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庫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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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不是他們守夜的時段⋯⋯

越是深入沙漠，賈努夏爾覺得自己睡眠的時間越發縮短。
並不是他不需要睡眠，恰好相反；越是疲憊，他就越容易陷入那個夢境。被困在戒指裡的精靈一次次在他耳邊囈語，當他意識到精靈話語中的含義之後又會馬上驚醒。
賈努夏爾決定把這歸因於那本奇怪的童話，他在塵暴中搶救下來的貨物堆裡意外發現的讀物。
都怪這本書，賈努夏爾想，現在他一點也不想睡覺，但他更不想一個人待在除了打呼聲什麼都沒有的帳篷裡。於是他又一次偷溜出帳篷外，打算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幾個剛好在守夜的倒霉鬼。

伊格納茲正好也不睏，或者說一直以來的軍旅生活讓他的生物時鐘即使不睡久也多少能夠應付這樣強度的旅行，早晨的沙塵暴自己表現地實在很慌亂，他回到營地之後一直在自我檢討著，堅持複習怎麼樣做才能更好的當一位行商，反而讓他的腦袋過於清醒，於是便決定到外頭坐著觀覽星空。
天上是璀璨的星編織成的牛奶河，他注意到腳步聲回首，正好看見了那位珠寶商人。
他會經商，有一名相對好熟稔的同伴，有一頭黑色的秀髮和對於男子而言非常出色的面容，除此之外，他並沒有跟賈努夏爾多有交集……直接稱呼姓名似乎也過於親暱，於是他回頭道：「先生，晚上好。」
用的是不會驚擾他人也不會嚇到人的音量，伊格納茲主動釋出微笑表示友好。

還未走到營火旁就聽見溫和的招呼聲，雖不算熟稔的聲音，共同旅行好些時日，賈努夏爾也大致猜出來者是誰。
「晚上好，您也是睡不著出來散心的嗎。」一如自己猜測，如嗓音般溫和、帶著酒窩的微笑，簡單卻不失得體的衣著。帶有鄰人友善氣質的男人，縱使沒有貴族難以親近的傲氣，仍舊被賈努夏爾多年識人的經驗劃入「值得往來的客戶」名單。
話雖如此，時至今日賈努夏爾仍然沒有機會詢問對方的全名。
花園之城的人沒有姓氏的概念，直到加入商團與世界各地的客戶開始打交道，賈努夏爾才知道外頭的人互稱後面的名字是一種禮貌的表現。
「我該怎麼稱呼您呢？」

原來是出來散心的，而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就太好了。
「算是吧，總覺得在沙漠裡頭的星星特別亮呢。」不知道這算不算對當地人的一種鄉巴佬行為？伊格納茲摸了摸鼻子，不自覺的笑了笑，隨後對著賈努夏爾回答道：「伊格納茲，這樣就好了，在這裡我們本來就沒有地位區別，您呢？」
蘇爾滋不是大家族，自己也不是繼承人，或者說伊格納茲本來就也不在意這件事情，在外頭當然是怎麼自在怎麼來——他本就是個足夠隨性的人。

「很少看到您獨自一人，同伴休息了嗎？」雖然答案顯而易見，不過能夠有兩人一同談話的機會也是難得，他順著話題說著：「不知道是是不是因為沙塵暴的關係，今天的天空顯得特別乾淨。」
就像是把空氣中的干擾都捲走了一樣。

「要是煩惱也能一起被捲走就更好了。」男人輕聲笑道，像是說給對方聽，卻又更像是自言自語。

「哈哈，是嗎？」回想起住在烏羅比亞的軍旅時光，雖然每晚都得孤獨地在浩瀚星空下守著火光，賈努夏爾對那片星空的印象卻是曖昧不清的。
「或許是吧……說來可笑，雖然我研究過一點占星術和天文學，卻是最近才開始認真看真正的星星呢……」撥弄著從嚮導那邊買來的星盤，視線這才從從點點繁星移到了對方身上。
「賈努夏爾。」不曉得是由於夜間沙漠寂靜又涼爽空氣影響，又或者是對方身上自然散發一股柔和又隨興的氛圍，賈努夏爾不自覺也將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
「啊、是啊，那傢伙明明在城裡晚上都不闔眼的，回到沙漠倒是睡得跟嬰兒一樣呢。」想起跟著自己最久的那個雇員，在帳棚裡睡到口水流滿臉的模樣，雖然皺眉的表情裡滿滿的嫌棄，語氣卻也放緩了不少。
「這麼說……伊格納茲先生是有什麼煩惱嗎？」被對方彷彿自言自語的話語勾起興趣，半是打趣地詢問道。

