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湯琴│ 【王国戦記】瑪喬莉 】

1563年4月 富饒角



　　昏暗壟罩炎炎正午，滂沱聲突襲耳膜，冰涼的重量瞬間堆疊於濕冷的空氣。雨的歌聲如嘶吼般掩埋街道的倉促與凌亂步伐，一名即便有披風也被帽沿落水滴得幾乎快看不見前路的男子以鼻腔緩緩地嘆了口氣。

　　他最心疼的是與之一同落難的木質琴箱，此刻還在背上發出響亮的中空音色，彰顯著雨珠之大，已經能夠敲出他平時用指尖刻意在提琴上製造的音調。

　　暴雨之勢有增未減，他隨意挑了間因昏暗而點起暖橙的窗，踩著赤裸的足，忍著喉嚨的疼，滴水推開了掛著酒吧招牌的門。

瑪喬莉向來不喜歡下雨天，儘管花草樹木們總是雀躍的在雨中舞蹈，但森林裡的泥土遇水時的坑坑窪窪總是讓她備感不適，尤其是喜歡赤著腳的她更不喜歡那潮濕粘膩的感覺。

搬來富饒角後的她也沒有喜歡過下雨天，畢竟人們遇雨便不出門，這酒館的生意也差了許多。

「大中午的下什麼雨啊⋯⋯。」
聽著酒館外雨滴嘩啦嘩啦地落下，瑪喬莉趴在櫃檯，沒有客人的酒館空蕩蕩的，只有下雨聲和悶熱的空氣陪伴著她。

直到那雨滴譜出的曲子被門口的風鈴聲給打斷，老闆娘才總算是打起精神地走向前，還順帶拎了條布給對方擦擦身子。

「雨挺大啊，吃點什麼？」
精靈依靠著柱子快速地上下打量對方，不論是身上的衣裳還是攜帶的東西看著都被大雨滂沱給淹沒過，雖她不是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但這模樣也讓她不禁同情起對方。

畢竟她真的很討厭下雨天。

將紅色斗篷帽拉下、長波浪髮尾盡滴著水的男人愣了幾秒，習慣性的從腰間抽出了一疊——

溼得一塌糊塗，皺巴巴的紙。

……啊、說得也是。

面容平淡的男性這時神情轉為恍悟與無奈的苦笑，靜靜的朝店家老闆看一眼，無聲點頭，伸手接過了對方遞來的布料，一邊走到桌邊，用浸濕的披風角在桌面上劃了幾筆。

總之先點餐吧，晚點再處理水的事情。



桌子上用水畫了三種食物，任由對方隨意認知。

挺餓的，這樣或許還不夠。

他本想收手，旋即又在桌上補畫了一個明顯是太陽蛋的圖像。

突然來訪的客人並沒有開口，瑪喬莉並沒有太在意那疊濕漉漉的紙，只是在心底默默思考著對方選擇在桌上畫圖的原因。

不會說話？不能說話？又或是單純的只是不想開口？
這些都無妨，只要不吵不鬧，她都覺得對方是個好客人。

木頭桌子在雨水的覆蓋下顏色變深，她靜靜地看著桌上的圖案，雖說她並不能保證自己的猜測正確，但就這點繪圖技巧，她覺得尤斯也可以跟對方學學，起碼這樣也能在出任務的時候給自己寫寫信。

「坐一下。」
沒人的時候餐廳的上菜速度總是快，沒過多久，精靈便從後廚端出了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一份疊著外圍有些焦脆的荷包蛋的肉排、一籃切片麵包，和對方沒有畫上的另一塊乾燥的布，這是她作為老闆娘所釋出的善意，當然，她也是避免自己的地板被雨水給浸濕。

「如何？」
她沒有坐下，只是一手扶在桌邊看著對方，她想看看他們之間的「你畫我猜」成績最後是如何。

散著黑長髮的男性將沉重的斗篷卸下，才歇會，老闆娘便將桌面上的水痕全數具現。

算是都有猜到點上。

男人抬頭露出了一抹滄桑中帶著慈祥的笑容，用最後的水痕在桌上寫了個「完美」。

他將乾淨的布批在自己的頭頂搓揉了幾下，而在拿起餐具之前，至此仍無聲的男性如禱告般的無聲呢喃了十來秒。



頃刻，掌中旋起了藍色的流光，如向上的水流，四周響起淺淺的歌，不知從何而來，時而在左耳，時而於右耳。幾陣輕緩吹拂的暖風繞著人的柔髮竄流、微微帶動了誰的衣角或裙擺。連同桌上的水痕消逝，像是被暖活的太陽慢慢烘乾似的。

