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鈴石 利休 x 神奈 遠之祐

「遠之祐，今晚月色很美，我們去看看吧。」

──又來了，又是這一句活像是告白的發言，哪怕是真情流漏他也懼怕知悉一絲一豪，好似再更近一步他就會淪陷。恐懼感情的少年一直踩在那關係的臨界點上，不往前、也不後退，僅僅是佇立在那個立足點，好讓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被接納。

……那果然是笑話呢，他從來都無法心平氣和的接受對方給予的愛，每一次都讓他覺得多餘，麻煩。到底是為什麼要為他這種心病患者付出，他恐怕一輩子都想不透。

坐在畫布前，勉強畫出了亞里斯多德頭像的素描，一旁用著雕刻刀完成學校作業的鈴石 利休向神奈 遠之祐炫耀了他的成果：那是一隻垂耳的兔子。一尊像是真實佇立在那裏的兔子仿彿下一秒就會啃食起報紙上的假花，遠之祐靜靜的看著對方收拾雕刻的木屑，自己則是滿臉石墨的狼狽樣。
他不想動，看著自己的畫作就著實讓人反胃到想摔爛作品，可是再不交作品就會被學校認定沒有復學意願，他至少得保住這個大學生身分才行。也多虧鈴石陪伴他才能逼迫自己描繪出一幅作品。

這樣就可以再撐一陣子了，他在心中這樣感嘆，但也對於自己為何還要死守著東大的位置而茫然。他真的有辦法唸完嗎？真的有機會治好憂鬱症復學嗎？這些他連想都不敢去想。光是活著就已經用盡他全數的氣力，現在還妄想可以達成什麼成就嗎？會不會他在這之前就崩潰自殺了呢？

愈是思考這些，他愈是覺得自己沒有活著的價值。
想到就渾身疲憊，身體的細胞正在尖叫，叫他躺平在床上不要再醒來了，大腦正在緩速，放棄汲取氧氣一樣的慢性自殺。他很想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睡著，睡著到沒有人記得他曾經存在，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如果可以如此的話……

「遠之祐，天氣這麼冷，我們出去買關東煮吧！」
……那個少年就會闖入自己的視野，開始給自己的生活增添煩躁的色彩。
說真的，他不討厭他，只是覺得他有點煩，硬是要扯進自己的生活給自己一點鼓勵還是救贖。他不知自己需不需要這些，又或者該說允不允許得到那些，可鈴石就是會肆無忌憚的跑進他的世界，設法帶著他走出去。

「你作業做完了？」
「做完了阿，沒做完也可以休息一下吧？遠之祐也不要把自己逼太緊了，我覺得你畫得很棒喔。」
「哪裡……不就是一張素描。」
「就算只是這樣也很棒啊，遠之祐努力了呢。」

他不想承認自己因為得到了讚美而稍微感到一絲欣喜，那股自我厭惡感會隨時湧上把他淹沒。每當他想微笑，內心的警鐘便會大想叫他閉上嘴；每當他想說出什麼鼓勵自我的話，大腦就會疲於思考的讓他又陷入厭惡的迴圈。
他已經很久沒有覺得自己值得嘉獎了。

少年朝他的方向伸出了手，面帶他無法揚起的微笑。
「走吧，去外面吹吹風、踩踩地上的結冰，很好玩喔！」

──兩個手牽著彼此的手，汲取沒有戴上手套的溫度。遠之祐抬頭看著天邊的月亮，月光傾斜而灑在了路面上的碎片就像是遺留的光影一樣。嘴中呼出的空氣帶著一絲冰冷的氣息，白霧飄散，配著他起霧的眼睛更有一番風味。
在他面前的是伸腳踩住了地面上的薄冰，龜裂出裂痕的冰面踩起來讓人腳滑，可依舊玩的很盡興的鈴石。他在月光灑下的路面上拉著他跳舞，兩個人在深夜裡慢行，好似這一條道路為他們而存在。配合著寂靜的空間與無聲的環境，腳步聲被放大，耳朵凍的聽進來的聲音都被凝聚。

街燈閃爍著，走過而留下的人影一高一低，是兩名少年的夜空漫遊之旅。

星空是什麼顏色的？會畫畫的都知道是各種藍紫色的混合，同時也可以混入綠色或紅色來增添畫面的豐富度。遠之祐抬頭望著那片星空，細數油漆刷在上頭撥出細碎的白色水滴。有些特別厚實、有些呈現透明，在色彩斑斕的夜空底下顯得特別亮眼。

──就算不想承認也必須要清楚，無論他多麼厭惡藝術，仍舊會以藝術的角度去判斷自己見到的人事物。
於是他低下頭忽略那片夜空，望著正在呼氣而看到白霧的鈴石，米黃色的瀏海硬是要露出那片額頭，長在外圍的翹髮隨著腳步的移動而上下搖動。身穿綠色大衣的身影像是一隻精靈一樣，沉穩而又活躍。遠之祐藍色的髮絲夾在了眼鏡之間，被他凍的發紅的手指撥開，映入眼簾的即是看著自己微笑的傢伙。

「幹嘛。」
「沒什麼，只是覺得遠之祐這次願意陪我出來，真好。」
「我肚子餓。」
「能聽到你說自己肚子餓也很難得耶。」

這倒也是，一天到晚拒絕吃飯慢性自殺的人難得說自己餓了，是照顧者也會開心吧。他這樣思索，蹣跚的步伐顯現出他現在無心顧慮其他，只是靜靜地在夜空底下漫遊。
鈴石牽起了他的手，溫暖包覆在掌心的感覺讓他覺得對方是個熱情如火的人，一身用不盡的能量，比誰都還要對他熱誠用心。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每次他這樣問起，鈴石只會笑笑著回答他：「因為我想陪在遠之祐身邊阿」。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你果然是白癡。」
「怎麼又被罵了，嗚。」
在月光下，他寂寞的身影看起來一點也不孤單，反倒是有些懷念。

深夜的關東煮吃起來有股剛上桌的暖和感。插起一顆鵪鶉蛋往嘴裡送的遠之祐被熱湯的熱氣蒸的眼鏡起霧，搓了搓鏡片才看清楚便利店外的景色。下雪了，白色的雪布滿了每個樹叢、街面、樓梯、路燈，停在便利店旁的腳踏車，屋頂。
他撈起吸滿了湯汁的蒟蒻絲送入口中，被燙得有些發紅的舌頭讓他感覺到一股熱流在自己體內流動，溫暖了他冰冷的身子。

最後一塊蘿蔔被切了一半，各自分享給了彼此。

「唉──果然大半夜吃關東煮最開心了。」
滿意的嚼著吸飽湯汁的炸雞塊的鈴石這樣笑道。而遠之祐只是斜眼看了一眼對方，隨後又把視線釘回街道上，看見了一隻沾了雪的貓扭動身子，縱身一躍的跳上高牆，消失在牆的另一面。

「遠之祐覺得好吃嗎？」
「……普普通通。」
「欸，我覺得蘿蔔很好吃耶！」
開始跟他高談闊論起蘿蔔滋味的少年的聲音就像不停歇的收音機，在他的耳邊徘徊。

月亮像是對著這裡微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