「會占星術就很厲害了，我的程度只有能找到北極星而已。」伊格納茲笑笑，對他來說天空就是浪漫跟生活技能的一部分，見賈努夏爾放鬆了下來，他的動作也稍微隨意了些。
並不像外表看起來的不好接近，他其實也很欣賞有著自我風格的男人，點了點頭道：「你們感情很好的樣子。」
雖然名義上似乎是上司跟下屬，不過語氣中的情誼倒是難以抹滅，他很羨慕這樣的關係。

「煩惱啊……」聽到問句，伊格納茲一愣，腦袋中最快出現的是懷想的對象，可惜真實情形並不是什麼好吐露的話題，於是他只好摸摸鼻子，有些自嘲地說道：「我來跟著商團是為了逃避一個人，一個見了會遺憾的人。」
這話也全是真話，他並不覺得對賈努夏爾漫天扯謊不會被看透，但稍微掩上一層曖昧的紗，也更讓現實變得好出口了些：「一開始還覺得跟大家不一樣，不是為了商業而來有點抱歉呢。」

「我覺得行商是個很棒的職業。」男人道：「不管是這一路上看到的見聞，還是遇到的人們，都是我原本所處的生活看不到的事物。」
「這一路以來跟大家也學習了不少，能夠看看廣袤的世界，對我來說是很嶄新的體驗。」他對著原本便是商人的賈努夏爾誠心道：「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他本來就是個自在習慣的人，一路上見著的風景跟原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接觸到的人們，這些都讓人感到新奇。

「不過沙塵暴還是超乎我的想像就是了。」聽過但仍然在應對上措手不及，這大概就是他的寫照：「我被整得夠嗆，還好貨物跟大家都沒事，賈努夏爾的狀況呢？」
他想，肯定是比起自己這樣的新手而言遊刃有餘地多吧。

「哦——」對方的欲言又止讓賈努夏爾徹底來了興致，他露出如狐狸般促狹的笑容，順著對方的話詢問道：「是怎麼樣的遺憾呢？是反目的家人、志趣不合分道揚鑣的朋友，還是⋯⋯」多年對客人的觀察讓賈努夏爾能夠捕捉到情緒的細微變化。這個男人提到「見了會遺憾的人」時，露出的表情和在花剌刺市集上，提到某個人的表情微妙的相似。
「想見卻無法見面的愛人呢？」對方大概有什麼難言之隱，以致於說出口的話聽來半真半假曖昧不清。貴族間的愛情總是如此，在花園之城這個相對開放的地區，賈努夏爾依舊見多了。因為權利的糾葛，亦或者是世俗眼光，乃至於家庭的榮耀；被各種紛紛擾擾阻撓的戀情。賈努夏爾知道繼續深挖下去會招來的厭惡，他並不打算在此時做一個難以相處的人。

「這商團怎麼說也有百餘人，這麼多的人之中一定也有不單純為商業而來的傢伙。」就連自己也不完全是為了做生意而加入這個商團的，雖然東方稀有貨品帶來的利益遠大於其他理由就是了。
「也不全然是好事啦，就算是像我這樣了不起的商業精英，也會有對客人厭倦的時候⋯⋯」高高抬起頭，那是賈努夏爾一貫的意的神態，不過在浩瀚的星海下，傲慢男人的表情也不再那麼強勢。
「我曾經跟隨烏羅比亞的神聖騎士團們跨越過這片沙漠⋯⋯然而最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成功回到烏羅比亞。」漫天的狂沙和如雲霧般遮蔽視線的塵土，縱使再遇到一次，賈努夏爾仍舊無法確定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