溫暖的氣流隨歌聲停止，空間恢復為歌聲響起前一刻的溫度，男人這才將依同烘乾的紙張攤在桌上，但皺巴巴的，他忍不住蹙眉笑了笑。

歌停了，他的嘴也停了。他總算是提起了一隻無須沾墨的羽毛筆。

『　先給錢嗎？還是吃完再結？我怕我晚些還會再多點。　』

她喜歡那個完美二字，她本就該是這不完美的身分中最完美的存在，不然她這麼個複雜的身分，不夠完美可沒有立足之地。

藍色的光芒在眼前亮起，些許的呢喃聲在酒館內盤旋，濕冷的空氣變得暖和，瑪喬莉感覺得出這是某股魔力在湧動，但和她的不同，身為半精靈的她並不是這樣運作的，或許是帶有植物的能量，也或許精靈本身就是特別的存在，她一時之間也解釋不清。

待歌聲停止，瑪喬莉才像是意猶未盡地緩了回神，見對方拿出紙筆，她機靈地湊過去看對方所寫的文字。

「吃完再結就好，不怕你跑。」
女性隨意揮了揮手，做生意做了那麼久，她結帳的習慣也是很隨性的。

眼瞇成一線，拋出一句是否接續都無妨的問候，才提起湯匙，將暖湯送入嘴中。

『　看來正午下場大雨便沒什麼人願意出門　』
『　除了本來就無家可歸的旅者　』

他將乾了一遍的布擺在桌上，抓起背後還積了些水在琴箱裡的琴倒著放在布上，看來烘烤的歌聲不足以將裡頭的積水完全弄乾，只好這樣擺著給他滴水。

「那確實。」
女性只是點了點頭，正午的雨天確實很讓人覺得煩躁，尤其看著這空蕩蕩的酒館，更能證明這一切。

還沒等精靈多說些什麼話，兩個濕透的旅者便粗魯的推開了門，背包滿被雨水浸濕，隨著兩人的動作滴滿酒館的地板，似乎還在互相爭吵著什麼。

兩人的爭吵聲充斥整個酒館，不愛說話的精靈和不說話的旅行者在這個情況下顯得格外安靜。

瑪喬莉不喜歡這種人，又吵又討人厭。

「吃什麼？」
女性插著腰湊過去充滿爭吵的桌邊，她試圖介入兩人之間，但她並沒有得到回應。

一次，她會再給他們機會，但女性明顯看起來已經有點不耐煩。

店家遇到些不講理的客人也不是三天兩頭的事。他喜歡熱鬧的地方，但若是單純的爭吵則是另一回事。

他從門碰一聲響起便一直將注意力放在兩人爭吵的內容之上，靜靜地端著碗，吃東西不發出半聲響，這倒讓店裡頭兩桌客人風格成了個極端值。

「──那帳你就不該賴在喬尼身上！」


其中女性嚷嚷著陌生者的名，吵得上接不接下氣：「他體諒你錢遺失，先替你先墊，你就該還他，哪有帳著請一頓飯就一筆勾消的道理？你難道不清楚那可以吃幾頓飯？」


「我哪時候說一筆勾消了？！」

氣憤的男性也氣紅了臉，一手用力推了把滿臉錯愕的爭吵對象。「你又去賭錢了對吧！所以你才急著找能討的債！就算我欠了喬尼，那也不該是妳的錢！」

喔天啊、喬尼……我懇求您讓這空間恢復寧靜，喬尼。

歐索魯逕自在腦中懇求，他發誓要是「喬尼」這名字再從其中一人嘴中說出來，他就要上前去阻止這場鬧劇。

女子頓時啞語，手氣得直發抖，碰一聲拍了下木桌。

「信不信我拿把刀把你的命根子給剁了！」

站在桌旁的瑪喬莉聽著兩人的爭吵聲揉了揉眉心，不時回頭看了看獨自一人的旅行者，她真希望這種客人能多一點，這樣她的耳根子也能清淨一點，尤其精靈這種聽覺敏感的傢伙特別怕吵。

她知道一時半會這個爭吵停不下來，她只得暗自走回後廚，邊整理些食材也能遠離一點喬尼這名字。
但爭吵聲之大，也不是她逃到後廚就能逃避的。

直到拍桌的聲音傳進她的耳裡，瑪喬莉這才受不了了。

管他是天殺的喬尼還是誰都隨便，她今天都不想再聽見這兩個白癡的聲音了。

皺緊眉頭的精靈從廚房走了出來，重重的步伐踏在木頭地板上的噠噠聲在雨聲和爭吵聲中顯得格外突兀，她走得不快，但卻能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自她的方向跟了過來。

