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靈] 祝福

－－十日談其五，那是由你來選擇的故事

門把轉動的聲音與少女淡雅的嗓音同時響起。
「打擾了－－」
臨時下午6點的時間，芹澤早早出發去趕電車了，小酒窩和小留又都不在，本以打算收拾收拾提早結束營業的靈幻停下手邊動作，起身走近門邊迎接。
「歡迎光臨，請問是來諮詢的嗎？」
站在門口的少女撩起一邊側髮塞至耳後，端正的容顏大概是同齡人裡很容易被男生喜歡上的類型，一雙眼睛毫不避諱，獨自一人直直對上大人既無閃躲更沒害怕的意思，靈幻首先判斷這孩子是稍微強勢的類型吧。很有主見，會堅持自我意識，多半只是需要一個傾聽的角色而非明確的建議。再看看面前似曾相識的臉，大概想起幾個月前的諮詢委託，當初侃侃而談，且對答如流的國中生多少留給他少許印象。
「啊……你是，之前有來過的國中生對吧？記得是鹽中的學生？」

點點頭，循靈幻的手勢指示坐到待客用的沙發上。「是，但我之前是陪朋友來的所以沒填寫資料……」
「沒關係沒關係。你先稍坐一下我去端茶給你，還是白開水對你來說會更好？」面帶笑容的靈幻隔著桌子站在對面，保持舒適的社交距離，卻見少女自包包拿出水壺回以感謝。「我自己有帶水壺就先不用了，很謝謝您。」

靈幻轉念一想也是，便抽出空白的表格置於桌面，朝對方遞出。「有興趣的話願意填寫表格當然是最好的，或是同學你簡單告訴我怎麼稱呼就可以了。」自先前的諮詢來看，應該也是戀愛方面的小煩惱，挺符合這個年紀的青少年正在意的事，畢竟自家弟子物理上也轟轟烈烈的初戀還是現在進行式。
「我叫高嶺蕾。」
一貫清冷的聲音打斷靈幻出神的思考，聞言抬起頭，少女笑容同樣淡雅，與名字如出一轍含苞待放前風華正盛，呼之欲出的美感。
「蕾……」鹽中二年級裡擁有一模一樣姓名的學生怕不會再有第二個了，靈幻一瞬間瞪大了眼，隨即識相收起所有表情變化故作尋常，就算對方是弟子初戀所指方向，於他也無更多影響，該做的工作和諮詢上要做的事也不會變。
「我來是想諮詢關於影山茂夫的事。」
事情卻不若靈幻想得那樣簡單。

一直以來靈幻都把弟子口裡所說的「小蕾」當作路人私人的事在聽，他會適時給點意見，卻不想實質上影響本人的決定，有時候，只有匍匐在地依靠自己的手前進才能得到的幸福與快樂也存在。包括決定告白那次也是，一下子僅存他人口中的對象成了眼前活生生的現實，對上絲毫未動，表情仍一致的少女視線，靈幻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對方究竟知道多少。
「我想靈幻先生也猜出來了。」小蕾找準機會開口，在無處可逃的時機點。「我想在搬家前處理完一些事，包括路人的事。」
「保險起見我想先確認一下……高嶺同學你剛拒絕路人對吧？」
高嶺蕾點點頭未做否認，將保溫杯裡的熱水倒在杯蓋上，蓋子頗深，特別設計成倒過來的小杯子，邊上還有把手可抓，輕飲一口後方才開口接話。「是。」
「那今天來是為了……？」

靈幻臉上笑容不減，心裡早已繞過十彎八拐就差把十萬個為什麼寫出來，不想介入獨屬的影山茂夫的感情，不該透露過多關於弟子的資訊，青少年自有屬於自己的自尊，需要去守護的面子問題，沒辦法當飯吃，只在那個年紀特別重要，堪比第二的重大危機，硬生生將靈幻新隆一個老大不小拖回國中時代。可眼前的少女直視的眼神過於清明，怎麼說也是告白那日有辦法等到最後的，明顯在某處不同於常人的孩子，似乎並非能輕易視其為小孩唬弄過去的對象。