「不過是同樣的錯誤不會再犯第二次罷了，說實話能夠回到這裡我們也很幸運⋯⋯看來沙漠還是捨不得帶走我這麼優秀的人。」
他想起哪個看似愚昧的僱員，在如風暴般的沙土中，堅定的如一座燈塔。
『沙漠會接納一切，不要強硬去抵抗，他們自會給你答案⋯⋯』
賈努夏爾沒有得到解答，他也不會如當年倖存下來的隊員那般，感謝上帝或感謝真主。他知道，這只不過是沙漠又一次放過了他。

伊格納茲聞言並沒有什麼不快的反應，他仍是笑，淺淺地笑，眼眸低垂：「很可惜，連愛人也稱不上，所以並沒有什麼有趣的故事。」
他承認地坦然，語氣固然遺憾卻平淡，甚至連自己都笑了笑：「人生多半都會有些自己無法做主的遺憾，而不管如何，就這麼成為一道疤痕也無可奈何。」
就像那些身上真實結痂的傷口，雖然心尖上的口子總是泊泊流著鮮血，但也總有乾涸的時候。
時間、距離，現在尤其是距離，是他希望帶走一切的事物。

「世界上畢竟沒有能實現願望的油燈，但換個地方旅行看看，總能換個心情。」伊格納茲對著傑出的老闆先生說道：「我想那些客人都對你的商品愛不釋手吧。」
既然都有了會厭倦的時候嘛，肯定是門庭若市吧。

「我們曾經的方向大概是相反地。」伊格納茲回應道：「梵宮其實並不那麼容忍失敗，有好幾次都想往曾經失敗的征途上前進，最近終於消停了些。」
他在心中暗暗補充道，不只是曾經失敗現在也會持續失敗的旅途，梵宮大概根本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情以至於被聖父背棄吧。
他到底算不算是教徒，有時候伊格納茲偶爾也會懷疑，但對於危險的直接他還是優先選擇相信自己。

「能夠活到現在的都很幸運。」伊格納茲回應道：「這個世界的人在自然面前都足夠渺小，更何況還有在這之外的人禍。」
那個人的黑髮隨風搖曳跟自信的樣子很好看，伊格納茲想著：「我相信如果狂沙會挑選寵兒，你跟那位朋友都會在此之列。」
至於他這個一時興起的傢伙就不一定了，畢竟從頭到尾，他就是挑選了一樣說走就走，自己也不明危險程度的旅程嘛。
奇怪的烏羅比亞人，這樣的稱呼他可沒有少聽過。

「是嘛⋯⋯」出乎意料地，男人並沒有什麼不悅的反應。賈努夏爾深知捉弄人的分寸，他一直以來都認為這樣的愚弄既可以讓自己得到短暫的快樂，又能夠把持在不會被對方徹底厭惡的程度；然而男人愈發溫柔的神情與想像中不同，是賈努夏爾一直以來都感到疑惑的事物。
「那是什麼感覺？」他曾看過這樣的眼神，在母親提起不曾出現在他的生命歷程中的父親時，也露出過一樣的神情。他也為此追根究底、翻遍了所有有關情與愛的書籍，古老史詩中王子愛上鄰國公主，即使幾經周折仍不惜為彼此犧牲性命；仙女與凡人男子墜入愛河，縱使每年只有一次見面機會仍珍惜得喜極而泣⋯⋯
明明儘是一些勞神費心，又讓人痛苦不已的體驗，人與人之間仍然會為了彼此一次又一次付出一切。

「再怎麼強大的瑪利德，也沒辦法解決這樣的事情吧⋯⋯」意識到自己似乎問了愚蠢的問題，賈努夏爾趕緊將話題轉移。他從來沒有真心喜愛過什麼樣的對象，但他也不想把缺乏這樣的經驗的事情暴露給任何人知道。
『等你長大就會理解了。』母親在面對他不成熟的疑惑時是這麼向他說的。然而打過了與所謂「異教徒」的戰爭，回到花園之城時也過了該結婚的年紀，賈努夏爾仍然沒有得到解答。
於是他踏上了旅途，帶著那位過分純粹的僱員一起，懷著能夠從僱員身上、從形形色色的人身上尋得自己想要的答案的理想，再次橫跨沙漠。
「可惜教廷並不願意傾聽那些虛幻的故事，否則說不定他們也能獲得精靈的幫助。」他們意外在或許共同經歷過的軍旅生涯中取得了共識，至此賈努夏爾露出了不那麼是市儈的、真心的笑容。