「不吃飯就給我滾出這間店。」
菜刀隨著話語直直插在桌上，磨得光亮的刀面將老闆娘的表情映在上頭，在那女人把對方的命根子剁掉之前，瑪喬莉可能就要把這兩個人都剁碎了。

「要吃飯就閉嘴，我不在乎喬尼到底幹嘛了。」
女性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吐了出來，她只希望她的酒館能保持安靜，就算吵鬧也不該是這種沒有營養的爭吵聲。

兩名原先吵得不可開交的客人頓時啞然，睜大眼看著桌上的菜刀。

就連一旁的啞巴都嚇得瞠目結舌，同樣朝著老闆娘發威的方向看去。

只剩窗外的雨，偶爾閃爍幾道遙遠的雷。


而打破這份寧靜的，是從手上滑落進湯裡的「咚」一聲。


兩人也不管外頭仍持續的雨勢，凌亂逃出了這間酒館。

瑪喬莉把菜刀從木頭桌子上頭拔了起來後，摸了摸留下痕跡的桌面，接著抬頭看了看先前進來用餐的客人，她為她自己的失態感到抱歉，但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原想直接靠上前去，但意識到自己的手上還拿著菜刀，女性這才先退回櫃檯處，另外重新拿了根湯勺走了出來。

「開店的，總是有這種人。」
她稍微望向門外，確定了那兩人已經離開後才將湯勺遞給對方，或許這時候聽力靈敏也不算什麼壞事了吧。

「給，換根新的吧。」

距離上次看到酒店店員或老闆把菜刀當武器，大概是他二十幾歲的事情。

別說，他的同伴都會拿叉子當武器射出去了，敢情「物盡其用」一詞是否被各式料理達人使用得淋漓盡致？他頭一次歸類出這般結論，以後八成也會這麼想。

啞者掩嘴透出了無聲地笑，一刀犧牲桌面，掃盡了喬尼之亂。


『　感謝，對應的形式挺令人欣賞的，老闆娘。　』
『　我方才差點要脫離啞巴喊一句「夠了喬尼」　』


啞巴自寫了一句只有啞巴能開的玩笑，瞇眼嘴角勾一邊，交換了對方遞來的湯匙。

「我這幾天可真不想再聽見喬尼了。」
瑪喬莉難得地勾起笑容回應對方，或許對方的笑和作為酒館目前唯一的客人的身分，當然，還有這場喬尼之亂的見證人，這些一切讓精靈覺得特別親切，彷彿外面那場雨等會兒就要停似的，心情都不再陰鬱了。

「下次天氣好的時候再來嚐嚐吧。」
看了眼對方留下的文字，這下瑪喬莉才總算能確定對方確實是個啞巴，但這並不影響什麼，甚至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事，只希望剛剛沒有嚇到人才是。

口頭介紹的習慣，老闆娘或多或少會加點發音少點發音，但意識到對方無法開口，假如要給自己介紹客人總不能用『會拿刀趕客人的老闆娘』來稱呼，這樣她的好名聲可不保。

「啊對了，瑪喬莉，名字。」
女性提筆落下，簡單的幾個字很快的就寫上，她寫了自己的名字，另外在旁邊畫了一杯啤酒和一塊麵包的塗鴉。

『 歐索魯 』


以名為交換，啞者在紙面上書寫了顯然是名字的詞，讀起來不像是本地語言，看上去即便每個字母都認得，組成卻更不像是，俐落的寫在瑪喬莉這個名字的下方，並且在對應的位置，畫了一把琴，跟一個沒有提出更多身份解釋的微笑。

外頭惱人雜亂的旋律漸弱漸淺，寂靜帶走了陰藍色調，窗外渲染一絲明朗，正午的陽光微微歪斜，將窗框的形狀烘托在木質的地面。

啞者眼角餘光感受到暖和，靜靜的將視線轉向外頭，又靜靜的以湯匙撈起暖食，沁入舌尖。

女性暗暗記住了對方的名字，在內心唸了幾次，最後自行決定了一個唸起來最為順口的唸法，畢竟她聽不見對方親口說出，只能自己揣測。

雨滴譜出的樂章似是已經畫上休止符，當然，精靈小姐會更希望是終止線，這樣的好天氣才是她嚮往的天空。

她貪婪的望向外頭的陽光，她多希望能以自身去享受陽光的照耀、大地的氣息，但畢竟現在的她不住在森林，外頭的局勢動盪，她不敢貿然離開，只得偶爾在附近的小森林散散步，看看景色。

