。明明掌控權在他身上，仍顧及社會眼光、不斷推托，最後就悲劇了。曾經想過，要是紐蘭婚前勇敢、自私一點，或許梅會痛苦一段時日，待傷口平復後，尚能繼續找尋真正的幸福，而男女主角的發展或許還有機會，豈不皆大歡喜？

然而，紐蘭和艾倫皆敗在保守的社會規範，也敗在自己的道德準則。強烈的道德感，讓思想叛逆的他們不願傷害他人，在百般掙扎後，選擇自我犧牲。雖然男女主角的不倫戀頗具爭議，但追根究柢，還是他們都太善良、太替別人著想了。

不過相較艾倫，紐蘭的懦弱就沒那麼討喜。空有反叛思想，卻沒有勇氣與現實抵抗，最後只得隨波逐流。紐蘭的性格雖不討喜，但很真實。

然後簡單提一下作者伊迪絲•華頓（Edith Wharton），她是紐約富家女出身，也與同為上流社會的丈夫結為連理。因此，華頓女士才能將社交圈及上流社會中，那些繁瑣的眉眉角角，描寫得鞭辟入裡，因為這些正是她的第一手經驗。

另外，華頓女士的婚姻並不幸福。在經歷痛苦的婚姻多年後，Wharton女士於1913年離婚。《純真年代》移居歐洲、飽受不幸婚姻所苦、對故土懷著矛盾情感的艾倫，多少帶有華頓女士的自傳色彩。

Edith Wharton - Wikipedia

《純真年代》是伊迪絲•華頓的代表作，台灣鮮少出版華頓女士的其他著作。要不然我對她的《歡樂之家》（The House of Mirth）很感興趣，這本書也於2000年改編成電影。

百年前的適婚女性困境，理想與現實的掙扎，與現今似乎差距不大。以下附上他人的介紹。

經典小說"The House of Mirth" ─ 愚昧人的心，在快樂之家？ @ Lizzy's Fi...

《純真年代》時空背景是1870s的鍍金年代，是華頓女士兒時生長的年代，承載她最美好的記憶。小說則出版於1920年。此時世界正從一戰的傷害中復甦，但傳統價值與準則早已被打碎，新時代逐漸來臨。舊時代的種種，再也不復返了。

《純真年代》正是華頓女士獻給舊時代的情書，緬懷那個令她束縛窒息、卻又無比依戀的時代。紐蘭的猶疑不定，某種程度上也是華頓女士的思想展現吧！擁有前衛思想，卻又對舊有的一切放不了手；對於象徵傳統價值的梅，既鄙視她的甜美純真，卻又無法放棄這樣的存在，愛恨交織的思想。不論是紐蘭與華頓女士，面對新舊價值，既愛又恨，既清醒又眷戀，終其一生皆是夾縫求生存。

結尾也是如此。事過境遷後，紐蘭仍舊選擇不見艾倫。單論劇情而言，逝去的便是逝去了，錯過的往往很難再彌補。縱使戀情無法開花結果，但我想，兩人之間美好的時光，已永存在心中。上不上樓、見不見面，其實不是那麼重要了。

紐蘭和艾倫這對心有靈犀的無緣人，彼此一定都是這樣想的。屬於他們的「純真年代」早已消逝，至少他們擁有珍貴的回憶，也許這樣便足夠了。

若拋開劇情，華頓女士成長的鍍金時代，那個講求體面、注重禮儀的年代，令她愛恨交織的時空，進入二十世紀後早已不復返。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不論戲裡戲外、書裡書外，皆是如此。

最後附上Enya唱的“Marble Halls”，這首歌在片中也有出現。歌詞彷彿能視為男女主角愛情的註腳。

I had riches all too great to count
And a high ancestral name.
But I also dreamt which pleased me most
That you loved me still the same

Marble Halls (2009 Remaster)

「那些消逝了的歲月，彷彿隔著一塊積著灰塵的玻璃，看得到，抓不著。他一直在懷念著過去的一切。如果他能衝破那塊積著灰塵的玻璃，他會走回早已消逝的歲月。」

剛剛忽然想到《花樣年華》的結尾，居然覺得與《純真年代》末段，紐蘭望向艾倫窗戶那段很搭（都是對舊時光的緬懷 ）

提到結尾，又想起上述所說，覺得梅明知戀人已變心，仍用計讓對方留在身邊，這樣的她令人感慨。

後來又想，梅或許也不在乎吧！只要紐蘭最終選擇的是她，留在自己身邊，即使兩人心靈無法交流，甚至丈夫心中另有所屬，她也甘之如飴。

如同梅對兒子所言，紐蘭是令人安心的存在，因爲紐蘭永遠做正確的事，甚至能爲此違背自己的心意。

紐蘭選擇與梅成婚，就是正確的事。若將梅視爲傳統價值的載體，她的價值觀，也體現上流社會更重視表面的和諧與安穩（個人的淺見）

不過也如紐蘭最後的體悟，這一切終究是他選擇的，梅並沒有強迫他。是他在理想與現實間，選擇了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