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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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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季的陽光灑得仁愛,溫柔地撫觸河流湧出的每道微小波痕,將再平凡不過的流水以金輝點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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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械般的傭兵在白日裡順著河流行走,腳步是和鳥囀同樣的悠哉,帶著飽滿的錢袋與完好名聲,將見證的惡行留在身後、恍若以騎士冠名之地無人淌血。以此身份行走近六年,名為風信子的存在於各個旅行與任務中漸漸由群眾知曉。他的一舉一動帶著種難言的韻律,有誰説那是牽絲似的優雅、有誰説那是處變不驚的安穩,總歸若一隻懾人纖蛛,同樣早有成謀算地織牠呵成的稠網;類人軀體上屬於顱的形狀如盔,上頭刻著的弧度讓旁者想到笑容、便也將他視作和實質成就不同的親切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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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確實也不負眾望,將戰火中磨得鋒鋭的騎士精神打製成傳説的浪漫模樣,光榮地、敬重地,唯有跟隨金錢往來的忠誠作為稀少缺憾。風信子啊,可靠的、熱心的、果敢的風信子,他常聽見嘆息:若有日你願意停留在一處,那該是何等盛景?可他畢竟是傭兵、而非真正擁有紋章頭銜的騎士,不需要護甲的存在仍穿起工匠細心鞣成的皮革,怎麼也刷不乾淨的縫隙為傳唱故事之外的空閒增添誕於現世的風霜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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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責的任務者以貫徹各個僱主意志為傲,堅決如水,金屬身軀鐫刻的銘文在擊退惡狼、懲戒盜賊等種種事務間磨了復損,不改他厚重如罪孽的執著。「仁慈的傭兵」,他一度得來外號,同時得來紛紜議論——以財代衷者該忘了放下多少戰火前的孩提純稚,方能被半是譏笑地稱作仁慈?

  曾與風信子共事片刻的同行答,熱忱毋須以王國為首要,渾身魔咒的類人曾為三枚錢幣替平平無奇的村女編髮、姿態嫻熟,女孩好動間將雙辮散了再散亦不顯不耐。

  更常見到風信子的同業則嗤:那可是主人不知其稀的三枚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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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身嘈雜閒話的主題對此不予置評,真偽對實質意志不屬於此的傀儡道具無用,能夠掂清身上賺取多少錢財才是要務。傭兵原為觀測傾聽而生,將更多心思放於物景、於名望、於田中堤旁的陳年流言,喉舌不滯甲冑。他最擅記憶的是北方的小道消息,關於哭嚎之中仍抉擇延燒的硝煙蹄鐵、關於超然者因一簇火苗在餐桌上失色、關於以遲暮為名的騎士和他拒絕守護的城,齒列所有尚未陳舊作釀前即入了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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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久以前、取作風信子的造物尚未被視作完美前,作為空殼掌握者的人類已然耳聞。簇擁的指掌間拍散簾間輝光,幕裡驕傲的榮耀被歡慶著即席扭轉,有心者失心、無心者從心,所有倒錯逆轉在實證皆已衰亡的傳説時早創造無數敘述,遲暮的騎士與城邦不過是無數個騎士與城邦的謠言裡,謠傳得離聽者更近的一套故事。他最熟悉的一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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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惡行角臨海,數年來盡是無從理解的混沌危殆,因此天氣也總是顯得比來處晦暗不少。

  代行的風信子於他預想中熱衷光明,踅到陰翳之外的土地的足底帶著興高采烈,彷彿名字、稱呼中含著的遺憾未嘗存在,心情填得和又一次成功任務後的錢囊一樣充實。

  可光線對不願踏出門扉的煉金術士不成誘惑:暖陽近在咫尺、毋需使力便能撈著,偎在肌膚的溫度只因他自擇疏離的指尖而變得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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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端坐燭光昏暗的工作坊、一手捏著墨尖乾涸的羽毛筆,分心地縱鍊金傀儡以閒散姿態坐於河畔緩坡,午後越發圓潤的陽光灑在金屬肢體、折出炫目利芒。河流距旅人們偏愛的道路不遠,他在遙遠的落腳處翻動慢慢累積的法術典藏時,還需隨時以風信子的誠懇熱切和偶然擦肩的同業故交招呼寒暄。以牽絲形容傭兵舉止再確切不過,畢竟他知曉無論循著印象倣效得再相近,自身不相信的事物絕不會成真,比如始終只因外在魔力移動的偽造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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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呦,風信子啊!沒趕著接下一單懸賞?」「好久不見,老朋友;偶爾看看風景也不賴。」

  「這可不像——不,這確實是你會説的話,不過和實際行為差得遠了。」

  風信子只是頷首,魔紋構成的彎弧依然領來笑盈盈的錯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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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熟知虛假、如他於騎士精神垂老前即諳熟一步之差的顛覆:六歲一柄扔進壁爐的陳舊木劍、十三歲一盒埋入壤中的金屬羽翼,二十餘年前他以挽留水珠的謹慎去觸一裹襁褓、錯認那是短暫生命裡最好的一刻。

  ⋯⋯一如分送了所有錢財的少女摸著垂在肩後的兩條小辮、錯覺自己遇上最溫柔的外人。

  前趟旅程抹過的脈搏將廉價鐵器烙得歪曲,被收割後變得闊綽的傭兵扔進河床,半點挽留也不可能存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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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將燭上架著的銀匙取下。化去的蠟塊在裡頭緩慢流淌、流落昂貴而纖弱的信封,得以自由前被印章桎梏、壓出一枚日光擁雀的舊痕,又被立即刮去,紙張也撕扯得支離——那看起來太像忠誠的標誌,讓人見了便覺頭疼;忠心這樣的玩意兒本也是為予誰把玩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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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蠟精美與否不成疑慮,畢竟他出虛情假意的城又入口舌甘美的灣,伏案書寫的一個個字詞皆不會往赴落址對象,若不埋葬炭火,便要死於土壤、溺在風暴汪洋,語言為標註、引領而生,無此用的斷章當順應故去的使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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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説回來,你現在用的不是本名吧,怎麼會選擇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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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天者興許是想到了某些巫師熱愛研究的隱喻——「還請寬恕;我為你祈禱」,花卉的根中纏著這般意涵,歉意地、溫煦地。臥在柔軟草間小憩的風信子喜愛陽光,如他喜愛流水、頌揚,欣喜得純粹,純粹得令人發笑。將對方演繹得栩栩如生的操縱者理應也能學習熱愛朝陽,可恰似風信子其名代指的歉意不存在收取者,他於白日踏出門外只習得如何被刮傷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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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縱者沒有的答案風信子自然也沒有,於是他僅僅道別同行,抱歉地、和善地沐浴在明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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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冒抱歉遺憾的風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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