瑪喬莉喜歡這股寧靜，雨過天晴、撥雲見日，對方沒法開口，她不喜多言，兩人的沈默卻也不會過於尷尬，當然，也可能只是因為彼此才剛經歷過了場吵雜的外界紛爭，這樣的安靜顯得特別珍貴。

「慢用，有什麼需要的敲敲桌子我會聽見。」
女性向對方點了點頭，隨後便又走回了櫃檯處，像對方剛來時的一樣。

寧靜逐漸因雨過天晴轉換為熱絡，沒有雨勢遮攔，客人零星抵達酒館，點一份午餐，或是點杯酒，但因通常最飢餓的正午已過，人潮不至於滿載。

啞者的身影十分容易被四周氛圍給掩蓋，而他並不以為意。他喜歡安靜的同時，也喜歡置身於細微的交談之中，傾聽，成為那些萬聲裡頭，只管接收，而不發出半點聲響的存在。

他將披風穿回身上，想著離開前或許該帶點食物上路。於是又敲了敲桌面，坐在原位朝著櫃檯招招手，將事先寫好的紙張擺在桌面，一手指著，避免對方在與自己溝通時耗費時間等待書寫。

『　有沒有一些方便攜帶上路的乾糧或食物？與一些水，幫我備個四人份。　』

　　　──也差不多快要到與他們會合的日子了。

手指關節輕輕敲擊木頭的聲音清脆卻又紮實，瑪喬莉聽出那不是碗盤杯子碰撞的聲音、不是朋友間嘻笑間的拍桌，而是她的小啞巴客人找她了。

抬起頭看見對方向自己招手，她很滿意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當然，她向來都是正確的，除了某些時候。

「四人份啊？那可真多。」
雖然嘴裡這麼說著，但瑪喬莉依然點了點頭，備了餅乾、麵包等等的乾糧，也另外包了些烤好的馬鈴薯，小小的荷包裡頭裝了些鹽，在路上灑上就能飽腹又不怕沒味道。

「來，這樣夠吧？」
女性把準備好的餐點一一包好遞給對方，她不會過問對方的用途與目的地，只要緣分將至，她相信她會再見到對方。

夠，足矣。

他把乾糧放妥，一手抓著熱騰騰的馬鈴薯，以笑容道謝。

喬尼之亂拉下帷幕，躲避雨勢與填飽肚子的意外收獲是認識了一名強悍算好相處的老闆娘瑪喬莉。那一掃中午成了落湯雞的無奈，吟遊詩人甩了甩放得差不多乾的琴，以手指簡單撥了幾個清脆的音，重新揹至身後。

『　有興趣的話，下次見面再彈首曲子給您聽。　』

啞者低頭多寫了張紙條，舉起手揮了揮，面帶微笑轉身朝木門離去。

簡單的撥弄琴弦，僅僅幾個跳動的幾個音符也依然動聽，瑪喬莉喜歡聽歌，但她本人並不擅樂器，能認識這些富含藝術天份的旅行者們，她都是愉快的。

女性帶著微笑揮了揮手，她會期待他們的再次相遇，也會期待著酒館內再次響起悠揚樂色。

目送對方離開，老闆娘收拾起桌面，這又是平凡卻又不那麼平凡的一日。

✢琴聲繚繞處，歌不絕於耳✢
「不一定得用言語來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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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老闆娘也太帥。(好

我終於認識小歐 我好快樂
從前面就一直想回您在瑪喬莉跟叔叔初識那篇的留言！
現在的瑪喬莉是真的有能力自己趕走奧客ㄌ

&濕身的小歐太帥了
我真的看一次尖叫一次

【王国戦記】瑪喬莉 : 對交流偷畫嗑一口……嘖嘖嘖、男人。(好好說話

謝謝瑪喬莉中讓我近距離體驗瑪喬莉帥氣到不行 啊！！！感覺就會變常客啊你們這些吟遊詩人wwwwwwwww我要寫喬尼歌……(怎麼自己找死

唉瑪喬莉好帥啊哎呦
濕身小歐謝謝謝謝謝
還有天殺的喬尼夭壽


完了感想支離破碎，你們的交流好好看，喜歡平凡日常中的那種插曲感

奧爾迦 : 喬尼全程沒有出現，卻成為本幕最大受害者(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