「因為路人好像變了很多，我很好奇為什麼，單純想來見您一面。」長長的睫毛輕扇，靈幻算是瞬間有些理解路人那個單純的小子何以喜歡一個人如此長久，那雙眼是澄澈無瑕的藍，恍如明鏡，宛若不起一絲漣漪的平穩湖面，從不避諱，仔細瞧時會倒映出自身影子的瞳孔。
令人著迷的或許並非眼底所見，而是透過那雙直面一切的眼眸再看見自己，於他人眼裡所形成的模樣，對年紀尚幼的路人來說正是形成他世界的一大步，藉由外在評價形塑自己該有的模樣。名為高嶺蕾的女孩無論原意為何，總歸在影山茂夫的成長路後成了一路守候的標竿，若靈幻一直以來所言是在背後輕輕推一把，小蕾的存在則始終走在一步之遙，更遙遠的未來。
「你說的是哪方面？」如果是站在相似立場，始終看著少年一步步成長的人，靈幻總算能稍稍放送肩膀。

「靈幻先生大概不知道吧……從小到大每個大人、朋友和異性一見面就會說自己長得很漂亮的感覺。」說起來不好聽倒也不是諷刺，蕾的語氣平淡到幾乎不帶起伏，相比於上次諮詢過程所展現的乖巧，靈幻直覺反應傾向此刻的她更接近真實。「我從小就被貼上價值了，像標價一樣明確紀錄著我，像是比較貴的、比較稀少的物品一樣，被觀賞或想要擁有的情緒表現不用說出口也能隱約感受到。」
「被告白的時候我常常想，啊，這個人也是……是想跟身為校花的我交往，這個人是想凸顯自己有多不一樣以滿足自尊心，說到底就算如何掩飾，大部分的男生也只是將交女朋友視為一個目標，像打遊戲拿成就獎勵一樣，得到後就不值錢的所屬物。」

或許思索了無數次，少女的話裡缺乏氣憤或任何悲傷的情緒，幾乎轉變為敘述普遍事實一般，無法親身經歷的共感，純粹的膩了，對此不再抱以期待所以再無所求亦不會再感到失望。
這樣的孩子將與路人的約定守護到最後了嗎？靈幻挑起半邊眉，並沒有插話，正如原先猜想，高嶺蕾似乎只想在搬家前說完想說的話，這件事在她心底便會畫下暫時的休止符。
大概不論靈幻今天說了任何道理也不會改變少女最真實的想法。

「路人他……」對話中首次停頓發生在少年尚未長成少年以前，更加稚嫩而天真的笑臉時刻綻放，高嶺蕾還是在後來才意識到不怎麼熟稔的青梅竹馬並非自小就是個開朗的人，只不過將笑容都堆送給自己罷了。
「他是個很特別的人吧，很普通，所以更特別。」靈幻忍不住開口插話，望向蕾低垂的眉眼，放鬆下來的神情，忍不住開口，要講到自家弟子如何如何靈幻新隆可是當仁不讓。
少女嫣然一笑。「是啊。別人都是拼了命隱藏缺點，只會用掩飾過後的面具，拼命招搖為數不多的優點。」
跟著笑出來的靈幻接下後半句，理所當然能預料到蕾想說的是什麼。「路人卻做不到這麼精巧的事是嗎……？」

相視而笑，談話的對象是那個害羞時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的男孩的話，只有蹲下來慢慢等待，等到幾乎要睡著之時綻放片刻的夢中之花，需花上長久的時間報酬卻並未與之相符，多半是常人路過不會再多看一眼的，誰也沒有對此報以期待的尋常植物。
只有曾駐足欣賞之人方能知曉，一旦顯露光芒便是滿山遍野的綠意，只消一眼便再難以忘懷的鮮豔色彩。不斷聚集人群，不斷重複最笨拙的情意表達，以那雙曾經幼小的只有靈幻一半大小的手牽起人與人，人與靈之間不同的緣分，以那雙再無逃避的雙眼，伸出手，不論眼前面對是何等存在，存何態度，抱以何種心思。