「什麼感覺？」伊格納茲疑惑著咀嚼問句，隨後想起大概是在問他為何願意受相思之苦，讓他成為一道疤痕吧。
「……大概，喜歡，不，或者說愛情本身就是一件沒有道理的事情吧。」伊格納茲像是回答也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聲音也帶著溫柔：「想著他的時候就像是世界上最甜的糖，捧在手裡怕化了，放在心裡頭有時候雖然覺得酸苦，但大多時候還是比蜂蜜都甜吧。」
啊啊，他肯定是當年逃課也逃久了，什麼詞彙都還給老師了，真的會用最簡單事物來譬喻。

「總之，就算不是能有完美結局的故事，但我並不後悔。」最後語音漸弱，伊格納茲的笑容又回歸平時懶散和藹的模樣，像是船過水無痕，或許那終究是留給某人才能得見的容顏，他也不自知。

「教廷太相信自己的齒輪了，即使那些齒輪早已鏽蝕不堪。」他就像是個異教徒一樣毫不介懷地批評著一般人眼中剛剛在上的教廷，既順口又順心：「梵宮也是，他們太自以為是了，他們看過的世界太少了。」

作為曾經的聖堂騎士——

「我更願意相信故事，更願意相信萬事萬物皆由所庇佑。」伊格納茲笑了笑，坦率又孩子氣地補充道：「可別說出去，否則我可能得上異端審判庭了。」
「至少我在這裡聽到的故事可都比教條有趣得多了嘛。」
或許在這點上他更適合當一個羅曼莎教徒？

「這就是為什麼我最後脫離神聖騎士團，那裏頭的人可真的無聊死了——」一望無際的沙丘與天際的交界泛出微微的白光。拍了拍沾在長袍上的塵土，賈努夏爾伸了個懶腰。
「要是當初有機會跟伊格納茲先生聊聊的話，或許會覺得有趣一點吧。」對方充滿柔情的神色，在賈努夏爾過往的經驗中都會被他冠上柔弱和噁心等形容詞，但在揭開表象那層紗深入探究後，似乎完全沒有這回事。雖然還是不太能理解那些受戀情所困之人的想法，不過長年來的疑惑稍微有點頭緒了。
遠處帳篷開始傳來人聲，縱使前一日兵荒馬亂狼狽不堪，商團的行程仍然一如既往的緊湊；新的一天又將要開始，過去那些傷疤和苦難大概也會成為未來面對困難時的經驗吧。

「很高興認識你，伊格納茲先生。」精明的商人伸出手來與前任騎士握了握，各自歸隊後到底還有沒有機會與人有這樣深刻的談心時刻，賈努夏爾自己也說不準；畢竟他本就不是喜愛將弱點暴露給陌生人知道的人。
不過這確實是一場不錯的交易？要是對方知道這場交心被眼前的男人視作交易，或許會感到難過吧，但這也不是賈努夏爾此時此刻能意會過來的事情。
「未來有機會請務必到花園之城……來我家坐坐，我會讓家裡的人拿出最好的東西招待你的。」一貫的禮貌性道別，卻在結尾變了調，加入了之前不曾說過的話語。
商團的旅途還會繼續，賈努夏爾消化著一個晚上得到的過多資訊量，緩緩回到自己的帳篷。

耶這次謝謝伊格納茲陪老闆聊聊天~~一不小心就講了很多有的沒的(下跪
而且聊完發現根本跟星星無關到底在幹嘛 (問你啊

才感謝老闆願意陪聊天，老闆好有魅力啊！真想知道老闆的過去！！
有機會一定會去花園之城找老闆玩的
老闆中也超可愛

怎麼有好看的人半夜睡不著覺把心情哼成歌在沙漠看星星！兩位都好會寫字，看一個晚上的交流讓我可以直接十年不讀書（不是這樣講話）結果兩位剛好曾經都是烏羅比亞騎士所以很快就聊上XDD 價值觀的相同與相異碰撞也值得思考。伊格好暈好好看（？？？）也希望老闆能夠慢慢解開自身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