「您說的沒錯。」少女笑意未減，身體微微向前傾，手肘正好撐在膝蓋雙手托腮。「所以我故意刁難他了喔，壞心眼地要路人去學那些很難做到的事，本來是希望路人學會就此放棄，結果……他一點也沒有放棄的意思，拼盡全力想把缺點也變成優點。」
一往直前，定好該做的事就算跑到昏倒渾身是傷也要爬起來再次向前進，靈幻自以往就好奇這股拼勁究竟是從何而來，在那瘦小的身體蘊含著何等巨大的力量，是否一切都是源自那顆山河無法撼動的心。
「我大概是第一次覺得……有人能那樣全心全意地去努力做好一件事，真的好美啊。」
少女眼底的笑意無法做假，掛在嘴邊清淺的笑同樣未改本意，靈幻突然將少年少女直挺身板，無法隨風搖擺的身姿重疊在一塊。
「那是高嶺同學你很在意路人的意思嗎？」
蕾眨眨眼，嘴唇微張，沉思片刻後瞪大眼，似乎連自己也不敢相信，怔怔開口。「或許吧。」

「說不定，和靈幻先生說的一樣，我比路人知道的還在意他，也遠我想像中還在意路人。」
再次望向少女，這下又能看出一絲獨屬這個年紀的單純，隨時隨地都在改變，正是年輕到極點的騷亂時節，每一步雖然微小，之於他們而言都是一大步。靈幻新隆守候在旁，單單只是看著也能重新體會到，「青春」是無比耀眼地，獨屬於孩子們的祝福。
「但那大概不是戀愛的情感，就像路人大概也不是真的喜歡我一樣。」
「啊。」靈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又轉為苦惱，他能理解高嶺蕾想表達的意思，出於茂夫這邊的立場又總覺得不完全是這麼回事。「我覺得……有時候分不清楚也沒關係，喜歡這種事情是可以花上一輩子去琢磨的，在你們這個年紀不用有負擔，經歷過不明不白的感情，有時候要親自體會過才能得出屬於自己的結論。」

蕾再次笑出聲，真要聊起來，或許關於茂夫的一切她現在也能輕鬆自腦海中撿起一塊塊碎片，每一天都是無比鮮明的回憶，活生生地站立在那兒。「說的也是……明天開始再慢慢搞懂就好了，您是這樣的意思呢。」
站起身，微微俯身鞠躬的少女禮數周全，抬起頭後眼神未改初衷，靈幻知曉眼前的孩子走出門後依然會將方才的話以個人的理解重組，因為那是獨屬於她的人生。茂夫亦是如此，他給予指導輔以陪伴，影山茂夫偶爾卻會搶先一步自他身旁掠過，令靈幻忽覺寂寞，只好揮揮手道別，目送著日漸堅強起來的弟子遲早會走上屬於他的道路。並非永別，只是偶有交錯的線終會分別，然後引頸期盼下一次的交匯來臨。
「我或許懂了。如果沒有靈幻先生，路人他……是沒辦法一直到現在還能保有真心的笑容。」
很謝謝您。蕾又補上一句，再次低身鞠躬。

「不，或許是我要謝謝你。」就像那日的他，僅懷抱對你的心意持續到世界盡頭一般的氣勢，如果心中從未有過這股信念，路人是絕不可能走到現在的。
靈幻一路送到相談所大樓的一樓門口，看著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的最後一句話。「還麻煩您對路人保密今天的事，我個人比較喜歡保持一點神秘感。」轉身隱沒於大樓的陰影裡，難得湧起了想抽根菸的情緒，大大伸了個懶腰，正要邁開步伐時卻聽身後傳來呼喚。

「師父？您怎麼站在這裡？」
啊，交錯的線又開始轉動，屬於他的祝福仍在繼續。
靈幻回頭，衝著弟子便是大大一笑，勾起弟子肩膀乾脆走往街上，一旁的小酒窩默默跟上，仍是一成不變的慣常配置。「走吧走吧！為師今天請你吃加三片叉燒的拉麵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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